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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以后(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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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婷从行宫的正门阔步走出来的时候楼下已经集结了一队人马,她把骑行的衣装穿戴整齐,右手提着自己的重剑走到了一匹皮毛黝黑的骏马跟前,将剑扣在马鞍上。
去面见同是贵族的卡伊瓦诺侯爵不能身着甲胄,这是表现出敌意的行为,所以她只穿了一身厚实且抗风防雨的骑行外套,翻领有一层黑绒,从肩到小臂的外侧绣着银色的暗纹。阿切拉银鹿的说法就是从她正式衣装的风格而来的,正式场合和她的轻甲都是这种配色,背上是一头单蹄扬起的巨鹿立在缠藤纹饰中央。
身旁正在候场的亲卫大概七八个,见到伯爵出现纷纷停下闲聊的姿态回到了各自的坐骑身边,不敢言语。
队列前方有两人已经骑在马上,当时正在谈笑,看到陆婷从房里走出来立刻策马迎了上去。其中一人身材消瘦,中长的黑发偏分到一侧,五官神色看起来透着股俊气,她身穿一席黑色骑士装,翻开的领口露出了紫色的内衬。另一人和她衣装相似,身形倒是看着更孔武一些,内衬用的是蓝绸。
这是从小与陆婷一起长大的两个家臣家族子嗣,蓝绸的是赵氏子爵的独女名叫赵粤,由于封地变更父辈的时候封地被削减,本来都保不住爵位了,后在陆婷上位之后强行拢住了身份。此人因为豪力擅武,骑术了得在贵族圈里也小有名气,但当初被陆婷保了家族的事情对她影响很大,因此一直留在她身边领着亲卫的火枪队。
身材消瘦一些的名叫林思意,平民出身被加封的贵族身份,这也算是罕见了。听说之前并非阿切拉本地人,是幼年时候北上来到这里的,因为父辈与陆婷的父亲相识,曾在旗下从军所以后来给安排了些琐事做做。后来跟着陆婷和一班年龄相近的贵族和下级贵族子嗣一起学习,慢慢熟识了她们几个。现在负责亲卫的剑骑和日常随行。
“大哥,妥了吗?”赵粤弯着腰趴伏在马鞍上,对正在绑剑的陆婷问道。
陆婷查了一下马鞍的皮带,随意嘟囔了一句:“妥了。”
“啊?”林思意朝楼上的窗户看了看,皱着眉头撇了撇嘴,“哎,你也不早说,这得上去收拾一下吧?”
“不用了,回来再说吧。”
“噫……大哥太恶了吧,那好歹是你的卧室哎。”
陆婷拽住马鞍右脚一个蹬地,利落地翻身上了马背,对她哼笑道:“我可以不住啊,以后归你了。驾!”话刚说完,她回首又看了一眼楼上的窗口,似乎看到个恍惚的人影。陆婷不露声色的微微一笑,磕了一下马肚子率先一步奔出了庭院。
“哎!大哥别介啊!”
赵粤一巴掌拍在了林思意后脑勺上,“让你多嘴,在外面我可是跟你住一间啊!”
林思意揉着自己的脑袋一脸委屈,“不是,这不能怪我啊!”说完她赶紧正了脸色,对旁边的其他骑手挥挥手,“快点整队。”
此时楼上的冯薪朵刚刚收拾回精神,虽说已经折腾了一夜没有休息,现在这个状况她也没有什么困意。试了两次之后终于扶着椅子站了起来,浑身酸疼发沉,感觉这副身躯已经和大脑脱节了,虽然现在脑子也不见得有多清醒。
夜里被削破的伤口一直没人打理,以至于有些肿胀发炎,要不怎么觉得壁炉烧得这么旺的房间都冷丝丝的呢,可能是身体有些发热了。但她还是挪到窗台边倚着坐了下来,朝下面张望。多年以来培养的刺客意识还在作祟,她大概扫扫人头数出了十个人,一个伯爵在领地边境和另一个关系不怎么好的贵族见面,就带这么几个人。虽说这样看起来诚意比较足,但未免有些不周。
下面那两个为首的妹子大概就是刚才谏言要陆婷干掉自己的,听谈话的语气也是和她相当亲近的人了。考虑到当时的情况和她们立场,对谏言要杀死自己这件事,冯薪朵是不会记挂着的,反正她们都有道理。
不过自己现在到底是在惦记什么呢,原本身体就欠佳还一定要靠过来盯着楼下的一举一动。是因为刚刚恢复神志的她,忽然冥冥之中有一丝不安。
黑单是月食等级最高要价最为昂贵的项目,她很少听说黑单会失手,这是影响着集团名誉和形象的重要业务,联盟上下都知道如果非要一个人死不可就舍财去下黑单,月食从不失手。但黑单并不是只会死目标,当然也有因此死亡的刺客。
恐怕是目标不死月食就会继续派人尝试,但有可能不是连续的,毕竟那就不是暗杀了,干脆找一波人去打仗算了。陆婷这个人既然知道黑单是什么意思,对月食也有不浅的了解,这么干是真真正正的玩儿火,而且是不怕一直玩下去啊。
“我可不是在夸你。”冯薪朵坐在窗边抱着受伤的肩膀,视线一直追踪着刚刚出现在楼下的伯爵大人,自顾自的嘟囔着。
今后该怎么办,关于她自己的出路还是个未知数呢。月食最基本的法则就是绝对不能背叛组织放弃任务,现在她这样就算是活着离开了大概也躲不了几日,万一再拿她的软肋过来要挟可能她死得更快。不过在今天午夜之前她任务的期限还没有结束,这也许就是她生命的倒计时了。
整装待发的伯爵在和部下谈笑风生,笑得爽朗。
“嗯,你倒是一身清闲。”
陆婷不知道是不是出于下意识地向楼上看了一眼,自己离得这么远总不会真的能看到她在窗边吧?但她确实视线很肯定的在看着冯薪朵所在的位置,露出了不明所以的笑容,这个人到底有没有意识到就算把她放了她也没几天活头了。
可以的话,别再做刺客了。
既然只有这么几天可以为所欲为,那不做就不做吧。这件事了了以后,她要去见见自己那个唯一牵绊的人,如果可以的话,这样她也算人生无憾了。
按照月食的套路合约期限之内一般只有一个执行人负责,不会做多余的事情增加其他刺客,因为月食之间也几乎都是不认识对方的,容易打乱行刺的步骤。所以按理说现在不会有其他刺客对陆婷不利,但凡事有个例外,如果她决定不杀的目标反倒被其他人杀了,首先她可能依然会被认为故意拖延或拒绝任务,其次这不是亏了吗,她又没钱又被怀疑陆婷还被人暗杀。
那样就太令人不悦了。
想到这里的冯薪朵眯了眯眼,伸手拨开了窗户的窗锁。
秋末的阿切拉郡郊外寒雨纷飞,冷风横吹,一行十人骑着统一的黑色骏马在林间小路上穿行,铁蹄踩在泥泞的路面留下了一路深深的踏痕。前面两骑手持纹章旗帜的旗手在前,随后是伯爵及其随从,后面两组分别是剑骑和枪骑各两人,断尾的是传令的快骑。
相约见面的地点已经跨过了阿切拉的边境属于卡伊瓦诺侯爵的辖地,这说实话对陆婷这一方是十分不利的,但对方爵位较高,率先提出会面的地点也没有合理的理由推辞。事实上此次会面需要商讨的内容是对卡伊瓦诺侯爵家臣的控告,这是陆婷一方占理的事,不过理在己方结果却丝毫没有占优的事也比比皆是。
卡伊瓦诺姓王氏,理论上是现在掌权的君王家族外戚,有些眷属关系,他大概觉得陆婷还年轻,不趁现在欺负欺负打压一下之后会更加“嚣张”。因此他授意旗下的贵族骚扰了阿切拉边境的村镇,当然不能带着旗号,但也是显而易见的事。
骚扰的地方是陆婷分封给林思意家族的辖地,由于是新晋贵族根基不稳,所以也是个首选的“软柿子”。只不过他没有料到只是派人去捣捣乱,不仅派去的人没回来,陆婷还亲自给他写信要求面见来对谈这件事。
侯爵觉得见见也好,私下会面没有证言也没有外人旁观,无论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只有帐中人才知道。不过他也不能降低了姿态,一个侯爵被伯爵要求面见,说见就见,所以地点选在了他辖地的边境,临时支起了会面用的大帐。
队伍原本走得好好的,队列前面忽然传来一声惊呼,差点吓得后面的卫队马都翻起来。
“哈?!你没有杀那个刺客?!”赵粤吼声如雷,手一歪险些把马带着撞在陆婷身上。
“让我看看,天哪,大哥你这不是带着头呢吗!”
陆婷一个白眼翻上了天,“行了啊,我只是告诉你们一声,反正等回去的时候她估计也已经逃走了。”
林思意连连摇头,咕咕叨叨地说着:“哎哟不行我得回去一趟。”
“谁都不许去!这事儿已经翻篇儿了,就当没发生吧。”
赵粤颦眉,“怎么能当没发生呢,她逃走或者放弃都是一个死,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你还把她留在房间里,呃,这个房间我是说什么也不会睡了。”
“她要是把……”林思意差点把话说漏了,被陆婷瞪了一眼赶紧捂住嘴,把要说的话咽了下去,“我是说她回到月食乱说的话大哥你就危险了啊!”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陆婷不耐烦的向两边的人身上瞅瞅,“我已经想好了,再说估计也不会再见她了。”
“嘶……”林思意特意策马走在了前面,回头仔细看了看陆婷严肃的表情,“我知道了,大哥……那故事你听得心软了?道理我们都懂,”她抬眼和赵粤一个对视,对方也是面露难色,“说实话我们也不想劝你,但她毕竟是满月。”
赵粤眯起眼睛看向路边,低声说道:“所以如果大哥有什么不测,我跟小四也难辞其咎,毕竟她活下来也有我俩的问题。”
“哎!大哥哪会有什么不测,说什么呢。”
“好啦好啦~”陆婷放松了语气劝道,“大哥看人你们不信吗,没事的。”
“哎……”木已成舟,她身边的两个人只得连连叹气,也不好再说什么。
又一路疾行了一刻钟左右,她们能远远的看到一片开阔地带了,周围的树林变得稀少,露出平原上一块刚整出来的地皮,三三两两支起了巨大的华贵帐篷。
卡伊瓦诺侯爵家族的纹章是红底金色对称旗帜,这是因为他们家族曾经专司为王室外出和要会执旗,按说这不是需要贵族来做的职务,但王氏一直都惯用自己的亲戚来做礼仪方面的事务,所以这慢慢变成了一项荣誉。
大帐的颜色也根据家族配色用了张扬的红色,在一片烟雨朦胧的郊外显得格外夺目,甚至有些浮夸的质感。帐篷外围竖了一圈旗帜和远途用的马车,果然侯爵年纪大了是不会像陆婷一样自己骑马过来的,再说还要准备这些大帐之类的物件,排场比她大得多。
已经靠近主帐的时候陆婷向四下张望了一周,周围比较开阔,看样子不太适合藏人,埋伏这种很粗劣的手段应该是不会做的吧,好歹是个四五十岁的老贵族了,不会撕破脸。
“赵粤等在外面。”她把队伍的速度降下来,对左侧的人说到。
“知道了。”跟随赵粤的两个枪骑也跟着停了下来,慢慢走到大帐外那一圈旗帜和遮挡物的外围,露在外面的侯爵亲卫在二十人左右,包括正在准备杂事的普通侍从和侍女。
侯爵真是个出门在外都不忘记过得舒适的人,主帐后面飘着袅袅炊烟,看来是把厨师什么的都一并带来了。
陆婷带人在帐前勒马,出帐迎接她们的也不可能是侯爵本人,侍从掀开双层帐帘,从里面走出一个身着青色华服的年轻男人,细眉窄脸,鼻梁高挺,两颊微陷。这是卡伊瓦诺伯爵的随行之一,平日来就见过两三次了。
“伯爵大人。”年轻男人细声细气,朝她浅浅地低头作礼,“我家阁下等候多时了。”
一听就是刻意的措辞,陆婷没有正面理会,点了点头下马将缰绳递给亲卫。
朝着帐门刚走一步就被年轻男人堵住了去路,他面带一丝微凉的笑意,将手摊开对她说:“伯爵大人的利器赘手,还是让侍从代为保管吧。”
林思意眉头一皱刚想向前错步,就被陆婷的肩膀挡住了。
“我们可以不带,证物得带进去吧?”陆婷的眼色冷了下来。
男人搓了搓手,脸上挂回了假意的微笑:“当然了,伯爵大人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