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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新邻居 ...

  •   雁过无痕,叶落无声。小冬城这头又恢复了往昔的平静。在平静如水的日子里,那座空了数日的小矮房又迎来了它的新主人。

      霜降后的天气,夜寒晨凉。我在睡梦里被一阵棍棒敲打的杂音吵醒了,醒后我哇哇大哭。吓得我妈忙问怎么啦?

      我说:“我梦见有人死了,流了好多血。墙根底下都是血,结成块的黑血。”

      她松了一口气,笑说:“梦都是反的。”

      听到这里,我忙住了哭声,问到:“梦要是反的,我梦着死人了,反的是什么?”

      “这是有好事要发生的兆头。”她简直不假思索。这些糊弄小孩子的把戏早就形成套路,一代相传一代,我想这套谎话应该是从她妈妈那里继承过来的吧。

      “好事?能有什么好事?梦见有人死了,反的就是有好事。有人死了,反的不应该是这人没死,还活着呢……”

      她没成想一个小孩子这般难缠,便呵斥道:“小孩子家家的,大清早说这么晦气的话干嘛。以后再敢说,撕你的嘴。”

      小时候提到死,就犯了大人们的忌讳。可见大多数人是喜生厌死的,冥冥之中就认为人要永远活着才好。

      我被妈妈训得面红耳赤,怏怏不悦,又不敢反驳。此刻睡意全无,丢开那个晦气的梦,我穿好衣服跑出屋去寻觅那些惊醒我的声音。我跑进后院,那些敲敲打打的声音越来越逼近,还伴随有叽叽咕咕的鸟叫声。抬头望去,墙外有人登着木梯子举着竹杠在轰上头的咕咕鸟呢。那群鸟儿倒也调皮,穿梭于结满红果的树冠丛里,东躲西藏,上蹿下跳,有意与轰它们的人打游击战。这人拿着竹杠左轰右赶,只恨大树太高,梯子太矮,掏不到藏在树顶端的鸟儿。这是一棵正值壮年的臭椿树,距我家后院只隔着一道土坯矮墙。它不远处还有一棵碗口粗的小臭椿,就是小没手闺女抱过的那棵。我愿意相信这两棵树是母子俩,还为他们编造出好多的动人故事呢。

      这赶鸟人因够不着树端,便心生愤愤,想起转换一下视角,于是就踩梯往矮墙上爬。因他脚下趿拉着鞋,行动有些不便,上身一趔趄,差点栽倒下来。人是没掉下来,但一只鞋飘落到了我家后院里。我赶紧冲上前打算替他捡鞋,走近瞧,地面铺有一层稀薄的落叶和苋红色的臭椿果。就在这红绿相间中映衬出一只千层底的老北京黑色船鞋,几乎看不出有人穿过的痕迹。鞋面漆黑无尘,鞋壳子里米白如新。我捡起来朝上递给了他。他感激的对着我微笑,笑得那么斯文,那么书生气。他先拍了拍鞋面,又掸了掸雪白的棉袜子上沾染的几粒灰尘,才把鞋穿好。继这之前与之后,我从未那么认真的着目过一只男人的鞋,我也不敢相信一个大男人能把鞋穿的这般精致与讲究!

      我趁机问了那人一连串的问题。

      “你是在赶鸟儿呢?”

      “是啊。”

      “为什么要赶走它们?”

      “它们总叫,不分黑白的叫,吵得人睡不了觉。”

      “你非要赶走它们么?”

      “对呀,这群鸟儿比我来得还晚,刚过来没几天,准备在这上头筑巢安家呢。要在它们准备搭窝之前赶走了它们才好。搭好了窝就不能再赶了。”

      “为什么等它们搭好了窝就不能再赶了呢?”

      “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搭好窝。人再硬赶走它们,不合适呀。”

      听了这些,我更加疑惑,但没有再追问下去。那时候我十分看不明白这个人,知道怎么问都问不明白。他有着一套很怪的逻辑:人跟鸟也要分个先来后到,似乎先来的就能驱逐后来的。还要在它们安好家之前赶走,安好了家就不能赶了。

      再多看了一会儿,听见我妈的嘶喊,我应和着跑回了屋。

      我妈问:“刚才跑哪儿去咧?”

      “到后院看人赶鸟儿去咧。”

      “什么赶鸟儿?”

      “那人说那些鸟儿吵着他了,他就要赶走它们。

      “那棵大臭椿上是有鸟儿,尤其是一早一晚,叽叽喳喳的,很不讨人待见。”

      “那些鸟儿怎么在臭椿树上搭窝,也不嫌臭。”

      “诶,你说的那人是新来的街坊吧,他会修表。”

      “住哪儿啦?”

      “原来小没手一家子住的那里。”

      我们新来的街坊叫郝翩芝,这让我记得清清楚楚,因为听上去像个美女的名字。他们应该是从别的县里搬来的一家四口。夫妻二人,两个女儿。郝翩芝中等身材,未满四十,头发稀疏,有秃顶预兆,最大的特点就是着装异常整洁。我看见郝翩芝的老婆时第一反应就是非常好看,形容不出来的好看。直到我学到一个叫做“明眸皓齿”的成语,首先联想起了她,真就再合适不过了。他们的两个女儿一个好看,一个不好看。不好看的那个是因为脸上长有雀斑,和我同班过,外号叫“小麻雀”。

      郝翩芝修理东西很慢,因而修的很仔细。经由他手的钟表都会焕然一新,再回到主人手上时,如同洗过澡。

      绝大多数人都直呼他的名字,包括他的晚辈在内,小孩子在内。唯独我外公与米兰,尊称他为郝师傅。我外公是因为在年轻的时候也会修表,年纪大了,患上了帕金森,从此两只手再也干不了这么精细的活计了。他在修表方面算是郝翩芝的前辈,尤其是曾经修过富贵人家的钟表,各式各样的怀表差不多都拆过。外公为人谦和,从来不以老者自居。他从未对郝翩芝的技术指指点点过,把物件交给郝翩芝就是信任他的手艺。因此郝翩芝对我外公分外尊重,老伯长,老伯短的。彼此欣赏亦容易攀谈甚欢。俩人经常凑在一块儿唠家常。

      郝翩芝家里头的小玩意儿很多,每样都被主人收拾的精细入骨,整整齐齐的摆放在木架子上头,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我常借口去找小麻雀玩耍,实际上却是奔着那些小玩意儿去的。小麻雀是个很没趣的家伙,每天就知道写作业、处处都要听从父母的话。每次我伸手想要触碰那些小玩意,小麻雀总会及时制止我,然后用眼角瞟郝翩芝,暗示是他爸爸的主意。

      一日,我又登门去找小麻雀。她妈从里屋迎出来告诉我说,“她长榨菜(腮腺炎)了,正发烧呢,你要进去,保不好就传给你了。”她妈没有直说让我家走,所以我就没走。我死皮赖脸贴着墙边蹭,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郝翩芝的一举一动。他正埋头修一只小时钟。

      我没话搭拉话,问:“你手上修的是谁家的钟呀?”

      “王栓喜家的。”

      我心机灵动,想这难不成就是传说中徐美玲搂在被窝里的那只小时钟。又问:“这是谁送过来的?”

      郝翩芝拿异样的眼神瞅瞅我,说:“他媳妇送过来的,说摔坏了,上不了弦了。”

      说到这里,我更加确信了这就是事发当天的那只小时钟,备不住是让栓喜一气之下故意砸坏的。徐美玲念其旧情,才来修这个念想的……我正胡思臆想着,迎面,米兰姗姗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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