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债》阿九王兄

41、原来

　　顾家平时不走亲戚，顾万培又走得急，所以丧礼从简。
　　但事还是很多的，顾焰在医院办各种手续，将顾万培的遗体拉去火化又是好几道程序，最后到手一方骨灰盒已经是一个礼拜之后了。

　　那天，顾焰十点多回到出租屋，费君格在房间里写作业，听见开门钥匙响，蹬着拖鞋跑了出来。
　　他看见客厅昏暗灯光下面色疲倦的顾焰将一包黑色的东西放在桌子腿角落，接着卸包换鞋子，冲他招手，点拨一句“快去睡觉”，然后去卫生间洗澡。
　　费君格从小厨房的锅里拿出保温的包子，摆好盘端上饭桌。这些天因为顾焰忙，一天早中晚饭都是给他钱在外面买着吃的；最近家里情况不好，费君格省了早饭，午饭和晚饭只吃一顿，买了几个大肉包子，留两个给顾焰。

　　顾焰洗完澡出来看见费君格在饭桌边上坐着，问他怎么不去睡觉，费君格从凳子上滑下来，指着包子说：“我给你留了晚饭。”
　　顾焰看了那包子一眼，无精打采道：“我等会吃，你去睡吧。”
　　他应的好，人却走去房间忙活看文件。费君格知道他说等会，其实不一定会吃，这些天过去，顾焰就没怎么规律地在吃饭，要是长期这样下去，费君格也担心顾焰身体方面会出问题，于是想着看他吃完再去睡。

　　当顾焰在房间里收拾好那些资料文件，出来发现费君格还在那坐着的时候，语气不免有些烦躁，“怎么还不去睡？明天不上课吗？”
　　费君格诚恳道：“你晚上都没吃饭，我想看着你吃。”
　　“看着我吃干嘛？”
　　“不吃会饿肚子的，你好几天都——”费君格后面的话没说完，顾焰不耐烦地打断：“我想吃的时候就会吃，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盯着我了？我今天就不吃怎么了？怎么了！”

　　被突如其来的责怪砸懵了的费君格一时哑语，站在桌边垂着脑袋像个犯错的小孩。

　　顾焰知道自己不该把这些天积郁的闷气洒在小孩身上，督促吃饭是为自己好他知道，可他今天就是听不惯有人用盯犯人的语气说话。
　　怎么什么事都是被推着走的，人是被推着长大的，工作是从早上被推着忙到晚的，就连下班想喘口气，还要被人推着吃饭，一顿不吃又饿不死，烦不烦。

　　既然已经开了发脾气的口子，顾焰也不在乎好人的形象了，他指着房门冲费君格说：“没你的事给我睡觉去，好好读你的书，其他的别管。”
　　顾焰的话就是圣旨，就算是发火也要遵守，费君格乖乖地进了自己的房间，把门轻轻地关上。

　　客厅安静了好一会，老旧的破出租屋电路不好，灯泡应景地闪烁两下，颤颤巍巍地发出暗黄的亮光。

　　人在发泄情绪的时候，同时也是在折磨自己。
　　顾焰何尝不是在折磨自己，他不敢长时间待在房间里面对几张薄薄的死亡证明。
　　父母亲接连离世，留他一个人在这个小破出租屋，矮小的房顶压得他连呼吸都喘不正确，沉闷的屋子犹如一个方方正正的小黑盒，心里头压抑几天的情绪几乎要倾涌而出，他逃离般地走出房间，想透气，结果还是没兜住，拧开水龙头倒了一管水出来。

　　发完脾气的他并没有感觉舒畅，反而像往炉子里添了把柴，燥的他热气上头，在客厅里愈发找不着北。
　　顾焰都忘了他一开始来客厅是想干嘛，转寻无果只好吞气回到那间逼仄的房，抬手一关门，将桌子上精心摆盘的两个包子拒之千里。

　　半夜，顾焰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在黑灯瞎火的夜里睁了好长时间的眼睛，暗示睡觉半晌，不成，只好坐起来开灯。
　　他干坐了十来分钟，眼睛盯着一个纸箱子，不大不小，里面是顾万培以前房间里所有的东西。
　　可以说是遗物。

　　顾万培这辈子是个彻彻底底的穷人，他留下的东西没什么特别，无非就是些瓶瓶罐罐，几本翻得破烂的古早杂志，还有一些纸啊扇子之类的杂物。
　　这些东西没什么价值，可顾焰还是想看。

　　他心里很明白，这些遗物是顾万培生前用过的，上面残留着他的魂魄，只要翻过了，那一缕看不见摸不着的记忆就到此为止了。
　　人不能总是将伤感无限延长，长痛不如短痛。

　　顾焰深呼一口气，将那纸箱子拿出来，一个一个地翻看。

　　一眼看到的是一个茶渍浸透的水杯，顾万培最喜欢用它喝茶，每次一泡就是一大坨，一喝是一整天。这个茶杯好多天没被用过，杯子里干透了。
　　还有一副眼镜，顾万培不近视不远视，但他看书本杂志的时候总喜欢戴这样一个眼镜，他说，戴眼镜像个文化人。
　　因为这辈子没怎么读过书，所以顾万培还喜欢用一些杂志在身边摆着，冒充文人，感觉这样出门跟人聊天能高别人一个头。

　　杂志都落灰了，边角都翻卷起来，看上去可怜兮兮。

　　基本杂志下面压着一个草纸信封，摸起来厚厚的，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
　　顾焰翻来覆去没看到信封上要寄给谁，于是打开了来看。

　　信封没有封死，顾焰很轻松就打开了。
　　一看，里面有一堆红色的纸。顾焰手一顿，定睛一看，是一叠人民币。

　　那一叠拿出来很打手，纸币不都是新的，有些旧红百元，显得这钱藏得很深远。
　　拿完信封里的钱，顾焰还发现里面有一张折起来的纸。
　　打开瞧瞧，上面写了几行字。

　　“顾焰同学的复读基金，已存两万。
　　存到三万就偷偷给他
　　我欠小焰的，希望他能重新读书，读书改变命运。”

　　三行字后面戛然而止，没有落款，没有日期。
　　但字迹是顾万培的。

　　顾焰受不了了，他忙用手按住眼睛，眼泪还是顺着指缝掉在地上。
　　眼泪止不住，顾焰泣不成声。

　　他以为父亲曾经堕落赌博，就算变好也只是担心老了没人养，才对自己好的，他没曾想过顾万培是真的悔过，并且用自己的方式来表达对孩子的爱意。
　　老一辈的人情意难启齿于口，只好用行动去表达。

　　顾焰此时万分后悔与遗憾。

　　他为曾经歪想父亲的所作所为羞耻。
　　他也为将来无法重回校园而遗憾。

　　好几年没碰过书，顾焰心里比谁都清楚，那些想学习的劲头早就没了，念高中考大学只能期盼于未来，至于这辈子，他能将费君格供上大学，也算是不负自己。

　　顾焰心里默默念了句对不起，而后将眼泪擦干，将纸箱里的东西收拾好，塞进床底。
　　他拿出纸笔坐在床上，就着头顶的灯光，计划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