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记》张家小良子

3、第 3 章

　　景衍向来独来独往。

　　他的前半段人生单调乏味，堪称无趣：六岁，父母被仇敌所害，颠沛流离三年，遇见母亲的旧识——隐山书院院长，被带到书院，至今已经九年，将来还会有更长的时间待在这里。

　　隐山书院收十八岁以下资质超凡的学生，他是书院有史以来年龄最小的。

　　包括院长在内的很多人都认为景衍接下来的一生只能在书院里渡过，学习，修炼，毕业，最后任教。哪怕惊才艳艳又如何，不谙世事的少年如何能入世应对世间诡谲？不如在书院的庇护中安然度过一生。对于别人的猜测甚至为他安排好的一生，景衍无所谓，在哪儿，和谁，做什么，他都无所谓。

　　只一点，他不喜欢变化。

　　如果活着只是本能的话，那么景衍的人生根本没有意义。

　　但他并非毫无知觉的木头人，他知道谁对他好，并且相应地回报对方。景衍这个护卫队长是无偿的，甚至可能以后在书院中任教也是无偿的，他在报答校长的养育之恩，包括参加本次传承争夺战。

　　那天傍晚，喝醉了的院长冲他挤眉弄眼，呵呵笑道：“嗝，衍儿啊，你都三灵级了，去参加传承争夺战试试水吧，让老夫看看你这小子有没有懈怠。嗝，干脆给老夫拿个第一回来！奖金灵石什么的，咱们爷俩分了！”

　　景衍看着这个向来不太正经的老头，神色认真地答道：“我叫景衍。”

　　“哈哈哈，你这一根筋的脾气哟，到底跟谁学的！”院长开怀大笑，虽然景衍实在搞不懂他在笑什么。

　　院长摇摇头，拍了拍他的肩笑道：“哈哈哈，行行行，景衍就景衍，那你输了就收拾包袱滚蛋吧！别说你是我隐山书院的学生！”

　　院长随口说完就忘的醉话，景衍却当真了。

　　那天晚上，他很认真地思考了许久，决定赢得比赛，因为他不想离开书院。

　　对于过去的景衍来说，书院是一个长期的寄身之所，他安于此地。但如果有一天书院消失了，他也不会痛哭流涕，只会默默遗憾自己不得不换一个地方定居。

　　但现在他不愿离开书院了，这种情绪应该是叫“不愿”。只要一想到离开书院，他就得继续颠沛流离，得过变数极大的生活，而且……从此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他便生出千百般抗拒的情绪。

　　这是很少见的一件事，对于景衍而言。

　　他是一个几乎没有情绪的人。

　　在景衍眼中，世间没有意义，万物都没有色彩。

　　然而，林琉这个人却是意外。

　　林琉当初是抱着挣钱的目的进入隐山书院的，知道林琉这个可笑目的的人都觉得她在讲笑话。可景衍从不这样觉得，偶尔他清点自身财产的时候总会默默黯然，到后来，他对她到处敛财的“阴险卑鄙”手段视而不见，甚至还有意无意地暗中帮忙。

　　当初入学报名时林琉那一副单纯无害的模样让输给了她的测试老师憋闷不已，但很快，景衍发现她其实一点都不单纯无害，至少在她进入护卫队工作后，她总是上蹿下跳东奔西跑，脑子里总有莫名其妙的怪点子，哪里有危险她偏要往哪里冲，还喜欢借着他的名头到处惹是生非。景衍不是很懂为什么她的性格前后不一。

　　但一年下来，好歹是习惯了她在旁边叽叽喳喳。林琉很奇怪，她仿佛一泓清泉，悄然渗透入他宛若顽石一般的心底，又像一笔朱砂，掺入他黑白单调的人生画纸上，直到最后与呼吸融为一体，竟成为他梦中无法摆脱的身影。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林琉在景衍眼中变成了一个十分特殊的存在，他自己也想不通是怎么个特殊法，他只知道眼前有个人，让他很在意。

　　直到林琉在比试台上说出那句“喜欢”时，他才恍然，原来这种特殊叫做喜欢。然而哪怕当时思绪波涛汹涌、万般心潮起伏，可他面上依旧维持着习惯性的淡然，因为那时他在走神，他在比试台上认真地思考起两人的未来。

　　喜欢，就是要一辈子在一起的。景衍想起以前在林琉的小人书上看到的只言片语。

　　娶林琉，生儿育女，一辈子在一起！

　　景衍对于未来，终于有了期待。仿佛枯木逢春，那一刻整个世界都焕然一新，干涸了许久的心海一瞬间被填满，满溢着的都是对林琉的欢喜。

　　但前提是，他不能输！他不能离开书院，更不能离开她。

　　所以在比试台上，林琉让他认输的时候，他在心里说不好。

　　他不仅不想输，还想得到她。

　　所以他赢了，用了最卑鄙最趁人之危的手段获得了胜利。

　　这一场比试，是他负了她，那便用一生去赔偿她。景衍看着床上昏睡不醒的少女，波澜不惊，眸中却蕴着幽深浪潮翻涌起伏。

　　林琉在没有尽头的黑暗中挣扎沉沦，她感觉自己应该很难过，可她想不起为什么要难过。当她好不容易睁开疲惫的双眼时，还来不及疑惑陌生的环境，头一偏，就惊悚地发现景衍坐在一旁看书，对方好像注意到了什么，抬起头来看她，面色坦然，似乎这是很寻常的事。

　　林琉：“……”

　　景衍：“……”

　　“队、队长，你……你不解释一下？”林琉弱弱地打破尴尬的沉默，声音有些嘶哑。

　　天，谁能告诉她这货为什么会在她的床边！这简直就是恐怖片好吗！醒来时旁边即使不是攸宁和伊梵那俩，好歹也该是医护小姐姐啊！等等，难道向来冷淡的景衍也学坏了，特地跑到她这个失败者面前嘚瑟自己得了第一？林琉暗暗咬牙，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不了她把钥匙偷来好了！

　　景衍给她递了一杯温水，然而此时的林琉心底愤恨着，发泄般推开他的手。景衍没有说什么，垂下眼睫，竟让林琉品出几分失落的意味来。他将水杯放在一旁的桌上，静静坐在她床边，盯着某处，好像在发呆。

　　沉默持续了好一会儿，终于在林琉忍不住投降想要拿那杯水时，景衍又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

　　“你喜欢我。”

　　林琉吓得咳嗽了起来，这次景衍递水给她，她再没有拒绝，借着喝水的动作遮挡她少见的赧然。她这才想起和损友的赌约，心中不禁暗暗着急，难道他得知了真相，来找她算账？眼珠子转了转，她一脸生无可恋地偏过头，低声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当时我……”

　　谁知景衍一把握住了她的手，皱眉道：“你不喜欢我？”

　　这一下可吓得林琉三魂丢了七魄，谁能告诉她景衍是被什么奇怪的东西附体了吗？让这个向来沉默寡言的人居然对她动手动脚！更何况这个问题，让她怎么回答嘛？是该回答“是”呢还是“不是”呢？这下她刚才想好的中邪之说完全说不出口了啊！

　　“也不是……”林琉一急，下意识回答。

　　景衍笑了，干净漂亮的脸上唇角轻轻上扬，勾出一抹少见的笑意，似乎很满意林琉的答案。林琉一惊，夭寿啦！景衍这厮居然笑了，是太阳从西边升起来了，还是天上下红雨了？难道，她在做梦？林琉越想越觉得自己在做梦的可能性很大，要不然怎么能有幸看到木头在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