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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刺客与伯爵(一) ...


  •   创世第一纪元,1430年10月15日。

      塞纳河公国联盟阿切拉(Acerra)郡西郊,秋末。

      虽说阿切拉郡地处海滨内陆常年气候温和湿润,秋末这段时间入夜的郊外还是寒意连连,不宜久驻的。恰巧傍晚刚刚降了雨,气温比往日显得更清凉了些许,茂密的林间腾着湿润的水雾,叶脉之间滴滴哒哒滚着水珠。

      天空那轮几乎圆满的弦月在雨云的间隙里恍恍惚惚,偶尔才能露出明亮的光辉,穿透叶隙之间照亮四周。正常人应该不会半夜在这种环境会面,当然如果他们真的是“正常人”的话。

      “你来迟了,我希望这是我最后一次提醒你,即使你是‘满月’,也不要总是试探我们的容忍度。”静谧的林子里忽然响起了一个男声,语速缓慢而低沉,听起来约莫中年。在月光被薄云遮住的夜里又是树林之间,说话的人就算发了声也不太显眼,要不是他身子动了动简直就被淹没在黑暗之中了。

      说话的人回过身向前迈了两步踏入月光下,乌黑的绒料披风和兜帽从头到脚盖了个严实,只在昂起头的时候能看清遮住面容的刺绣蒙面,和脖颈处银色的护喉甲上弯月的雕纹。他左右巡视了一圈,最终视线落在了东方,侧过的面颊能看到刺在蒙面上的数字“十”。

      他目视的方向传来了由远及近的窸窣声响,看来对话的对象终于出现了。

      只不过令人略感意外的是这个身影过于纤细瘦小,仿佛从灌木之间侧身就能通过的那般娇小。此人斗篷之下身着皮甲,腰带附着三个皮囊,微弱的月光之下看不太清衣着的颜色但也是深色系,腰间缠着一条赤色的丝绸。碰面之后他将手里的包袱丢在地上,迫不及待的解开已经被雨水淋湿的斗篷也一并丢了。要知道他的衣着可远没有刚刚说话的那人精致细密,湿了之后穿在身上简直又重又凉。

      “哎呀,这不是期限之内到了吗……”竟然是个女声?

      扒掉斗篷的女人掸了掸身上蹭上的水珠,亮出了背后腰间和胯上的两柄短刀。穿成这副样子又在深夜密会,恐怕是什么职业不用猜也知道。

      塞纳河公国联盟里有着这样的传闻,行走联盟权贵君臣之间的刺客集团名为“月食”,集团之下人手众多,其中技能已经完满之人只有数人,他们被集团称为“满月”,只做集团下达的任务从不做私业。腰间缠红绸的一位“满月”被人称作“红狗(RD)”,早有说法说她是个妹子,没想到竟是真的。

      脱了斗篷的刺客依然掩着面,双眸大而明亮,望着黑衣人的眼神甚至带着些无辜的神色,黑发,偏到一边的发辫掺了一缕浅色。且不说面容如何,就这样的外表和身形,如果不是腰上带着两把短刃一定看不出和“杀手”有什么关联。

      她对面的黑衣男人不快的轻哼了一声,“五日之内要完成的任务已过了三日,你才出现接洽,一周之前的‘点灯’也没有做,我警告你不要想得太多了,别忘……”

      “是是是,不就是没找着吗,把‘点灯’的地方设计的那么迷。”刺客语气敷衍的把对方的话噎了回去,摆了摆手问道,“不是说就剩两日了吗?赶紧讲吧。”

      黑衣男人显然还是有口气,但是摸着袖口选择放弃了话题,毕竟时间不多是事实不假。“本次是个黑单。”他从袖子里取出一枚黑色卡片,翻转了一下让她看清背后金色的蜡印,任务向来都是由接洽人口述的,刺客不需要将卡片拿到手,这也是为了避免刺客失败或背叛导致证物流落到外面去。

      听见“黑单”两个字的刺客眯了眯眼睛,刚才还欢愉的气场似乎冷却了下来。

      “黑单”是月食任务的一种称呼,看这个用字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事。虽然月食是刺客集团,但集团涉及的业务种类还是很多的,也包括破坏、窃取、护卫这些不需要夺人性命的任务。黑单占比是其中最低也最昂贵的,因为黑单的含义是“必死”。

      必死是说,不像有些任务如果没有绝好的机会刺客可以无需以身犯险,目标可死可伤,黑单是期限之内必须动手的任务。正因为是这种任务,所以黑单价格高昂,毕竟其结果无非目标死亡或刺客死亡,亦或者同归于尽。让满月来接黑单,更不是十分多见。

      再加上约在这个地方见面,刺客已经猜出了一二。

      有人想要阿切拉郡领主的性命,而且是不惜挑起事端劳民伤财也要这么做。

      “目标就在那边的行宫里?”刺客用眼神指指西北的方向。

      “不错,目标就是阿切拉伯爵。目标已在行宫数日,这两天就要启程前往边境与卡伊瓦诺(Caivano)侯爵会面。伯爵府戒备森严是联盟皆知的事情,因此在行宫和路上的几日是不可忽略的良机。黑单要求伯爵回不了伯爵府,你懂了吗?”

      刺客怔了一下,问道:“既然是黑单,一定很贵吧?”

      接洽人缓缓将黑单塞回了袖口里,“你还是老样子,一心向钱。”他压低声音,停顿了一会儿,用略带不情愿的语气说,“够了,够一个人的。”

      “是吗……”她念叨了一句,忽然又扬起了音调,“行吧,我知道了。”说完她便将地上的行李用斗篷裹好塞到了一棵树下,摸了摸腰间的装备准备起身勘测一下任务场地,临走之前又回过身对接洽人嘱咐了一句,“够一个人的也行,赶紧办了吧。”

      “……知道了,月食是说一不二的,你很清楚。”接洽人回道。

      月食是说一不二的。待到刺客踏着轻巧的步伐离开接洽人的视野之后,她不禁心里一笑,这句话是说的不错,至少在答应的任务上一直是信守承诺的,只要收了别人的钱接下单子就一定说到做到。这也是这样一个集团能存活至今的根本因素,毕竟现在大的局面上还是太平盛世,这时候的刺客活动既不可或缺,也难以被容忍。

      从月食在联盟中名声四起到现在已经过了二十几年,作为一个名声在外的集团这寿命不短了。眼前这个刺客严格意义上算是第一代“纯血”的月食成员,拥有相对干净透明的身世和系统的训练,这样的成员叫做“月尘”。

      而且这个集团之所以能安稳度日还有个重要因素,就是“执灯人”的制度。执灯人其实就是刚才那个身着黑衣的男人,他们负责区域内的刺客活动,所以理论上没人知道这个集团所谓的总部在哪、头目是什么样的人。就算做到了满月她也完全不知道上层的信息,月尘的时代也几经辗转,避免在某处留下太多印象或是产生感情。

      虽然接的是黑单,她可从没有想过以身赴死,至少钱挣到了位她还得去看看那执灯人是不是真的守信用呢。做这样生死只在一念之间的工作,分神是大忌,最好不要多想。

      分神是大忌,她可得时刻记着这句金言啊。

      往西疾行了半小时左右,刺客望见了林子的边缘,此时已是夜黑风高,趁机果断行事未必是坏事。准备周期越长就越容易在望风勘探的时候留下蛛丝马迹,引起怀疑,她的习惯是当机立断。

      不过事实上,可能只是单纯觉得耽搁久了很无聊,以及她由于自己的原因不善执行长期拖沓的任务。

      刺客来到林子边缘,找了个灌木茂密的地方蹲伏下来向行宫张望。

      因为只是偶尔途径使用的地方,相比被里里外外城墙包裹的伯爵府,这的确是个不堪一击的据点。所谓的行宫只是个两栋联排的庄园,外围甚至没有高耸的石墙,只有铁门矮墙相隔,她所处的位置看过去正好是庄园的斜后方,这里的院落连灯光都不是十分充足。

      目标建筑上下两层,依附一层的外廊应该不难攀爬,按理说伯爵身份高贵应该会住在主卧,也就是从后院数过去中央的几排窗口。现在也就那里还灯火通明,甚至能从打开的窗户听见些模糊的人声,似乎不是一个人在室内。

      她还需要再观察一阵,至少摸清在外巡逻的卫兵巡视的路径和节奏才能再向前行进。

      刺客抬头望了望月,青白的月光打亮了她的面孔和双眸,看来时间还早,可以等一阵再看看,而且云层也慢慢密集起来了,或许傍晚的雨还没有下够吧。雨夜对他们来说更是不错的条件,人烟稀少视线受阻,行动的噪声也会被雨声淹没。除了她不喜欢湿哒哒的跑来跑去之外,大概是个行刺的完美天气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夜深的时候云真的卷了上来,不一会儿雨就下大了。

      行宫里的灯逐一熄灭,只留下外廊下的火盆被填了一次柴,这一夜是不会加柴了,燃尽就自然熄灭差不多也到清晨了。

      藏在树丛里的刺客还是靠在树干边一直凝望着主卧的灯火,被雨水浸湿的衣物贴在了身上,透着发凉,这也是她为什么不喜欢雨夜行动,但怎么说也是黑单,这样也好。她伸手摸着腰间常用的那柄短剑,攥拳的时候感觉指尖都有些僵硬了,看来也等不了太久,如果行动的时候自己都伸不开手脚了怎么行。

      等待时机的这段时间她的思绪忍不住跑了偏,思索起来关于目标的事情。了解目标固然是好的,身为满月这些权贵的事情和样貌特征都已经背的滚瓜烂熟了,要不如何辨人做事。但这一项她自认为是自己的软肋,是个弱项。

      不是指她背不下来这些冗长的描述,虽然对她这样路牌都难记住几个的人来说的确是很困难,软肋是说行动的时候她应当做到心无旁骛,对人对事有自己的看法在刺客之间是不应有的事情。他们越是能做到忽略自己的感觉,就越接近真正的杀手,哪怕目标纯良,哪怕有再多理由他不该命绝于此。

      他们不是断罪之人,而是断命之人。

      她该能做到滥杀无辜,该能做到面不改色。

      执刀有何难?十来岁的时候她身边就已经难遇敌手。

      断命有何难?浑身上上下下能致人死地的地方不计其数。

      目标的这些人非权既贵,哪个也不是一身干净之人,多数时候下定决心并不困难。但她仍旧承认,自己能抱着那么多想法有命当上满月可能是个奇迹。

      阿切拉伯爵,陆氏家族荣升伯爵爵位的第一人,其父行政领军都相对温软,要不是因为还有着松散的脆弱但依旧有点用的联盟作为保险,旗下领土可能就要半数被人默默占去。自从现任伯爵上位,做事雷厉风行,行政不卑不亢,借由联盟条约稳固领土,虽然没有真正意义上经历战争,在贵族之间也是有些声响的。又因为身为女人,不仅世袭了家族爵位竟然还坐的名正言顺,接连拒绝了多家联姻的提案,被传闻性格张狂桀骜不服旧习。

      当初让他们熟背权贵身份背景的时候说,其父的不作为在后期使陆氏家族和辖区都十分动荡,这时候相邻的几个贵族,也包括之前说的想与之会面的卡伊瓦诺侯爵,借王氏君主之口想分割陆氏的领地削去爵位。然而当时还是子爵的其父接到君王诏令,还没有离开自己的辖地就突然病逝。原本是去谈削去爵位,结果伯爵代替父亲前往王庭完成了世袭仪式,当初众贵族没有把她当一回事,再说世袭在前,换了新人上位怎么好直接扒掉,总要过些时日再跟君王去吹风啊。

      由于其父病逝的时机太过巧妙,再加上伯爵处事方式与父亲大相径庭,甚至传言此人十分霸道蛮横,剑眉厉目,与寻常贵族家女完全不同,便有说法她是弑父上位。联盟之中甚至刺客之间都对她有着种种夸张的传闻,久而久之孰真孰假也变得难以界定了。

      后面还有内容,例如说她身为女爵却亲自领兵巡视辖地;曾在庭上与君王亲信的波蒂奇(Portici)大公口角;伯爵府守卫森严堪比王庭,月食的刺客都有人命绝于此;被册封伯爵是因为阿切拉封地镇守王庭西北,前年联盟几乎撕毁的时候她领兵拦截了南下的泰莱塞(Telese)大公;以及她曾经数次当众亲自处决叛徒和违令者等等。

      刺客不知该如何判断这样一个人,因为说法中掺杂了许多模糊和过分的说法,让人难以分辨。虽然大致认同的是她身为女性却近乎铁拳霸道的作风,毕竟甚至挑衅过波蒂奇大公,那可是和君王有过三代联姻的大公,因此在当今联盟中阿切拉伯爵已是名声大噪的强诸侯。

      这样的人无论从什么角度来说都已经具备了成为别人眼中钉的条件,只不过下黑单这种操作还是让人有些诧异,再怎么说也是当今前几位的大贵族,在这个两郡交界的地方又是洽谈之际,怕不是有些太招摇了。

      诸如此类的疑问在刺客脑海里绕来绕去,混着雨水和冰冷的空气让她觉得心里更凉了一截,这一单不简单啊。

      正当她一个愣神之际,庄园二楼主卧的灯火忽然熄灭了。

      随着唯一一处闪烁着暖光的窗也冷却下来,整个雨中的高楼被染上了彻头彻尾的阴郁色彩,在密如连珠的细雨中显得更加阴森了。

      该动手了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刺客与伯爵(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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