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天涯·多情剑》月合

1、天涯（一）

　　庭深露重，月凉凉。如绸缎般漆黑的夜色下，娆艳的牡丹花瓣上玉珠方垂，盈盈滴入那莲池之间，激起了一荡荡若有似无的涟漪。最终，融为一体。

　　浅浅的水琴之声夹杂着丝竹美乐，在静谧的空气中飘渺回荡，令人遐想。

　　皎暇如明月，亦是沉醉不已。

　　浓墨的庭院中，忽然升起了几束幽幽的亮光，犹像数点诡秘的鬼火，勾怨着世间孤独的魂魄。

　　半晌，火光趋近，两三个布衣小倌各提着盏花灯在月色中缓缓走来。

　　房屋偏似东瀛，门亦是。这时，隔门打开，一位身裹朱红薄纱的绝妙女子亭亭而立。

　　她轻捋鬓前青丝，光洁的皮肤在赤纱下若隐若现，袅袅倾城。

　　“东西取来了么？”女子樱唇轻启，淡淡地说道。

　　为首的一名小倌躬身上前，手里捧着一个锦雕木盒，轻声道：“回姑姑的话，全都在此。”说罢，抬臂献上。

　　女子微一颌首，转身回到屋内。随后里面马上走出来一个丫鬟模样的人，她接过的木盒，摆手打发了几个小倌后才把门闭上。

　　此时屋内烛光昏黄，昏黄的灯光随着风拂轻轻晃了两晃，暖暖的照在那女子身上。

　　女子斜倚于太妃椅，匀软白皙的身姿在薄纱柔柔勾勒下说不出的妩媚撩人。

　　她手握卷书，在悠悠烛火下仔细地看着。她时而蹙眉，时而展演一笑，一举一动之间，更显得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小丫鬟踏着碎步趋上前，将木盒呈到太妃椅旁的小圆桌上。后退几步，伸手抻下了腰间的封带，随之外衫剥落，一件件青衣小裙也尽数褪了下来。这小丫鬟也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蒲柳似的身段婀娜瞰花。现下这般赤裸地站在那里，她神色泰然，竟是连一丝少女青涩都寻不见。只是她身子尚未熟透，恁瘦的倒显得有几分幼稚嫩气。

　　女子不动，女子仍在读着手中的书。

　　小丫鬟从木盒中取出一颗丹红色的药丸，毫无迟疑地张口吞了下去。

　　她一面瞧着女子，一面‘哧哧’的笑了。声色彷若清铃悦耳，流淌在天地心间。

　　丝竹已无，水琴之声还在淡淡回响。

　　忽然，她面色突变，笑音也随之戛然而止。她细嫩的嘴唇止不住的颤抖起来，半晌居然成了乌青色。原本平素的面颊转而紫黑，‘咕咚’一声倒在地上，身体不停的痉挛乱舞。

　　小丫鬟圆睁灵目，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嘴里不可遏制的吐出黑红的鲜血，原本贝白的牙齿却因言语的流出而忍不住猛咂小舌，顷时齿间便夹上了许多泛着血丝的嫩肉。

　　“为.......什.......么…….”她面容狰狞，清秀的眉目已是无存。

　　就在这时，女子身后的屏风处突然暗阁响动，便是从中走出来一位巧秀伊人。她虽面无表情，但眸望丫鬟，眼底却满是讥诮之意。

　　“你若不那么卑贱，定也落不得如此下场。”女子将书放置桌上，淡漠地看向地上的人。

　　小丫鬟一怔，随即面上满是惊惧。

　　半晌，一声凄厉的哀嚎响彻庭间，但牡丹还是那样的艳妖的牡丹，并未有丝毫影响。

　　小丫鬟痛哭，小丫鬟求饶，可却没有人理她。她的皮肤在脱落，正如她的衣服一般，她脱了多少次衣服，那她的皮便以数万计的落下。最终，小丫鬟不能动，亦不能呐喊，因为她已化为了一滩血水，寥寥隐没地中。

　　铃铛停了，铃铛断了。

　　女子恍若未见，堪堪站起身，半跪在了那伊人面前，轻携起她的手昵亲几口，舔砥着。

　　伊人并未拒绝，但也眸光冷淡地瞧着她。片刻，伊人抽回了手，抬起去摸自己的脖颈，她抚了抚，似是在空荡的颈间探到了什么东西，她用光滑的指甲轻轻抠了抠皮肤，竟翘起了一层皱皮。她满意的眯了眯眼，将皱皮一扯，露出了半张青铜钩花，再扯，便是整张脸皮都掉了下来。

　　所谓伊人，荡然无存。

　　她的脸上赫然就是一箍青铜鬼面。虽精致绝伦，却叫人不禁胆寒。

　　鬼面收去手让女子哀怨，鬼面揭下易容又令她狂喜。她俯低了身子，抿笑道：“恭喜馆主神功练成！从此我清组必将如虎添翼，大事得定。”

　　坚固的面具上，余留下鬼面一只流转的明睃，她的右眼亦被遮住。

　　被一尖獠牙遮住。

　　她并未说话，她已不必说话，因为此时已有人在敲门。

　　鬼面拂袖坐到贵妃椅上，女子吹灭了屋内唯一的一盏烛灯，笑盈盈的过去开门。

　　她走到门口，看着障纸中透出来的人影，从纱袖中取出一枚金针，问道：“是谁？”

　　门外有一男声答道：“是我啊，廖姑娘。”

　　女子望了眼黑暗中的鬼面，微一沉吟道：“公子请等一等。”

　　女子如魅般飘然伏到鬼面膝头，柔声道：“如今贱胚子来了，人却已死了，您要我如何是好.......”

　　鬼面不语，只是望着她修长白皙的脖颈在黯黯的月光下显现着淡淡的珠光，轻轻抚摸她的头发。

　　女子心中哀戚，微一咬唇，委屈的恳求道：“您莫要如此对我，若您需要我，我必是万般情愿。可现在......那我、那我还不如死了！”

　　鬼面还是无言。

　　女子万念俱灰，起身便要往墙上撞去。

　　忽然，只觉腕上一紧，原是鬼面拉住了她。

　　女子喜不自胜，心道：“原来她还当我是个人的！”，即刻便要拥扑过去。

　　鬼面不理睬她，站起身走到玉屏前敲了两敲，暗阁再次打开。

　　玉屏后走出来一人，在黑暗中看身形依稀是个女人，一个青嫩的少女。

　　少女向鬼面行了一礼，自顾道：“我是廖芊芊，廖芊芊就是我。”

　　女子满意地点了点头。她很欢喜，因为她终于知道她与这些女人有所不同，她本就应该不同。

　　鬼面再次坐回贵妃椅上，女子悄立在她身侧。

　　少女解开簪发，长长的青丝如瀑般垂立下来。她上前打开了门，再说话时，却好似换了种声音，就像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人一样，就像是那红纱女子。

　　她道：“小娥鬓梳妆，公子久等了。”

　　这时人影忽闪，屋内走进来一位高瘦男子，淡淡的斜辉下照的他头戴儒士方巾，身穿淡蓝旧袍，俨然一副穷苦书生模样。

　　他眉目清秀，鼻梁高挺，声音也是极其的如风朗朗：“无事，为睹红颜，何须量较。”

　　屋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鬼面的距离却也偏偏叫他瞧是不见。

　　少女‘咯咯’一笑，并未答话，倾身将门合上。

　　谁知那男子仿佛情动，一把就从后抱住少女，柔声道：“芊芊......”

　　少女但笑不语，只轻轻挣扎了几下。

　　男子拥的更紧了，猛吸着她发香，声音更稍略颤抖，满是情欲地唤道：“芊芊。”

　　红纱女子静静注视两人，面无表情。

　　少女伸小手在腰间男子的手上揉了揉，媚声道：“公子先放开芊芊。”

　　男子在她耳边轻轻吹了口气，引得少女又‘咯咯’一笑，方才心满意足地道：“不放，我这辈子都不放开你。”

　　少女哼了一声，道：“你可与初见时大有不同。”

　　男子沉溺于软香如玉之中，顺口问道：“有何不同？”

　　少女道：“那时你敬我，崇我。”

　　男子嗤声道：“名艳玉阳城的清馆头牌，小生岂能不崇？初见时倾心于我之才又将小字真名亲口告知，我岂能不敬？别了芊芊，你是最懂我的知己......”说着，探手就往下摸。

　　原来清馆头牌是只传虚名、身艺不卖的鸨子姑姑，虽名头响亮，却也罕人得幸亲见芳容。

　　数日前清馆大肆宣扬文韬笔试，以征求文人才女的时候，这书生自视甚高只恨生不逢时，为讨口饭吃才屈身来此参试。随后红纱女子便以自身之名叫人唤他深夜相会，叫他好不得意，想着窘迫之下，老天果有好大回报，自然很是欢喜。

　　哪知刚来到这里时，闭灯无光。原本想着莫不是这头牌羞于见人，自知配不上他雄胆大略方才如此。可再聊了两句，对方却一一说中他心事。什么慷慨报国只是国不识才，一介枭雄刘备却也不过如此了了，甚得他欢喜。

　　而见若隐月光下她身材窈窕，发丝含香，却也必定是个极妙的大美人。当下便更是头昏脑胀、不分是非，人家叫他做啥他便殷勤傻去，又是舞剑又是背诗的，好不满腔热血。只是屋太黑，剑舞没两招就不免又磕手又碰腿的，美人巧盼，他倒也忍了。诗背几句就忘，便欺女人是个红尘女子，胡编乱诹几句后就不了了之。

　　如此一来二去，每隔五日两人便会挑此时见面，这样算来，已有十次。只不过书生不知道的是，这十次中每一次与他相会的，却只不过是那死去的小丫鬟罢。

　　而小丫鬟也只是学他，是以胡诹了一个假名糊弄而已。

　　男人情欲冲脑，竟分不清怀中是否旧人，真乃悲哉。

　　少女拍落了他意欲轻薄的手，暗中使出一记银针直飞书生后颈。

　　书生微一吃痛，松手去摸。

　　少女趁势远离几步，道：“你对我不尊，又不肯舍钱赎我，今日，我死给你看！”说着，快手拿出木盒中一粒丹丸，作势就往下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