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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世上最美的溺水者》(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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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头摆放的手机准时响起来,沈依曼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眯着眼睛,准确的摸到手机屏幕,把嗡嗡响个不停的闹钟关闭。察觉到身旁人不满的翻滚,沈依曼悄然扯开唇角,在温暖的被窝里挣扎几秒后,果断转身,毫不手软的在纪嘉时脸上清脆的拍了几下,笑着闹他:“醒醒,该起床了!”
“唔……”纪嘉时睡得着着的,冷不丁被人弄醒,满肚子不高兴,右手摸上脑袋下枕着的枕头,暗骂一声,刚准备抛出去,抬眼见是她,浑身情绪散去,揉着惺忪的眼睛坐在床中央慵慵懒懒的看向沈依曼,小声抱怨:“太阳还没出来呢……”
“六点半了,该起了。”沈依曼随手拉起一方被角,捏在手指间轻巧的一扬,被子鼓起来,热气尽散。对上纪嘉时幽怨的小眼神,沈依曼探出一只手,拍拍他的额头,试了试温度,放下心来:“太阳早就出来了。快点起来啊!”
纪嘉时忧伤的瞧着沈依曼元气满满的背影,暗叹一声,踉踉跄跄的从被窝里站起来,跳下床,揉着蓬松的发丝神智不清的往卫生间走。
“才六点半……”纪嘉时揽住沈依曼纤细的腰,弯腰从她背后抱过去,将沉甸甸的脑袋压在沈依曼瘦削的肩膀上,在她耳边委屈的诉说,“再睡一会儿不行吗?”
沈依曼把牙刷含在嘴里,偏头看他,歉意的开口:“今天早上九点有个活动,我还要回宿舍化妆换衣服。你回了宿舍再睡好不好?”
“什么活动?”纪嘉时大脑飞速运转,把沈依曼的课表默默背了一遍后,笃定的开口:“你今天早上没课。”
“嗯。”沈依曼点头给予肯定,转过脑袋对着镜子继续刷牙,一口清水含在嘴中漱了几遭突出来后,解释道:“院里有个辩论会,就快输了,请我过去救下场。”回想那天学弟学妹们在她面前强忍住心酸的泪水哭唧唧的模样,沈依曼笑出声,拉下纪嘉时缠在腰间的双臂,帮他倒好清水挤好牙膏,推他到洗手台边,“动作要快。”
纪嘉时不满的拉住她,嫌弃的嘴唇歪到耳边,“大二的辩论会为什么要麻烦你?他们自己不可以吗?”
沈依曼抱抱他,笑得开心:“因为药学院的那堆孩子请到了邓季川。”
“什么?”纪嘉时嘴歪得更厉害了,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邓季川?”
沈依曼认真的点头。
“他同意了?”纪嘉时双手叉腰,不停的眨眼,显然是被这个消息震慑到了,喃喃个不停:“怎么可能?他居然同意了?”
沈依曼举起手,捏住纪嘉时上下张张合合的双唇,偏头看他,威慑力十足的催促:“十分钟。嗯?”
邓季川一动不敢动,不住的点头,竖起三根手指对天发誓。
“我在外面等你。”沈依曼松开手,转身往外走,末了还体贴的帮他把门带上,再一遍催促:“快点哦。”
“嗯嗯嗯。”纪嘉时手脚麻利的左手端起漱口杯,右手执牙刷,附身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刷起来,不一会儿,嘴里就满是白色的泡沫。
沈依曼收拾好带出来的衣物,看纪嘉时还在卫生间忙活,捋了捋额前的碎发,走到桌边坐下,翻开笔记继续默背。
“曼曼。”纪嘉时在洗手台上找了一圈,还是没找到洗面奶,他擦着脸上的水珠半眯着眼走出洗手间,喊着沈依曼名字,一遍又一遍的,“曼曼……”
沈依曼坐在桌边,专注的看着桌上摊开的笔记,看了一会儿,头抬起,念念有词的说上几句,下巴微点,像是在做最后的冲刺。
纪嘉时止住嘴边的呼喊,悄悄缩回洗手间,打开水龙头,白花花的水柱激下来,刺在指尖,有种酥麻迟钝的疼痛感。纪嘉时掬起一捧水,浇在脸上,打下翘起的水龙头,深呼吸,甩下脸上的水珠,抬步走出去。
“我好了。”纪嘉时草草的拉起衣角在湿漉漉的脸上抹一把,拎起沈依曼收拾好的小包,提醒她,“可以走了。”
沈依曼隔着眼皮摁着发酸的眼球,抬眼看门边站在的纪嘉时,像是才回过神来,拿起笔记一路小跑到纪嘉时身边,把手塞进他虚张的掌心,拉着往外走,“走吧。”
纪嘉时耸肩,嘴唇动了动,还是开口问道:“这场辩论赛很难吗?”
“什么?”沈依曼挑眉,“嗯?”
“我说,”纪嘉时目光扫向柜台前三三两两退房的小情侣,找不到聚焦,最后还是下定决心回到沈依曼身上,直直她手里拿着的笔记本,“这场辩论赛很重要吗?”
沈依曼歪头想了想,舌头在嘴角舔了舔,漾出一丝笑来,“不重要。”看出纪嘉时眼底的疑惑,沈依曼舌尖在嘴中弹了一下,哒的一声,眼底闪过志在必得的坚决,“重要的,是对手。”
她周身洋溢的兴奋感在空气中弥散开,让纪嘉时感到一种隐隐的不安,压迫着他,压得他头抬不起头来的难以呼吸。
“他很重要?”纪嘉时想要把自己心头的那种不舒服形容出来,一时间却找不到宣泄口,眉头皱在一起,四个字说得如鲠在喉。
察觉到他的情绪,沈依曼诚实的点头,“我很欣赏他。”
纪嘉时敛了上眼睑,低着头,也不说话,只是抓着沈依曼的手一点点的加重力道。沈依曼憋笑,绕到他面前,抬眼看这个赌气的小鬼,明知故问:“生气?为什么?”
“……”纪嘉时别开脸。
沈依曼三步两步堵住他,紧追不舍:“为什么生气?”
被她堵得不说不行了。纪嘉时才不情愿的吐露心声:“你欣赏别的男人。”
“这有什么不可以吗?”沈依曼勾起他手感极好的下巴,挑眉好整以暇地逗他,“欣赏别的男人?”
“你!”纪嘉时红了眼眶,嘴唇颤抖着,背过身去,气急败坏的慌不择言:“你不守妇道!”
“大清早就亡了。”沈依曼笑眯眯,直到瞧见纪嘉时揪起袖口抹眼泪的动作,才慌乱的收起笑容,抱住纪嘉时柔声轻哄,“我只是欣赏他,又不喜欢他。”
“那也不行。”纪嘉时很是霸道,细长的胳膊绕过沈依曼的胳膊,牙齿咬得咯吱作响,“就是不行。”
“好。”沈依曼从善如流,哄完了发脾气的小少爷,挽着他的胳膊往外走,“走吧,纪大少爷。”
她走路的时候太过鲁莽,连红路灯都不仔细的瞧拔腿就迈出去。身边一辆汽车飞驰而过,纪嘉时眼疾手快地将人拉近怀中护着。耳边呼呼的风叫嚣着飙过,沈依曼才惊魂未定的回过神来,急急的扯了纪嘉时到身边查看,既担心又愧疚,“有没有受伤?”
纪嘉时放松了身体,任她摸来摸去,半晌才驴唇不对马嘴的回答:“你知不知道,刚才我生气得想把你扔进水里。”
“啊?”沈依曼伸出去帮他挽袖口的动作顿在半空,眼睛圆瞪,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可是我舍不得。”他低低的说完,展臂将沈依曼拥入怀中,在她耳边一遍一遍的重复:“我舍不得。”
他蓬松而顺滑的发蹭在脖间,蹭得她的心软成一片,沈依曼窝心的笑了两声,再也笑不出来。绿灯不合时宜的亮起,沈依曼拉着护食又脆弱的小狼狗走过斑马线,脚步渐缓,“对手才是用来欣赏的。”
“你要我欣赏你吗?”沈依曼毫不躲避的与倔强的小狼狗对视。
“……”小狼狗期期艾艾地犹豫不决。
“男朋友才是用来喜欢的。”不顾身旁走来走去的行人,沈依曼踩上人行道上的路牙,双手张开,抱住纪嘉时的毛茸茸的脑袋,重重的亲下去。
纪嘉时低低的笑起来,胸腔跟着轻轻震动,反客为主,灵巧的舌头在沈依曼嘴里扫荡了一周,抬起亮晶晶的眼睛,鼻尖对鼻尖的呢喃:“我就是用来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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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就围观者众多的辩论赛因为邓季川的加盟,更显得熙熙攘攘。沈依曼牵着纪嘉时走到指定地点,将她安顿好,甚至来不及叮嘱一句,就被焦急的学弟学妹们拖走了。
纪嘉时冲她摆摆手,示意沈依曼不用担心,调整好坐姿后,专心致志的等开场。
传媒学院碰上药学院,文科生对上理科生。关乎文科生尊严的较量,怪不得传媒学院那些人那么着急。
纪嘉时有些无趣的听着台上一来一回的针锋相对,兴致缺缺。直到一个清丽而自信的女声响起,整个大礼堂尖叫喝彩声迭起,他猛地抬起头,跟着大潮呱唧呱唧的使劲鼓掌。
台上的沈依曼施施然站起来,右手举着话筒走出辩论席,一身正装搭配着大红唇,气场十足。她走到邓季川面前停下,抿唇勾起一丝笑,扬了扬左手食指中指间夹着的一张薄纸,揪住药学院方才辩论时显出的破绽步步紧逼。
“刚才有辩友问我们说,请问你们能放下吗?我方有的人说能,有的人说不能,有的情况下比较能,有的比较不太能。我们为什么给出这样模棱两可的答案,因为我们都是活生生的人。我们不是佛。我们也不是在劝导你们,而是在开解自己。生命太脆弱了。有太多的无妄之灾每时每刻都在上演,如果这种无力扭转的分离,在我们的生命中一次次的上演,我们该有多痛苦?”沈依曼脸上攻击性的笑容加强,做完最后一句总结,礼貌性的抬手将话语权让渡给邓季川:“所以我方说,生命的可喜,在于不能重来。毕竟,人要学会放下,不是吗?”
她紧扣“生命的可喜,在于不能重来”这一辩题,层层深入,步步为营,抓牢对方的疏漏,赶尽杀绝。
对面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在空旷的舞台上显得格外清晰。药学院意识到方才辩词里的错误,被沈依曼明晃晃的一番驳斥,明显慌了阵脚。
邓季川转头对慌成一团的四个女生安抚的笑了笑,左手食指竖起,右手整只手掌压在左手食指尖,做了个冷静的动作。等队友重新镇定下来,转过身,眉头微皱,带着清浅的笑意点了下太阳穴,状似无奈的开口:“你好像成功说服了我们呢。”
全场惊愕的寂静。所有人脑中都在转着一个问题:邓季川,这么轻易地就认输了?
众人震惊之时,好听的男中音和煦却有力的响起,“但是,为什么我们认为生命不可重来会带给我们可悲,而我们还要继续,充满欣喜的活在这个世上呢?因为我们相信,所谓求不得、爱别离、憎相会只是我们今生今世的某种体验,而我们追求的,是精神和灵魂的一种自由。小小躯壳,困不住我们自由的追求和理想。如若我们纵横天地之间,润物无声,回顾此生,岂不悲哉?”
漂亮的一场翻身仗。
饶是纪嘉时听不懂话语里暗藏的刀光剑影,也能从满座的喝彩中听出精彩来。
台上的沈依曼愣了下,旋即抿唇笑起来,向前迈了一小步,眉头夸张的皱起,而后舒展开,上唇碰下齿,像拳击场上的拳击手,灵活的躲过一次攻击,站稳脚跟,挥出一记有力的勾拳。
“沈学姐和邓师兄两个人,配一脸啊……”旁边的小女生捧脸痴迷的盯着台上的两人,嗷嗷叫唤:“我是他们的CP粉!”
纪嘉时十指张开,交缠在一起,抵在额前,力道越来越重。
“可惜学姐已经有男朋友了。”小伙伴们七嘴八舌讨论开。
“谁说的?”
“上次有学长向学姐告白,学姐拒绝他的时候,我正好站在旁边听到了。”
“说不定是借口。”吃瓜群众们难以接受这一事实,纷纷露出嫌弃的眼神。
八卦小能手也不争辩,嘴撅起来,冲着纪嘉时坐着的方向努了努,压低了声音:“刚才不是学姐送过来的?怀里还抱着学姐的外套呢。”
“纪嘉时?!”吃瓜群众惊呼出声,察觉到周围人不满的情绪,抱歉的缩了脑袋,“你说学姐男朋友是纪嘉时?”
“怎么?你有意见?”八卦小能手摸下巴,“纪嘉时最起码长得好看啊。”
“瞎说!学姐不是那种肤浅的人!”
“我不管,一点都不配,我死磕穿衣(川依)CP一百年不动摇!”
纪嘉时松开泛白的双手,掌心包住脸颊,来来回回在脸上搓了几下,克制着呼吸力道,睁眼继续看辩论会。
她在发光。
熠熠生辉。
只是这耀眼的光束,刺得他的眼睛难耐的痛起来,直至受不住的掉出眼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