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赎》御坂烧豆腐

58、未完成（六）

　　冯薪朵搂着陆婷的后颈，忽然向前迈了一步扭过身子，脸颊靠在了她的颈边。

　　陆婷突然被牵动身躯因而吃了一惊睁开眼，在重新恢复光明的视线里看到了逼近她们跟前的人影，她的耳边都是身后空中焰火爆裂的声响，除此之外什么都听不到，她看见对方得意的笑着，面孔被各色的焰火映照，显得格外可怖。

　　她本该除了焰火的声音什么都听不到的，却在耳边听见了冯薪朵的低声呻吟，她在自己怀里颤了一下。接着，陆婷恍惚之间低下头，看到了从她左侧腹部伸出的尖锐，闪亮的金属明晃晃的摇摆着，剑面的血槽引出了源源不断的殷红液体，染红了她粉色的细纱裙摆。剑尖贴着陆婷的腰侧滑了出去，连颗亮片都没有剥下。她身边的人又用力捏了捏她的肩头，指尖颤抖着扒住了她肩膀免得自己跪下去。

　　身后的行凶者刚想拔剑，被陆婷一把攥住了短剑的剑柄和护手，她的五指过于用力，竟在那只握剑的手想挣脱开的时候抓出了血痕，陆婷一脚蹬在了他的腹部把他踹出去两三米远，右手稳住了贯穿冯薪朵身体的那把短剑。如若剑拔出来就完蛋了，这是柄厚实的短剑，尖锐修长，就是为了穿刺人体设计的造型，再加上两边都打了血槽，拔出来的话不出几分钟就能要了她的命。

　　“冯……”陆婷感觉得到冯薪朵把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了自己身上，她把着刺进她身体的那柄短剑，而怀里的人在努力和流失的血液，灌入身体的疼痛抗争，这画面像极了自己才是行凶的人。她温热的鲜血溢满了陆婷的指间，像是燃烧的烈焰灼伤着她的肌肤，深入骨髓，顺着神经钻进心里。她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要做什么，平日里自恃机敏做事周全的陆婷，束手无策的愣在原地，除了握着这把剑，除了托起她的身躯，她什么都做不了。

　　被陆婷踢开的鹰眼站直身体，用手掸了掸身上的皮甲，他是如何脱逃，如何站在这里的？这些问题本该是疑问，可他面前的人却已经无暇顾及了。

　　他本该立刻迎击上去乘胜追击，趁陆婷恍惚，冯薪朵重伤的机会将她们二人双双击毙，可他并没有急着上前，而是挺起胸膛呼吸了一口自由的空气，双臂张开。“啊，这个画面，这个气息实在太美妙了。”他眼中流露出了单纯的愉悦，以欣赏的目光左右审视着这悲情的二人，“我闻到了什么，血腥？不，这是愤怒、仇恨和绝望的味道。”

　　陆婷向上提了一把冯薪朵下坠的身体，将她稳在自己怀里，那柄利刃就在自己眼前，她的手上沾满血污。耳边的人轻轻喘着气，抑制着自己想要急促喘息的意图，吞吐气息的动作会碰触剑刃，每吸一次气都会带起席卷而来的疼痛。陆婷至今都不肯相信这是真实的画面，她仿佛坠入了噩梦，闭上眼的前一秒钟还是冯薪朵温柔的笑容，再睁开眼的时候，却看见了她为自己抵挡死亡的瞬间。

　　“大哥……不要……”冯薪朵轻轻合上眼，攒起的眉头不住颤抖，她除了寒冷和疼痛之外本该什么都顾不上了，却能感觉得到陆婷身上燃起的悲愤和恨意。她不能因为自己受伤而被愤怒冲昏头脑丧失理智，这正是鹰眼这种疯子最希望她做的事，他乐意欣赏发狂的雄狮落入显而易见的陷阱，乐意看到被威胁和欺凌的对手做出无用的挣扎。“……和他……别冲动……”但她再说不出更多话了。

　　可是不把他干掉，就不能让冯薪朵得到医治，陆婷不是这样愚蠢冲动的人，但她别无选择。这是她失策了，她承认，她甚至知道鹰眼就是想要让冯薪朵替她挡这一剑，否则就不会在旁暗藏寻找时机，现在才肯出来。但纵使全都中了对方的暗算，她也认了。怀里的人血流了一地，就像个翻转不动的沙漏，流干了，就破碎了再也回不来了。

　　她没有时间衡量这么做对与不对，究竟有多少胜算，她不能拿事关冯薪朵生死的时间来思索这些没意义的事。“我没有办法，我做不到……”做不到审时度势，看着她的命慢慢从自己怀里消逝，无动于衷。

　　冯薪朵在耳边听到了她憋住泪水的呢喃声，自己也明白，换做是自己也一样做不到。“那好吧……”她伴着呻吟吸了口气，颤抖着扬起手摸了下陆婷的脊背，在她耳边清晰的说了一句，“我等你。”

　　“你说的。”陆婷最后拥了一下她柔软的身躯，语气近乎是在恳求。

　　“说到做到。”冯薪朵变了，她早就不是从前那个自己，觉得生死都是常事无需挂念，做着刀尖嗜血的事情就不该对随时降临的死亡心生恐惧。她不是在安慰陆婷，也不是在说谎逞强。她不想死，自从她见惯了陆婷的笑容，她最害怕见到的东西，变成了陆婷失望伤心的表情。所以她不想死，一点也不。

　　陆婷猛地抬起头和鹰眼四目相对，她的双眼瞬间就被鲜红的血丝充满，直视对方的眼神闪烁着凛冽的杀意，她必须速战速决。她扶着冯薪朵的身体让她坐到地上，最后看了一眼那颤抖的刀锋，和随着呼吸涌出鲜血的伤口。冯薪朵的发丝遮住了面容，她不想让陆婷再看到自己痛苦的模样，越是这样她越无法集中精神，反倒是会害了她。

　　“吼？”鹰眼的脸上失去了笑容，对面的二人反应太过冷静，似乎让他失望了，“想得很明白嘛，想救她，就要除掉我。”他掏出腰上的□□，另一只手从靴边抽出了一把弯刀握在手中，拉开了格斗的架势。

　　冯薪朵看见自己身下流淌的血液眼前有些昏花，但她强打起精神看向了两人的方向，那个架势似乎很是眼熟。她或许不该浪费精力思考那么多前因后果，可她始终想不透鹰眼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之前那些胸有成竹的表现，到底蕴含着什么意味。

　　她们本该向室内求救，奈何现在焰火的声音此起彼伏，屋内还奏着舞曲恐怕根本听不见外面发生的事，就算现在开枪射击，也有可能会混在焰火的轰隆声中无法引来亲卫。她也不想一边淌着血一边看陆婷赤手空拳和一个地影搏斗，可现在实属无奈，对方难道说一直就在算计这个时间，所以才跟自己说出了半个月这么精准的数字？如若是这样，那确实是她们二人失策，输给了这么变幻莫测的对手。

　　鹰眼举枪射击的机会只有一次，所以他也不肯随意开枪，一直用左手的刀刃迎击。陆婷的反击有些焦躁，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她还没有到被愤怒和焦虑冲昏头脑胡乱出招的地步，只是她凌厉的拳脚和释放出的力，昭示了她已经处于濒临爆发的临界点。

　　她避开削过她头顶的利刃，伸手挡住了鹰眼右手挥过来的枪口，她顺势反手抓住了对方的手腕，腰腹绷住力气一下子就把他甩到了花架上，震得上面藤叶颤抖，整个架子都在晃动。陆婷手上没有武器，想要靠拳脚制服对方一个地影实在太过困难，她将他持枪的右手在架子上连撞了几次都没能让他的□□脱手。

　　鹰眼左手的弯刀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指尖转动刀刃让它回过来朝向陆婷的后背，但被她用余光瞥到，抬手扛住了他的胳膊，旋身将后背换到了朝向花架的方向护住了自己的后方。他向前推着手臂想与她角力，这是身高性别上的差异，陆婷也无法置辩。

　　他手上的弯刀向她面前一分一厘的靠近，直到刀刃贴在了她胸口上。

　　“大哥……”远远望着他们刀光剑影的伤者看见陆婷趋于劣势，无奈已经是自顾不暇了，她想挣扎起身也无济于事，撑着地面的手臂反而虚弱的又滑出了几寸，险些倒在地上。“唔……”她低下头见自己身下已是一片汪洋，粉色的裙摆染成了深厚的殷红，寒冷渐渐浸没了她的躯体。

　　但是鹰眼的刀没有刺进去，他只是维持着抵着她胸口的动作，低声对她说道：“不要着急，还没轮到你……我就是很好奇，一个伯爵和一个月食之间究竟为什么会这样，你们是认真的？认真在意对方，这真是太可笑了……”他把面孔靠近陆婷的脸，一双回眸熠熠生光，“来吧，看看她现在的样子，你可觉得心痛？”

　　这是个圈套，是个陷阱。可陆婷还是忍不住侧过脸，在冰冷的月光下看到了努力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身下已是血泊的人。她等不了了，陆婷咬紧牙关把视线从她身上拿开，对面前这个丧心病狂的魔鬼承认了自己的无能，她认了。

　　她提起口气，松开了克制鹰眼刀刃的右手。你不是打算让我舍身出招吗，我就如你的意。刀刃扎进她胸前的瞬间她的拳已经到了他脸上，积攒着她身上全部的怨恨、不甘和愤怒，一拳过去把他打了个趔趄，再一个手刀砍在他喉头，打得他有些发蒙，捂着嗓子咳出了声。

　　陆婷无视了胸前被撕开的血痕，这几天前前后后她也算是遍体鳞伤了，恐怕之前上战场都没有这么凶险。但她不在乎，她已经麻痹了感官不知痛处。你可以正面来袭，用什么武器，使什么手段都可以，唯独不能用她们互为人质这一招，比试的那次她就已经受够了。她趁鹰眼破防的机会一记膝击顶在他脸上，隔着蒙面都爆出了血迹。

　　但鹰眼一个翻身躲开了陆婷的攻击范围，没有让她追击成功，然后忽然定睛看向了前方不远处的冯薪朵。

　　冯薪朵昂起惨白的面孔直视着他的灰眸，纵使眼神已经有些涣散依然没有示弱，倘若她退缩示弱，陆婷必然露出更多破绽。而一旦自己陨落，恐怕陆婷也会失手遭到暗算，所以说什么她也得撑着。她看着鹰眼奔向自己的身影，用仅剩的意识计算着对方的出招和时机，如果只是再挣扎一下的话，她可以努着试一试。

　　可只要陆婷还在，岂会有她试试的机会。

　　陆婷也顾不得招式身段了，一个鱼跃将鹰眼冲撞出去扑倒在地，两个身影滚在一起纠缠不清。刚欲起身的鹰眼被她的手肘怼住了咽喉，压回地上。他挥动的刀刃几次略过陆婷眼前，她却已经被血丝涨红了双眼，连眼都没眨一下。之后她趁乱抓住了鹰眼持枪的手，将他右臂肘关节以双手固定，朝着关节反方向用力一压，随着清脆的声音折断了对方的手肘。

　　“唔？！”鹰眼吃了一惊，两个人都不曾示弱，这倒是让他丢了很多旁观的乐趣，她们一心对抗自己让他也觉得有些失策，按照从前的套路，她们不是该摇尾乞怜的吗？他手里的枪被弹到了旁边坠下露台，翻滚了几下，落到地上摔得粉碎。

　　“我可曾心痛？”沉默不语的陆婷终于从嗓子里挤出了这么几个字，这几个字就像带刺的尖锐之物，随着她的发声剐着五脏六腑最后从口中说出来，每个字都带着血腥的味道。她拽着鹰眼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鬼知道她这样的蛮力是怎么使出来的，对方想要挥刀的手被她躲过，右手穿过对方腋下反关节夹住了他的手臂让他再也使不出刀。她把这个戏弄了她们多日，让她们二人都身心俱疲的罪魁祸首抵在了露台的边缘。

　　我可曾心痛？我的心都要碎成一滩血肉了，可曾心痛？

　　陆婷深吸一口气将他摁在露台的边缘，他身后的火光照亮了她被悲愤扭曲的苍白脸庞，她不想再问什么了，她也不在乎那些未解的谜题，不知道的故事了，她只想把这个杂碎点了从这楼上扔下去，和那把枪一样摔个稀碎。

　　然而最后的最后，这个被拉到露台半空的疯子还在依然笑着，“你不会把我扔下去。”

　　“你想试试吗？”说罢陆婷就冷着面孔将他的上半身压了下去，十指微张，毫不犹豫。

　　“你把我扔下去，她的脑袋就会立刻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