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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再次沦陷 ...


  •   米兰胳膊肘下夹着由一块红围巾包裹起来的方形物件,见郝翩芝正忙,便问:“郝师傅,今天得空不?帮我看看这匣子。”

      郝翩芝抬头一笑,说:“什么匣子,打开让我瞅瞅。”

      米兰忙解开围巾上的活扣儿。简直看得我目瞪口呆,心中猛然惊叹:“天底下居然有这么漂亮的小匣子!”

      郝翩芝粗略扫了一眼,说:“修是能修,就是不一定能配上和原来一模一样的螺丝,恐怕不好看了。”

      米兰微微含笑说:“只要能用螺丝拧上,散不了就行,哪里还管它好看不好看。”

      “我手上这活儿还得有会子功夫。不忙你就在那头坐会儿。有的忙就先去忙,好了,我喊你去。”

      “那我在你这儿坐坐吧。”米兰奔着一条长板凳坐下来,小匣子挨着自己放在腿边。

      接下去,屋里屋外都安静开,谁也不出声,我的存在更显多余。我有点局促难安,鞋底擦着地面砖,一点点靠近米兰。终于磨蹭到了米兰跟前,我先拿眼角瞥了一眼她的脸色,才悄悄的坐在了板凳一角。貌似米兰视而不见,我又开始慢慢蠕动,直到垂下手指就能抵触到那个小匣子。

      这是一个雕花镶钻的小匣子。钻自然不是真钻。这些当年令我梦寐难忘的宝石在多年以后竞成为随处可见的各类廉价小饰品上的点缀,与美甲时粘在指甲上的彩色珠子材质是一样的,全是塑料做的。但是在当年,一个没有见过世面的小孩子不经意间的一瞥,被这些“珠光宝气”的塑料惊艳了双眼。不得不承认,这个由蓝绿紫粉四色喷漆出来的小盒子,色泽艳丽,光彩夺目。我把手怯生生的摸了上去,那镂空的表面凹凸不平,凸出来的花朵硬棒棒的。我不由自主的歪想如果把马路铺得跟这盒表面一样漂亮,人踩在上头恐怕比在石子上还咯脚。忽然,对面的米兰商店有人呼喊:“米兰,米兰……”米兰闻声而去,随后隐约传来一串溜钥匙开锁声和咣当推门声。

      米兰刚走,我更加肆无忌惮地摩挲起这个精美的小匣子来,真是好看的不得了!不知怎么的,刹那间,我产生了嫉妒心理:米兰怎么能有这么好看的匣子呢?我为什么就没有呢?继而酝酿出来一个邪恶的念头:既然不能据为己有,想方设法破坏了它才好。我先瞄了一眼郝翩芝,他依旧埋着头做工呢。之后我就大胆的用长指甲抠那些镂空凹陷下去的部分,期望着能挠下点漆来解气。可惜什么也没挠下来,还磨得指甲盖生痛。之后,我又拿手指尖使劲儿抵着好端端的一朵花,肉乎乎的手指被顶进去一个尖坑,花瓣却还安然无恙。霎时,我气急败坏,竟敢一把硬拍在盒顶上。“哎呦”疼得我差点叫出声来。

      竟不知米兰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我身后,我猛然间抬起头看见有双涣散的瞳孔冷冷的注视着我。吓得我急赤白脸,全身如火烘烤,一时恼羞成怒,装腔作势的呵斥道:“这破玩意儿上面刻的是什么花呀?跟猪妈妈花儿(土语里的猪妈妈花儿是农田里的一种野菜,开类似小喇叭形状的粉紫色花)似的!”说完还故意摆出一脸嫌弃,好遮掩我的心虚。

      “那是紫荆花。”米兰波澜不惊的纠正说,脸上一丝愠色也没有。才说完,米兰突然扑哧大笑,笑声如水波一圈牵着一圈荡漾开去,笑得弯了腰,眼眶里闪着晶莹的泪光。这个笑太过隆重,我不敢相信平日里僵尸附身的米兰也会有这么快活的时刻。这笑靥如花的脸颊宛若昙花一现的仙子,纵然惊艳,却格外令人疼惜,同时让人黯然神伤。恍惚的记忆里,米兰的笑持续了很久很久,都忘记了她是怎么停下来的。我弄懂了那时候自己的黯然神伤,但至今未懂米兰那次魔怔般的笑。

      无论如何怪异,如何迷惑不解,起码我确信米兰待我与别人不同。她能在我跟前放肆的笑,愿意跟我展示平日里与众不同的自己,把我从一堆“乌合之众”里单摘出来!这足以让我暗生情愫,沉浸于自作多情的喜悦里,翻滚,沸腾。

      单凭这一点,我便爱屋及乌起来,对待小匣子也温柔多了。我慢慢卸去那个纯属起装饰作用的如意锁,掀起盖子,里面铺陈着双喜字图案的紫红色丝绒布。盒内的布局被分割成形状大小不一、用途各异的小格子。首先我拿起这把檀香色雕花椭圆形的手柄镜,镜子的背面印的是民国美女—阮玲玉,那又细又弯的眉毛,闪烁着忧伤的瞳孔,含羞带臊的一笑,真美!拿开了手柄镜,底下呈现出一把形如弯月的黑褐色牛角梳,轮材质与这手柄镜截然不配。用久了的牛角梳表层略带纹理,色泽暗淡,但黑褐色像是尘封于琥珀石里面的小虫,镶嵌其中,沉积而不外露。下层的小抽屉里面摆着一个琉璃镯子和一对造型如青花瓶的耳坠。我一一把玩过这些在我眼里如稀世珍宝的东西,轻拿轻放都唯恐磕碰,小心再小心。

      米兰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我摆弄,时而面露笑意,时而蹙眉撇嘴,时而若有所思。

      每个童年的梦里都曾拥有过一个任意摆布出来的专属国度。在这里,我扮演的是战士,米兰是女王。我无比荣耀的接过女王亲手赐予的黄金战袍,发誓要终身捍卫这个镂空镶钻的城堡,守护着容颜渐逝的女王。如果时间像尘封于琥珀石里面的小虫,一滴松油,恰巧定格于此,也是极其美妙的。偏偏,不识趣味的郝翩芝喊了声:“可算好啦。”把我跟米兰各自各的浮想联翩都拉回到现实中来。我恨他害得我惊慌失措,那么短暂的轮回,我都没来及披上那件华丽的战袍。我赤身裸体,再也保护不了米兰。再看米兰,双眼也略露失意,只是不晓得米兰恨不恨。还不算完,郝翩芝继续磨叨:“修他家这件儿,真不划算。功夫费老了去。”继而眼光转向米兰。米兰又转向我。我踌躇着,带着恨,不情不愿的把梦里的城堡献到郝翩芝跟前去。他一会儿拿钳子,一会儿上锤子,小匣子在被一双灵巧的手肢解,我仿佛听见了它的咆哮。

      化妆盒是一个香港的小商人送给米兰的。如此不起眼的北方小县城里来了香港生意人,那可是八十年代呀,香港还没有回归到祖国的怀抱呢。一个生意人漂洋过海从香港过来是件多么震惊常人的事情。因此当米兰跟村里人提起这个化妆盒是一个香港人所赠。听着的人都以为痴人说梦呢,丝毫不觉察是自己见识的短浅。

      话说米兰因一时的鬼迷心窍错入风月行当,没过几时便翻山倒海的悔恨起来。面对眼下的滚滚快财,几经踌躇,坚持做了两年终于做不下去了。这时候米兰早就得知了陈侃的真实下落。但是如今的自己再有没有勇气去见他了。她下决心这辈子都不再见陈侃!她决定回家,哪怕回家种地都愿意。谁知,她回来不多久,一时的天真就被不留情面的现实打击得七零八碎了。做过皮肉生意的经历让她名声巨损,人们早就遗忘了曾经的那个有些结巴的土丫头片子,反倒对如今的米兰津津乐道。

      米兰一人在地里除草,村里头的无赖老爷们就蹲在地边儿光明正大的调戏开,“我说小妞儿呦,你这么细皮嫩肉的,哪里是干这些个重活儿的料呦。”米兰不搭理,继续干。这无赖说:“把你累坏了,我该心疼喽。”见米兰还不搭理,无赖继续说:“你能让别的男人心疼,也让哥哥心疼心疼呗。”米兰仍不说话,举起锄头就照着他冲过来,这才吓跑了无赖。

      更过分事情还发生过。一次米兰去邻村看戏,看着看着就蹦出来几个小混混,不找别人,专骚扰米兰。从轻浮的言语中推断出,米兰的名声都跑到这村子来了。

      临近天黑,米兰骑着自行车往家走,几个小混混也骑着车尾随其后。米兰一阵猛蹬,为了甩开他们,从大路拐进了小道。这条小道距家更近,但是人迹稀少,路面坑坑洼洼。没想到几个小混混也飞速赶来,跟进了小道。这下,米兰非但没能金蝉脱壳,还陷入了更加不利的局势里。没多会儿功夫,小混混们抄到了米兰前头截住了道。他们把米兰从自行车上拽下来,有的摸脸,有的捏屁股,有的袭胸。米兰见势不好,心想这荒郊夜里,被几个人围堵住,真是插翅难飞。也许是出于绝望,米兰面对侵扰,一丝没有反抗。她的束手就擒反而让几个人慌了神儿,慢慢都住了手。他们本没想把米兰怎么样,起初在看戏的那会儿就想调戏调戏她,没想到米兰又臭又硬,一点便宜没涝着。他们怎么肯善罢甘休,于是假装追赶,时慢时快,其实就想吓唬吓唬米兰,追到有人的地方就停下来了。谁让米兰偏拐进了小道,几个人一算计,小道哪有人呀,继续追呗。追上米兰,几人上手就摸,本以为米兰会大喊大叫,这时趁机打她几下,出出气就完了。与看戏那会儿相比,此刻的米兰如同软柿子,任他几人随便揉捏。不反抗刺激不起小混混们的征服欲念来,没打就服了,一点意思没有。干脆,几个人收手走掉了。总体而言,几个小混混本性并不多坏,米兰才得以幸免更深的伤害。但是这次以后,天黑后米兰再不敢独自出门。

      地里有活就下地,地里没活了就在家做做家务。米兰在家呆了不过两个来月,母亲便发烦了,嘟囔米兰说:“你这么大的人了,总在家里蹭着也不叫事儿,也不出去挣点钱。”

      改革开放近十年来,米兰所在的县城里经济发展没多少起色,老百姓依旧以种地为主。那个年头,想打工挣点钱谈何容易。找来找去,村里头有人在县城里开了一家小饭馆,缺人手。这么着,米兰就在小饭店里干活。小饭馆的老板是米兰小学同学的哥哥,对米兰的情况无所不知。自打米兰第一天上班起,老板娘就没拿正眼瞧过米兰,一脸的看不起。米兰踏踏实实的尽量多干活,但是老板娘总不满意,时常挑刺。开始讲的是米兰只管洗盘子洗碗,去了又让挑水又让扫地,完了还要管着喂狗。最后连他全家的衣服都要米兰洗。因为老板娘一贯铁着脸,米兰见着她就发怵,有什么事儿只敢跟老板说。话多说半句,老板娘准拿眼瞪米兰。老板偶尔跟米兰开句玩笑,米兰都不敢接茬,只能装没听见或没听懂。就算在广东的几年里,米兰也没受过这般气。如今守家在地,被人拿服的如同猫咬耗子。干过三个月,由于小饭馆生意越来越惨淡,最终关了门。米兰因此失了业,还被扣了一个月的工钱。老板娘解释说:“我这小饭馆在你来之前生意好好的,你来了方的我们都关了门,少给你是应该的。”

      “怎么会是我方的?你家饭馆开不下去了赖我?”

      “不赖你赖谁,就是你方的。”

      面对胡搅蛮缠之人,你有多少理也是白搭。米兰满腔的火气,只能一忍再忍。这时老板娘又嘟唸出一句:“不干不净的。”

      “你说谁不干不净呢?”米兰再也压不住内心涨满的怒火,砰的爆发了。

      “我说是你了?你急着认什么?”可能是老板娘被米兰的阵势恐吓到了。

      米兰这才把攥紧的拳头放开,甩身走了。

      要说老板这人多少顾及些体面,暗地里把他老婆短给的一个月工钱送到了米兰家里来。依米兰的意思拒收,把钱摔他脸上。最终母亲还是收下了。

      父母跟米兰商量说要盖房。父亲说:“全村子没有几家子再是咱们家这种破纸窗户,人家都换上玻璃窗咧。建生这么大咧,来个说亲的见着这破窗窟窿,也就有不了下文咧。”经父亲一说,米兰毫不吝惜的把自己存有的钱全交了出来。母亲弱弱地说,“还不够呢。”米兰咬着牙说,“不够,我再挣。”

      家里盖房动工,米兰在家帮忙了好一阵子。等忙完这阵子,母亲又开始督促米兰去挣钱。米兰出去四处找活干,短时间也没碰见合适的,只能赋闲在家。

      突然一天,以前小饭馆的老板开汽车来到了米兰家里找米兰。现如今,他给大老板当司机,接了一个重要的任务。他在米兰耳边嘀咕了几句,米兰直摇头。他走后不多时又急匆匆回来了,这次米兰还是没答应。就在他没精打采打算走时,母亲喊住了他。他犹豫再三才跟米兰的母亲说明了来由。因为这般话不适合告诉人家的亲妈,说不対符会挨嘴巴的。但是米兰的母亲例外,非但没有恼怒,而且知情达理的答应下了。他也做绝了,当即硬塞给了米兰的母亲一百块钱,说大功告成后再给一百。

      事情很简单,就是县城里来了一个香港生意人,据说谈的是一桩大买卖。既然是贵宾,接待就马虎不得。如何让香港商人玩得痛快一时伤了脑筋,县城本地的女招待:一没见过大世面,二在语言沟通上有障碍。最后某人提出个馊主意,然后屁颠屁颠的来请米兰。

      母亲攥着这张崭新到能甩出声响来的百元大钞,脸色十分难堪。这与上回拿过米兰一个月的工钱心态迥然不同。她认为拿回女儿的劳动所得理所当然,还责怪米兰,应得的为什么不要?可是这张大钞来的很诡异,虽说她嘴上答应了别人的请求,答应的不过是劝劝女儿。至于女儿最终的决定,她绝不勉强。事情还没办,钱先拿到了手。她惴惴不安,百感交集。钱攥在手上就好比预售出了米兰的□□,她怎么能出卖自己的孩子呢。米兰小的时候被送过人,那时候情非得已,可现如今呢?还是情非得已么?母亲的内心好一阵翻江倒海,待稍稍平静之后,进屋来看米兰,踌躇了片刻才开口:“我说当下挣钱多不易呀。你给人使唤了三月都没挣够一百块钱。现如今有人一次性答应给二百块钱,别说你妈见钱眼开,正是缺钱的节骨眼……”母亲说不下去了,哽咽住,竭尽全力控制着情绪。已而,她悻悻然叹出口长气来,“这过的叫什么日子,都沦落到卖闺女的地步啦。”说着又差点落下泪来。

      米兰透过窗窟窿看见了母亲与那人的窃窃私语,但没看到母亲收钱的环节。米兰上岸回来,父母都百分百赞同。没想到这会儿母亲见钱竞摇摆起来,母亲爱财也不至于爱到这番田地呀!米兰冰冷冷的说了句:“我不去。”

      母亲感知到了米兰的意志坚定,献出了口袋里的大钞,怏怏地说:“不去就不去,你不去我把这钱退给他去。”

      米兰万分没想到母亲连钱都收了。米兰看母亲时用的那凶神恶煞的眼神,足以让母亲羞愧得如同一个犯了错误的小孩子,缩头缩脑的,恨不能钻进地缝里去。她怯怯地说:“我也不想要他这钱,这是什么钱呐!”

      米兰从未见过母亲在孩子们面前如此低三下四过,本性好强的她被苦难折磨的没了脾气,丧失了尊严。她脸上的皮泛起层层叠叠的褶皱,比苦瓜还苦的一张脸。就在母亲立即起身要去还钱,米兰喊住了她:“你别去了,我去!”

      母亲大惊失色,悲喜难辨。

      米兰换了身艳丽的衣裳,梳妆打扮好,随着汽车走了。

      与他们的预期有些偏差,米兰并不会几句广东话,将将能听懂一些。他们骗香港人说米兰是在校的大学生。在酒桌上,米兰规规矩矩,不苟言笑,除了喝酒还是喝酒。香港商人对米兰的酒量连连赞赏,却一点不质疑她大学生的身份。

      米兰像接待以往的客人,一视同仁地接待了这位港商。临走时,他送给了米兰这个小匣子。

      第二天,汽车又把米兰送回了家。母亲见了米兰连话都不敢说,只是把那一百块钱塞到米兰手里,小声说:“你自个儿留着花吧。”说完,马上躲开了。

      米兰明白母亲的心思,她不能花眼睁睁看着女人卖身的钱。即使这个家之前已经花了米兰太多次卖身的钱,她没有眼睁睁的看见,便不觉得这些钱来的不干不净。

      这一个又一个的事件把米兰打击得心灰意冷。所谓:下水容易,上岸难。她深刻体会到了这块生她养她的土地对于当下的失足女并不友好。

      米兰跟父母提出要再去广州。父亲听后立马变脸,说:“去什么去?那是人长待的地方?”

      米兰不语,眼里泛泪,何曾不知那不是人呆的地方。

      母亲拿眼横扫了父亲一眼,话到了嗓子眼又咽了回去,有些话始终难以讲出口。

      父亲很不耐烦,直愣愣的说:“你瞪我干什么?我说错了咧?”

      “谁蹬你咧?”说着,母亲真就狠劲儿瞪了他一眼。

      米兰或许读懂了母亲的眼神,胸口涌现出阵阵酸涩,如诉如泣:“我在家也是让人背地里念叨。”

      “念叨?谁念叨了?你从此好好的,看谁还念叨!”父亲情绪激动。

      父亲的话语刚刚让米兰感受到了一丝丝暖意,母亲便泼出一盆冷水:“建生岁数也不小了,该说媳妇了。你在家里头,要是能快点儿嫁出去还好,嫁不出去,有这么个大姑子在家叫怎么回事呀。”

      “你这说的什么话,二平在家有他爹妈在。他爹妈不嫌弃,还轮不到别人嫌弃。”父亲比女儿先火了。

      “你个死瘸子,你哪来的资格说这样的话。你话说得倒硬气,真像个男子汉。你这七八年来挣过一分钱吗?哪天短的了人照顾?是谁大把大把花了闺女的钱?好听的话谁不会说?老好人谁不会当?”说着说着母亲啜泣了起来。

      父亲被反问得羞愧难当,刚刚建立起来的大男子汉形象须臾间坍塌成泥,自尊心碎了一地。他还未满五十岁,头发黑白参半,双目枯槁,神情呆滞。要不是刚才的几句义正言辞,人们只会当他是一件嘴巴全用来吃饭的木偶。他身着一身老黑粗布的棉袄棉裤,还是二十年前做的。且先不细数棉袄面上规格不一的零散补丁有多少,就看前襟和袖口、袖肘被磨得硬挺油亮,跟铁片一般。里子上的破窟窿直露棉絮,棉絮常年接触着肉身,早已漆黑无比。不看别的,光是看父亲这件褴褛的棉衣就足以让米兰心酸彻骨了。

      母亲边哭边数落,似乎要把这么多年以来受到的所有苦挨个儿抖落出来,抖落个底儿朝天才好。父亲垂头默默的听着,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受死模样。米兰因听腻了母亲这番喋喋不休的陈年旧词,起身躲了出去。

      翌日,米兰再一次踏上了去广东的老路,二次陷入了灯红酒绿的老本行里。因为只有这行的快财才能迅速缓解窘迫的家境。这次以后,她死了挣扎的心,一头扎入泥淖之中,任其肮脏,任其恶臭,自己浑然不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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