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为你一个》木兮火柴

22、《公共舆论》（七）

　　沈依曼移了移身后垫着的抱枕，调整好情绪，沉默片刻，轻启双唇，开口挑起的却是另一个话题。
　　“我本科的时候，读过一本书。”
　　“嗯？”纪嘉时勉强抹去眼眶里的泪水，泪眼朦胧的抬头看她，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说到读书这个话题。
　　“李普曼的《公众舆论》。”沈依曼微微笑起来，歪头回想书中的内容，“多数情况下我们并不是先理解后定义，而是先定义后理解。置身于庞杂喧闹的外部世界，我们一眼就能认出早已为我们定义好的自己的文化，我们也倾向于按照我们的文化所给定的、我们所熟悉的方式去理解。”
　　眼泪干在脸上，紧巴巴的疼。纪嘉时凑过去，枕在沈依曼柔软的小腹，听她不紧不慢的讲解书中的内容，“然后呢？”
　　沈依曼手指自然而然的插|进他触感顺滑的发丝间，一下下的摩挲：“然后，然后就是我们啊。”
　　纪嘉时没明白，抬头疑惑的看她。
　　沈依曼勾了勾唇，维持着笑意：“我们之间的关系，不就已经被一无所知的旁人，定义为将会自食恶果的姐弟恋了吗？”她摇摇头，忍俊不禁的耸耸肩，带着释然的情绪，继续往下说，“但这不能怪他们，因为我们的文化，就是这样的，认为姐弟恋没有好结果，认为年纪轻的男孩子没有担当，认为年纪大的女人没有魅力。不仅他们这样认为，就连你亲爱的岳母大人，起初也是这么警告我的。”
　　“才不是。”纪嘉时揉鼻子反驳，“是你吸引了我，而不是我征服了你。”
　　“对哇。”沈依曼从善如流，“但身处如此的文化中，我们要明白，不是他们太古板，而是我们太前卫。所以，不要责怪自己，也不要怨恨别人。如果他们习惯于先定义后理解的话，那我们，就用现实推翻他们原先的论断。”
　　她眉眼舒展，一双大眼睛放松着，微微低垂，温柔且明亮，闪烁着一如既往的自信坚强。
　　“如果……”
　　“没有如果。”沈依曼竖起食指贴在他颤抖的双唇，外面的灯光映照在她琥珀般的瞳孔中，耀眼璀璨如星河：“你是自己没有信心，还是对我没有信心？我都相信我们的一辈子，为什么你还要怀疑？”
　　她轻柔的话语如冬日里的温泉水，缓缓倾泻，温温热热的浇上他被语言的冰霜冻得冰凉的身躯，纪嘉时喟叹一声，蜷缩成一团的身体渐渐打开，满脑子都回响着沈依曼刚才宣誓般的话语。
　　她说一辈子。他们的一辈子。
　　这个词美好的让人忍不住遐想，纪嘉时咧开唇角，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沈依曼柔软温热的小腹，闷闷的借这个机会说出内心的不安：“我总害怕有人抢走你……那些人比我优秀、比我成熟、比我符合妈妈的择婿标准，甚至比我，更能好好的照顾你，至少，不会让你遭受网络暴力的欺凌。”想起网上的那些评论，纪嘉时刚平复的心情再一次低落下去。
　　不管怎么说，他还是没照顾好沈依曼。
　　沈依曼顿了顿，开口说道：“围在你身边的那些小姑娘，比我年轻、比我长得好看、比我开朗、甚至，比我更能给你的事业助力。但是你……”
　　纪嘉时急急的抢过话头表忠心：“但是我还是只喜欢你一个。”
　　“嗯？”沈依曼眉毛惊讶的挑起，眉梢映着盎然的春意，陈述句的语气，轻轻巧巧的：“好巧，我也是。”
　　纪嘉时甜蜜蜜的笑，一颗脆弱的心就这么被她拾起来，用蜂蜜仔仔细细的粘起，随意的装回胸膛，心脏每一次跳动，都带着浓郁的甜香。
　　“你要知道，你在担心的同时，我比你更加焦虑。你在害怕有旁人闯进的时候，我也在防备着他人突如其来的攻击。但是我比你更相信你对我的感情，是你，给了我从容不迫的底气。所以，尝试着相信我，相信你自己，相信我们的天长地久，好不好？”
　　客厅里的空气静静流淌，带着早春预示的丝丝气息，在他们周身转来转去的缠绕。
　　纪嘉时呼噜一声，爬起来，捧住沈依曼的脸，眼里亮晶晶，面对这番露|骨大胆却又沁透心扉的真心话，带着点不好意思的羞涩，点头不自信的抛出最后一个问题：“和我在一起，你害怕吗？”
　　“害怕什么？”沈依曼反问。
　　“我是说，网络暴力之类的……”
　　话音未落，他的唇已经被沈依曼含住了，她贴住他的唇，气息缠绕，眼睛闪烁着，嘴角笑着，清醒到无所畏惧，“有什么好害怕的？我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你是我的。”
　　察觉到身边的均匀的呼吸，纪嘉时轻手轻脚的掀开被角钻出温暖的被窝，细心的帮沈依曼掖好被角，拎起外套，蹑手蹑脚的出了卧室。
　　夜晚的客厅冰凉的刺骨，北风顺着微小的缝隙钻进来，挂在人身上，冻得人一个哆嗦。被冷风这么一吹，浑身温暖而惬意的慵懒一扫而空，神智回笼。纪嘉时反手披上外套，摸出手机往阳台走去，回拨那个被拉进黑名单的号码。
　　“喂？是我，纪嘉时。”纪嘉时摸出一根烟点上，靠到嘴边的时候，想起沈依曼最讨厌烟味，打开紧闭的窗户，任指尖星星点点的火光亮着。
　　“事情闹大了才知道找我？我给你打了多少电话？嗯？”
　　纪嘉时平静的看着小区萤火虫般的几盏路灯光，开门见山：“网上的新闻，怎么回事？”他刚才又上微|博刷了一圈，沈依曼年龄、学历、甚至家庭，都被扒出来了，这不能让他不愤怒。
　　“就是上次那个挨打的记者，要求你当面致歉并赔偿损失。你不搭理人家，人家自然要泼你一身墨水。”电话那头的声音刻薄着，讽刺着，挖苦着，“你看看人家这时间选择的，《宫调》首播完毕后半小时，多精巧，一下就把吃瓜群|众八卦的目光吸引过去了……”
　　纪嘉时默默的听着，手指微微一抖，半截烧成白灰的烟丝整段掉落在地，瘫软成一团。
　　一通讥诮后，电话那头抛来一句诱人的话语，“要我帮你处理吗？”
　　“条件？”纪嘉时言简意赅。
　　对方了然，提出交换的条件：“合同。”
　　一根烟燃尽，灼热的火星烙在食指关节，纪嘉时皱起眉头，就着凉飕飕的冷风，在玻璃窗上摁灭烟蒂，“不用了，我自己处理。”
　　“你自己能行？你知不知道，就这两集功夫，你已经涨了多少女友粉？”魏子野上唇碰下唇，嘲弄的从鼻腔嗤出一声：“你要知道，恋情曝光，对流量明星，是致命的打击。没人气、没资源、没人脉，你很难再起来了。”
　　纪嘉时大拇指搓着中指上那个火烧火燎烫着的烙印，唇角扯了扯，“你设想的这条路，从来都不是我想走的。以前不是，现在更不可能是。”
　　“好，我明白，明明可以靠脸，你非要靠演技。”魏子夜呵呵，“那我就在这预祝你在实力派老戏骨的道路上越走越顺，早日捧影帝了啊！”
　　指腹的烙伤被他搓下来一块皮，通红的肉裸|露在外，冷风站在伤口上，沉甸甸的疼。纪嘉时把熄灭的烟蒂砸进纸篓的一瞬间，路灯噗一声熄灭，远方的天空翻出鱼肚白的色彩，他深吸一口气，挺直胸膛，“借您吉言。”
　　北风呼呼的刮，一刻都不停歇。纪嘉时站在大敞的窗口，数着心脏跳动的声音，数到第九百九十九下的时候，他摸出手机，登上微|博，简洁的写了几个字，接着从相册中挑出一张照片发了出去。
　　“@纪嘉时：九百九十九声心跳。【照片】”
　　照片上的沈依曼穿着奶茶色的大衣，敞着衣襟的扣子，一手压低厚实的围巾，一手撑着伞，站在纷纷扬扬的雪地中，眉毛弯弯，一双含笑的眸子温柔自信的亮着，抿唇漾出温婉大气的弧度，坦荡荡的，从容不迫着。只是满心满眼间的笑意，都含着对给她拍照的专属摄像师全心全意的信赖。
　　她就那么简单站着，便能让人感觉到她淡笑后强大到无懈可击的气场。她最吸引他的地方，莫过于此，苍茫天地间，犹能保持一份清醒的独立，灿烂着，耀眼着，无畏着。
　　这是在剧组拍的照片，他们一起过的第一个圣诞节，下雪的圣诞节。她在剧组陪他度过的圣诞节。
　　纪嘉时放大图片爱惜的看了又看，笑意忍不住浮上脸庞。他退出放大的照片，扫了一遍配图的文字，唇角的微笑满意的扩大，他看着窗外越来越清晰的景色，张张嘴，无声的喊出这句话背后的深意。
　　九百九十九声心跳，都是，我爱你的声音。
　　“咳咳……还没睡呢？”沈父咳嗽的声音隔着一段距离从背后传来。
　　纪嘉时扭头一看，把手机放回口袋，忙关上凉风直窜的窗户，走过去将沈父扶坐到沙发上，“爸爸。”
　　“解决了？”沈父盯着纪嘉时口袋里透出的手机屏幕光，一语双关。
　　纪嘉时看着沈父眼里明显的红血丝，心里满不是滋味。今晚，夜不能寐的，不止他一个，还有这对真心关爱他们的老人。捧在掌心疼爱的女儿被人唾骂成这样，他们心里的难受，只会比他更甚。
　　“嗯。”纪嘉时点头，“您放心。”
　　“我放心，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沈父捶着酸痛的膝盖，“你对曼曼好得很，我看得出来……”
　　纪嘉时摸摸脑后勺，没有说话。
　　沈父叹了一声，拍着纪嘉时肩头，“曼曼她妈今天说的那些话，你别往心里去，她脾气急，遇到事容易冲动，劲头过去了，自己也后悔得很……”
　　灯光从门缝中钻出来，扫在房间口，隔出一小片与周围眼色不一样的亮斑。纪嘉时注视着那片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亮光，舔了圈后槽牙，“妈妈还没睡呢？”
　　“嗐。”沈父满不在乎的摆摆手，示意他别担心，“年纪大了，觉少。”
　　纪嘉时再一次沉默，沈父坐在他身边，捶着膝盖，一起静静的望向窗外。远方的天空开始泛起金黄色的光彩，纪嘉时十指交缠，紧紧的用力，直到冰凉的、缠在一起的手指泛出惨淡的白色。
　　“爸爸，我……”这份情，太重太厚，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的堵心。纪嘉时扶着佝偻着背部的沈父站起来，千言万语化成泪腺中的暖流，淌得出来，却说不出来。
　　沈父了然，笑着摇头，“你对曼曼好，这就够了。”
　　寒冷的天气对他脆弱的膝盖又是一次致命的打击，导致他走起路来，有些重心不稳的要往下倒，纪嘉时要上前扶他，他却轻推了纪嘉时一把，赶他去睡觉。纪嘉时无法，站在沈依曼卧室门前，目送蹒跚的沈父消失在走廊的拐弯口。卧室门吱呀一声轻轻掩上的时候，纪嘉时清晰的意识到，现在他要守护的，不仅仅再是沈依曼一个，而是一个家庭，一个用尽全力接纳他的家。他迫不及待的想要成长，想要变强，想要为他们撑起一个无忧的天地。
　　纪嘉时捏紧拳头，复又轻轻松开，压下门把，进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