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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茉莉 ...

  •   四点半的时候茉莉冲进我的房间,披头散发,精神可嘉。
      我躺在床上,其实早已被她在隔壁弄出的砰砰嗙嗙噪音吵醒,此时故意不起,来抗议她侵犯我的人权。
      “赖青竹!”她泼妇一般大喊,“你速速起来穿衣!休要让我在这一日难堪!”
      我懒懒的抱怨一句,“说是不嫁,到了紧要关头最沉不住气的还是女人!”
      “你说什么?”她的声音瞬间在耳边炸响,靠过来的速度堪比凌波微步,“你这小东西偏偏黄道吉日造反?看我收拾你!”
      艾茉莉从小霸道,以欺负我为乐。此刻我不反抗,她已作势要骑到我的身上。
      “师傅饶命!徒儿不敢了!”我速速装乖求饶,把她推搡下床。
      “穿衣洗漱,八点钟有二伯伯的汽车来接送。不要误了钟点。”她扔下这句话,飘然而去,好像刚才的女霸王并非是她一般。
      我坐在床边,揉揉脑袋,颇觉头痛。

      艾茉莉是我的同胞姐姐,二十三年来,她仰仗比我早入世的那一时三刻,耀武扬威,欺行霸市,对我进行了百般的蹂躏。
      从记事起,最好的零食都是她的,最好玩的玩具也是她的,朝阳的卧房、婴儿床、奶瓶儿、鞋子、棒棒糖,皆是依着她先来选择,从此女霸王脾气如日中天,轻易得罪不起。所幸爸妈毕竟通情达理,感情上倒没有太过厚此薄彼,以成就我健全正常人格。
      我,赖青竹,也终于在毕业后顺利苟且在一家小型工程企业,以全我不求上进的死宅余生。

      ***

      今日,大好的日子。
      霸王茉莉闺中二十几年岁月,终于将望见终点。我这个玩伴弟弟也不日可脱出苦海,扬眉吐气。于是,一番收拾,满揣感激之心,去见我那神交已久的“姐夫”。

      拾级而上,一个穿着奢侈西装意气风发的男人迎面走来,浓眉大眼,好不神气。
      我正猜想,这功人士一般头面的男人是谁?不料茉莉已然甩开了我的手,碎步上前去,叫:“秦欢!”
      哦,原来这就是姐夫本尊!
      之前两次家族相会,我皆因滞留海外考试未归,而不曾与这“姐夫”谋面。不想,一见面茉莉就变身见面礼,似要拱手让人。
      秦欢挽着茉莉的手,扭头冲我一笑:“哟,久仰久仰,男款的小茉莉!”
      我因为事到临头,担心起茉莉来,虽庆幸能逃出苦海,但心境必然有几番起伏。此时,听了他这俏皮话,反而分外让人口淡,简直有些浑身发冷,不禁脱口就道:“秦先生,我和家姐皆不是您旗下商品,不分品类,不供挑选。”
      这话出口就后悔,又不是什么杀父仇人,何故这般凶狠?简直礼貌、家教全失。
      不料秦欢并不生气,摸摸下巴冲我一笑,“不挑不挑,买一赠一,我更欢喜。”
      茉莉被他逗笑,娇媚的一侧身倚在秦欢身上,说:“我这弟弟,永远活在十六七。且宅务缠身,你不要和他一般计较。”
      我不忿,“尚未出嫁,已然胳膊肘向外拐。看你今后有何面目回家来!”
      二人大笑。
      爸妈闻声过来,知道我和茉莉又在拌嘴,父亲道:“青竹茉莉,不得无礼。”
      我们二人噤声,偷偷窃笑。
      就见秦欢兄嫂姗姗来迟,和爸妈寒暄起来。

      关于姐夫,我对他也是稍有耳闻。
      他少年丧父,由母亲和哥哥把他拉扯大,后来因成绩优异又才能出众,被一家正直上升期的公司相中并委以重任。后来,公司顺利上市,他从此生涯如鱼得水,又把公司的规模一再扩大。如今,他也是身家过亿的T城新贵,成了小城有数的名人。
      这样手段起家的人,若能真心对待茉莉,为她撑起一把保护伞,倒也是件好事。就怕太易厌倦,让她也染上富贵太太皆有的隐疾。

      从仪式开始到仪式结束,不过才短短的四十分钟。
      四十分钟里,媒妁之言,彩头、聘礼、媳妇茶……事中人忙得不亦乐乎。然后就是用来招待往来亲友和宾客的酒席。

      灯光,香槟,觥筹交错。衣香,鬓影,左右徘徊。
      我站在大堂角落里,躲避着活色生香的名利场。可能真是宅的太久了,感觉我和这些东西格格不入。
      艾家尚算富裕,中人之家,也可保我衣食无忧,更有余款拓充宅男装备,手办、电玩一应俱全。我不思上进,又贪图安逸,这样足矣。
      “嗨!”一把声音,自身后传来,声线甜腻,可知是个少女。
      果不其然。
      一袭粉色纱裙的小姑娘用香槟稍掩嘴角,美目盼兮,“这位英俊男士,何故不入这声色一游?你可是有许多俗务烦愁?”
      少女笑容粲然,大眼睛、白皮肤、黑头发,令我恍然想到了格林童话里的白雪公主。
      我天生不是聪明人,但也好像明白,我竟然是被搭讪的那个?赖青竹啊,赖青竹,白活了这么多年,竟然这样的没出息。
      我一时语塞:“我……那个、我是来参加我姐姐的订婚宴。”
      “牛头马嘴,答非所问。”她笑,“怕是不习惯这逢场作戏的虚与委蛇。”
      这小精灵,道尽我心中感慨。
      她又道:“那你就是‘大名鼎鼎’的艾青竹啰?”
      “不。”我说,“我从家母姓赖。”
      “咦?”她道,“难不成‘重男轻女’在你家可要翻天?”
      我笑答,“正是。艾茉莉乃天之骄女,享尽艾家一切头等权利。”
      “哈哈哈!”姑娘掩口大笑,“我愿来世托生你家,也做这么个天之骄女。”
      我问,“小姐你怎么称呼?”
      她道:“小舅子,我和你同辈,是‘小小姑’。我叫秦笑。”
      竟然是小舅子碰上小姑子,我瞬间笑得合不拢嘴,心里嗔怪:秦家祖上是烧了什么高香,怎么净是一些这样的稀罕人物。
      末了,竟然忘了问她为什么说我是“大名鼎鼎”。不过,想也应该是茉莉在秦宅说了我些什么,是不是儿时丑事,就不尽知了。
      秦笑比我小了五六岁,但待人接物像个小大人儿一般,头头是道的与我点评起这光怪陆离里的众生相。絮絮而谈,竟然忘了时间。

      酒饭之后,众人一一告辞离去。
      秦笑当着家族长辈的面,拉着我要了联系方式。堂而皇之,令人汗颜。
      秦欢的嫂嫂说,“不若今日的彩聘各自退回,直接双喜临门。”
      众人大笑,只有我觉得如许尴尬,脸上几乎冒血。
      偷眼去看,秦笑却能够巧笑嫣然,惯以为然。不禁令我也生出门第之见:自愧不如。

      回去的路上,我和茉莉并排坐后座,我悄悄问她,“今日你笑的花枝乱颤,礼金到底收了多少?”
      茉莉再次笑倒,“够你买下无数麻美的大腿。”
      “我要那么多大腿做什么?”我笑,“老实招来!”
      茉莉冲我勾勾手指。
      “九万?”
      她含笑,“九十万不止。”
      “什么!”我大叫,“爸妈!正没天理,养一个女儿就如此多进项!”
      坐在副驾的妈妈道:“怎么说话?又不是要把茉莉卖掉!”
      “纯粹暴利,为何不卖?”我还停留在刚才的震惊中,“我家嫁妆,岂不寒碜?”
      二老沉默。
      本就高攀,却也是茉莉情有所钟。秦欢人不错,怎好阻拦?
      爸爸虽是名门学府的教书匠,收入不错,却也知足。难道因为秦欢的大手笔,就教育茉莉“齐大非福,应当找个门当户对的简朴人家”?
      茉莉半天不说话,我戳弄她,“喂!你当真要上演嫁入豪门的神话。秦欢可是许了你小半儿身家。”
      “我们的故事你不知道。”茉莉此刻倒是看得开,清淡一笑。
      车子用的年头久了,突然猛颤了两下,想是发动机的问题,真担心半途坏掉。
      我说:“爸爸,看少奶奶这自在神态,赶快央她换掉这部尼桑日产,买入大众宝马。届时我们一起增光!”
      一家人一齐道:“青竹,你少说两句!”

      回到家,我闷闷不乐。
      有人敲门,门被扭开,不请自入的自是茉莉:“如何情绪不高,我以为届时你要额手称庆。”
      “艾茉莉,你心中的弟弟就如此没心肝?”
      茉莉上前一步抱紧我,肉麻的我不知所措,她说:“青竹。不论身在何处,我们仍是一家人。”
      我笑道:“虽然我想说‘等到你左手抱娃,为他打理吃穿便溺,届时还要换手为老公烹饪熨衣,你或许堕入另一个忘我的新世界’。可是你说的没错,就算到那时,我们也还是一家人。”
      茉莉看着我不说话,眼圈儿却红了,我暗道一声“糟糕”,不知道又踩扁她哪根神经。本来茉莉出嫁是件令我高兴的事,现在反而不能开怀。
      低头对上她卸过妆的脸,茉莉长得真是好看,不化妆也好看。但是上了妆的茉莉反而更能接近尘世一点,大概是因为她的美太纯净脱俗的缘故。
      她黑色的秀发就算从来不打理也能够乌黑油亮,不知曾令多少女同事羡煞。茉莉的皮肤也白,眉毛在她自来卷的睫毛上方缱绻地盘踞着,看着就那么的安心。她的鼻梁也不高不矮,从她娟丽的小脸庞上挺立出来,正是扎透了平凡而露出了一副聪明相。唉,我们家祖传的基因真是可敬可爱,只恐怕传女不传男。
      “看什么?”茉莉的目光无意地剥过来。
      我一个激灵,说不出是更清醒还是更糊涂,便喃喃的说道:“看着你,我心中就莫名的紧张又空落。好像儿时同行的小伙伴儿都追逐彩球跑到了前面去,我却还困在旧地,又因为种种原因无法跟从他们投入同样的热情去追逐,心中的焦急不可同时而语。”
      茉莉不说话,抱着我的毛毛熊蜷缩在我床上的一个角落。
      我也沉默,实在是突然不知说什么为好,不善表达的好处便是随时能利用沉默来化作一张挡箭牌。
      不久,只闻得茉莉自语:“青竹,你迟早也会遇到一个你喜欢的人。你愿意为她勇敢,尝试放下自己面对世界的武器,肯去附庸他。无比信任。”
      “你是在说秦欢,我未来的姐夫?”
      “秦欢他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你们若相处,你便知道。”茉莉语气笃定。
      我心说:不知道。
      除却家人,我甚至从来没有能够信任至此的朋友,何况这不仅是信任,这已经堪称是托付。什么人能够让我掰开自己来,托付余生命运吉凶?
      这恐怕男女有别,我只要能够努力做到不负别人的托付就好。当然,谁又不长眼到认为我堪托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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