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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阿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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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一凡,A大新入学大一新生,不是班干部,不参加社团,不爱社交,不住校。戴黑框眼镜,上身格子衫下身牛仔裤,标准理工科宅男打扮,脸上总挂着一抹呆滞的表情。现在正在做平生最害怕的事情:新生自我介绍。只见他低着头,厚重的黑框眼镜因沾上汗水已经滑到了鼻尖,眼前的一切都正在慢慢变模糊,意识好像已经离了体,飘荡在上空看着自己僵成棍儿的身体,下面的议论声越来越大,导员也明显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说话呀,说话,说话!!“大家好,我叫王一fu….”终于豁出去了似的憋出一句话,最后一个字还因为咬到了舌头发出了奇怪的音。同学们哄堂大笑,导员好不容易喝止了众人,很不满意的白了眼王一凡,后者趁着混乱跑到了一个没人注意的角落里坐了下来。
“我叫江若尘。”王一凡并不敢再抬头看下一位同学,只是听到班里女生们小小声发出‘哇’的惊叹,和导员喋喋不休很是满意的夸赞。
江若尘,A大新入学大一新生,不是班干部,不参加社团,不爱社交,不住校。今年A市理科状元,外貌出众,从小学到高中一直是学校风云人物,入学学生情况调查表上父母职业都填的是下岗,但根据他第一天来上学开的是迈凯伦570S,其父母是否真的下岗有待考察,以及…这个人大概有点暗骚。
江若尘扫视了一下班级,发现王一凡所在的那片角落很是清净,只是王一凡像只暴露在人群中无处躲藏的灰老鼠瑟缩的让他有些讨厌。他坐下时,王一凡还被吓得向后藏了藏。A大的传统向来是周五开学仪式领领书说说注意事项,下周一再正式上课,于是班会结束后,一群人拥了过来“江若尘,晚上庆祝下我党第一次胜利会晤呗。”“对呀对呀吃饭唱K大保健三步走。”王一凡乘乱拎着书包从后门跑掉了。
周六,黄昏,江若尘拎着个长形箱子站在一家店门口犹豫着。店家装修的倒是古香古色,原木的匾额上黑色的墨写着野人家三个大字,门两边的对联半新不旧:日高人渴漫思茶,敲门试问野人家。犹豫再三,江若尘觉得自己还是莽撞了些,转身准备离开,却听背后传来脆生生的一声“公子请您进来呢。”回头,两个五六岁的小姑娘正恭恭敬敬立在门两侧,两人身着一红一白同样款式的襦裙,江若尘低头看看手里的箱子,终于还是提步走了过去,两个小姑娘忙在前面开路。从外面看这店子大概也只有小超市那么大小,走进来却感觉大了不少,大堂处明明白白就是个茶舍,生意还很是不错,满满的坐了一屋子人。“公子请这边来吧。”穿红衣服的小姑娘开口提醒到“您以后叫我阿金就可以。”江若尘这时并没有觉出这句话有什么不对,只是敷衍的点点头,阿金又指着穿白衣服的小女孩道“她叫小白,天生死人脸,公子莫怪。”江若尘低头看了看小姑娘和自己如出一辙冷若冰霜的脸,很是认同的点了点头。
顺着曲曲折折的走廊走了很久,终于在一个房间前停下,阿金敲了敲门“公子,人来了。”里面没应声却传出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江若尘趁着这功夫看了看面前这四扇门,雕花木门,第一扇上雕着两个才垂髫的孩子放纸鸢,第二扇上刻的像是总角之宴,几个容貌清丽的女孩子正围着一瓶荷花。第三扇门上,一着梁冠的男子斜卧花间,对着一轮圆月独酌。第四扇门上,一花甲老人身着蓑笠,在大雪覆盖的江面上独自垂钓。‘这门倒是有意思’还想再细细看看的江若尘被轻轻拉了拉衣角,低下头小白正拽着他的衣服指了指门,意思可以进去了,阿金推开第三扇门后,也安静立在了一边。此时的江若尘并不会预想到走进这扇门会对自己今后的生活产生怎样天翻地覆的变化,也不会料想到自己六十多年后为了能再次站在这扇门前而散尽千金。
屋子当中坐着个人,披着件大红色的鹤氅还鎏着金边,骚气尽显,正对着门的障子大开,庭院里层层叠叠尽是各色花树,只一路踏石蜿蜒进树木深处,踏石两边两行石灯笼,颇有点移竹当窗,分梨为院,溶溶月色,瑟瑟风声的意思。最奇的是,墙上不知哪里来的一株合欢花树的影子,一阵风吹过,还可见细细碎碎的合欢花影在墙上滑过,落在墙角处不见了踪影。“花儿都落了,这墙纸也是时候换了。”这声音明明是个男声却是说不尽的旖旎,这人一边说着一边转过身来。江若尘看着眼前人很是眼熟,一时却又想不起来哪里见过“江大公子,昨儿才见过,今儿就忘啦?同班同学的我可有些伤心呢。”那人边说边举起杯子小酌一口,江若尘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紧紧盯住那人的脸,很是不确定的出声道“你...王..王一凡?”那人笑笑“东西拿出来吧江公子。”“你...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江若尘开始隐隐觉得自己要进入什么了不起的世界了。“呵,你要是还需要问这个问题的话,那你就不应该在这。”江若尘一边腹诽着明明一模一样的脸怎么昨天今天会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性格,一边席地而坐郑重的打开箱子,很是珍重的从中取出一把古琴放在王一凡面前。
琴板上描金画着副蟾宫金桂图,桂树上结着满满的桂花花苞,花枝时不时随风摆动,洒下些花苞,落下的花苞已经在树下积了厚厚一层。王一凡抬眼看看江若尘,后者道“这花...从来没开过。这是我太爷爷的东西,生前把它锁在柜子里从不许人靠近它,但是在太爷爷去世前一段时间里,他开始每天抱着这把琴一个人去老宅子里一坐一天,任谁劝都不行,最后也是在老宅子里去世了,临去世前嘱咐道一定要把这张琴物归原主。后来家里找过许多人,可是都不能知晓这把琴的秘密。”王一凡又呷了口茶,屈指敲了敲桌子。第三扇门被打开来“公子。”阿金和小白立在门外“东西准备好了吗?”“回公子,都妥当了。”“好,去桂园吧。”阿金小白回了声是又缓缓关上了门。“江公子,这事,我不是办不了,只是不知你能不能付得起价格。”王一凡倚在桌边,大红色的鹤氅顺势下滑露出个肩头,江若尘再次腹诽道‘这家伙昨天明明还像只老鼠,今天怎么又像只猫。’“你说的价格,应该不是钱吧。”“江公子聪明,如果我帮你这个忙,以后你就来我店里帮忙。”王一凡看起来已经开始无聊了,手指轻轻沿着杯口打转。“好。”听到这个回答,立马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像是偷腥成功的猫。“今儿月亮不错,小江,我们去赏赏月。”‘刚才还说江公子,现在就是小江了。’看出江若尘的腹诽,王一凡笑道“刚才你是客人,当然要客气,现在你是下人了,哪有对下人客气的道理。”说着便拖着大氅穿上木屐踩上了踏石,江若尘抱起琴跟在后面,庭院里树木层叠,天也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江若尘一踩上踏石,两旁的石灯笼倏然接连着亮了起来,幽黄的灯光伸向庭院深处。不知走了多久,终于走出了层层叠叠的树林,石灯笼又立马暗了下来重新隐回了树木青苔之中。桂园当中是一棵极大的金桂,看起来十人合抱不住,高不见顶,细细碎碎的金桂像雨一样簌簌向下落,在地上积起了厚厚一层,甜香扑鼻。再看王一凡已经施施然坐到了石桌旁,屈指敲敲桌子,阿金和小白从树后闪了出来,一人抱一个雨过天青蝉翼纹的汝窑小罐放在石桌上,王一凡又不知哪里拿来个错金银壶和小泥炉,他又从其中一个汝窑小罐中拿出些茶叶,从另一小罐中倒出些水在壶里,银壶上的错金是条龙的形状,在倒满水后,龙居然生动了起来,在壶上游走着问道“金桂茶,百叶水,是她要来?”“可不是呢,你看我巴巴的把汝窑都拿了出来,平时最不喜欢这些素净的东西了。”王一凡不无委屈的说道,一边还不忘嘱咐阿金看着点火,“嗯,差不多了。”王一凡看了看汤色,将壶拎起来斟了三杯,“还有人要来吗?”江若尘问道,王一凡没有答话,扬扬下巴示意他往上看。只见一道天梯就这么凭空从月亮上一阶一阶正连向石桌旁边,天梯呈脂白色,凝脂般油亮温润,江若尘怎么看怎么像上好的羊脂玉。再看那台阶上,八个身着白衣分不清性别的少年人正抬着轿子向下走来,表情甚是庄严肃穆,这一段台阶,轿子上的流苏都是纹丝不动的,看的江若尘一阵没来由的紧张。轿子终于缓缓落了地,从中缓缓走出一位白衣女子,江若尘老老实实觉得‘皎兮皓兮’这四个字从此往后大概只有她当得起了。女子走到江若尘面前仔细看了看,悠悠道“你...像位故人。”王一凡在一旁笑道“今儿就是他请仙子来,说是有东西要物归原主。”江若尘闻言打开箱子,将琴摆在女子面前,王一凡又说道“这样精巧的物件,想必出自仙子宫中。”女子没答话,手指轻轻拂过琴面,画上从未开过花的金桂忽然全部盛开,下一秒倏然一阵大风吹来,满枝花朵都被吹落枝头,飘飘洒洒飞了满琴。“他人呢?”江若尘突然觉得自己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沉声道“去世了。”“...是了,我总忘记人类的生命是这么短暂...这棵树栽在你这倒是长得不错。”前半段话实在太轻像是声叹息,还不等江若尘好好听明白,女子就转头说起园中这棵金桂来。“只是香味没有在你那时那么盛了。”王一凡也很是可惜的叹道。“茶倒还是好味道”女子只抿了一下便放下杯子。“怎么?仙子今天胃口不佳?”王一凡托着腮似笑非笑。“有些累了想早些回去歇息,倒是你,这么久了还没死心?”边说边若有似无的看向江若尘。“烦劳仙子挂心,年纪到了确实该早些歇息的。”“公子何出此言,若论年纪放眼九界几人敢与公子匹敌”“仙子客气,听闻最近仙子不似曾经懒怠经常四处走动,不知可是因为婚事又被提上日程。”“那也不若公子一把年纪了还想老牛吃嫩草。”“仙子这是哪里的话,您当年不也是...”看着面上不动声色实则火药味越来越浓的两人,江若尘突然暗暗觉得自己来这打工一定是个错误。终于女子气度全失,跳着脚赌咒以后再也不来,怒气冲冲坐回轿子,随着羊脂玉的台阶,慢慢消失在月亮上。王一凡哈哈大笑着“这小丫头,这两年越来越老气横秋,逗她怒一怒倒是好玩的不行。”江若尘问道“她是...”“对呀,蟾宫上那位,还能有谁。”王一凡没再说话,看着月亮笑着摇了摇头。
小亭中有个十来岁的少年,一席白衣,端坐亭中抚琴。“嘿!”琴声突然被打断,少年茫然的转向声音源头“咦?怎么是个瞎子呀?”听声音像是个未及笄的姑娘,“你是哪里来的野丫头?”被戳中伤口的江行之怒道。姑娘也并未生气,咯咯笑道“你,弹琴还蛮不错的。”“哼,那当然,我祖上是宫中的乐师!”江行之得意道,自己还被称为百年难得一的天才,只可惜现在礼乐已不再盛行。“但也只是不错了。”“哪里不好,你倒是说说看!”毕竟少年心性,江行之满是不服气的回到。“啧啧你的曲子呀,没有味道。”小姑娘故作深沉道“什么意思?”江行之虽是满心不服,但还是被勾起了兴趣。“哼~你想知道啊,想知道明天给我准备好千禧楼的糕点,莲花酥一定要有!桂花卷也不能少!这样我才会告诉你”还不等江行之开口就笑着跑远了。江行之怒气冲冲的冲着远方哼了两声“傻子才给你准备糕点呢!”
半夜,江行之终于还是狠狠锤了两下床,唤来了婢女“明儿赶大早去千禧楼买盒点心,莲花酥,桂花卷都得有!”婢女应着出去了,还好奇着最不喜甜食的少爷怎么转了性儿,大半夜都记挂着那盒点心。第二天,江行之按时坐在了亭中,一边抚琴,一边心想着‘哼,我才不是在等那个没规矩的野丫头,每日我都是此时来此处抚琴,那么个野丫头又能教我些什么。’每每有些声音传来,江行之便立马压住琴弦,听得只是风吹叶打的声音,便撇撇嘴继续。“哟小瞎子你还真的给我带点心啦!”听到这欢快的声音,江行之差点掩不住笑意,拼命做出一个正经的表情“可以说了吧,我的琴声怎么不好。”“唔..我不是说了吗,没有味道。”女孩拼命咽下一口点心补充道“比如这高山流水吧,你的琴声听起来可不是高山流水,像是..唔...喏就你家这庭院里的假山假水。那平沙落雁,你弹得只像是小家雀在砂里扑腾嘛。”江行之第一次听人把自己的琴声贬的这么毫无是处,一时难掩怒气出言嘲讽道“哼,我倒没听过听首曲子能听出这么些境界的。曲子只要技艺精巧就是好的。”“诶呀!亏我还觉得你和他们不一样是个灵的!和我走,我带你去听听真正的曲子。”小姑娘匆匆忙忙咽下最后一口点心就去拽江行之的的胳臂。“诶!不行,我不能出门,若是被爹爹发现...”“没事,我跑的极快的,我拉着你,一定在天黑前回来。”接着就不由分说的拽着江行之跑了起来,没一会,他们停了下来,江行之闻到满处茶香,似乎是到了处茶舍,小姑娘大喊着“阿金小白快把那老头叫下来给我们弹琴。”一边把江行之按着坐在凳子上,倒上一杯茶“尝尝吧,可比你家的好到不知道哪里去呢。”不一会出现了一个青年男人的声音“姑奶奶你可饶了我吧,我好不容易歇一天。”江行之摸索着想站起来行礼“诶没事小瞎子你坐着吧,老头你赶紧弹琴,要不我带人砸了你茶舍。”“行行行算我怕了你了,想听什么?”“先来首高山流水吧!”“没‘先’啊,我警告你没这个‘先’,听完这曲赶紧给我回去。”琴声响起,这曲子江行之练过不下千遍,只一个音他便能听出这是什么,可这又不像是他熟悉的曲子。琴声时而巍巍乎如高山,时而洋洋乎似流水,有时绵缓,江行之仿佛置身于绵延不绝的高山之上,入目皆是壮阔,有时弦声凝绝,似是流水恰逢幽狭处,倏然杂乱无章的音调将江行之的心也跟着吊了起来,终于水流挤破了辖制似的,琴声又清脆着大段大段泄了出来,江行之终于缓了口气,全身心松垮了下来。“怎么样呀小瞎子。”小姑娘声音里不无自满的问道,江行之沉默了几秒,翻身向着琴声处跪在地上“烦请公子请教。”小姑娘赶忙拉起他“诶唷这么点小事也值当跪,因为你没有心情在里面呀!”江行之空洞的双眼望向小姑娘“这么说吧死老头弹高山的时候,他回想着在高山上的心情,弹流水时,回想着见流水的心情。这么说你明白了吧?”江行之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而后又摇摇头“爹爹从不准我出门,要什么都是婢女买来,先生也是请到家中来的。”“嗨,这有何难,明日起,你每天在亭中等我,我带你去游历大江山川!每日天黑前定送你回家。”两人都是孩子心性,对第二天的约定都兴奋不已。
晚间江行之唤来婢女“快去千禧楼备好一盒点心两只烧鸡,再给我装一壶上好的桂花酿。”“少爷明儿要出门?”“没...没有!明日我要在亭中研习琴技,不要随意来惊扰。”婢女应着走了出门,只觉得少爷这两日似是欢快了不少。第二日一早江行之就拎着东西跑向小亭,小姑娘已经侯在亭中了,见他来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关切道“点心都带了吗?”江行之也兴奋的点点头,拍拍身后鼓囊囊的小包裹表示都妥当了,两人像是初次逃学的小孩,小姑娘四处望望确定没人,拉着江行之一路小跑起来。除去昨天,这是江行之第一次出门,一只手被小姑娘紧紧攥着,另一只手稳稳当当护着身后的小包裹,开心的心都飞了起来。没过多久,他们停了下来“到了,你听!”江行之沉下心侧耳倾听“是水!”小姑娘拉着江行之的手放进水中,正如昨日的曲子,水声时疏时急,疏的时候,江行之感受到最上好的绸缎从自己手中轻轻滑落,急的时候,像是千万条小鱼猛地撞向自己手掌,险些立不住,江行之转向小姑娘的方向,两人一起哈哈哈的笑了起来。听罢玩罢,两人坐在谭边翻出桂花酿分喝起来,岩上积水一颗颗滚落进潭水中,江行之怎么听都像那日小姑娘咯咯咯的笑声,“这桂花酿倒不如我那里醇厚,改日定让你尝尝。”“你到底是哪家府里的小姐?”小姑娘含糊倒“月府”“岳府?”江行之暗暗记在了心里。“我现在还不知道你名字呢”“你叫我阿月就好。”两人一边分着东西吃,一边听阿月讲自己家的故事,阿月家有一棵十人合抱不来的金桂树,到季节时香飘十里,阿月喜欢养兔子,一只只都机灵的紧,阿月最喜欢吃点心,尤其是莲花酥,桂花卷,阿月家有些冷清总没人陪她玩,阿月喜欢热闹便总是偷着溜出来,阿月...阿月...阿月...
晚上回了家的江行之还是兴奋不减,一边吩咐着明日要备好的东西,一边偷偷期待着明天的约定。想了想还是悄悄唤来了婢女安排到“你且去帮我打听打听城中有没有姓岳的人家,家里有个和我一般大的女儿,这家需得有棵十人合抱不来的桂花树,开花时香飘十里,听明白了吗?万不可告诉其他人,快些去吧。”婢女一边应着,一边觉着少爷是不是练琴练出了魔。接下来的几天里,阿月带着江行之游遍四方,在沙漠中听驼铃的声音,在大海里随船一起出海打渔,鱼腥气打的江行之和阿月连犯了好几天的恶心,在泰山之巅感受一览众山小的豪迈,在千年古刹中听晨钟暮鼓,在秦淮河畔游画舫听琵琶,下雨就听雨打芭蕉,刮风便是竹声萧萧。江行之总觉得这是他前十几年最为开心的一段时光了,和阿月一起逛庙会时一边舔着甜到倒牙的糖葫芦一边紧紧攥着阿月的手,头上还挂着不知什么样式但把阿月逗得哈哈大笑的面具,周围是各色小商贩不留余力的叫卖声,空气里弥漫着各色点心的香气,江行之突然有了从来都不曾有的想法,他很希望能就这样一直走下去,再走一年,两年,五年十年一辈子,阿月说最北方有一片湖能照出人的魂魄,你站在上面脚下就有个一模一样的你,阿月说最南方有一片地方四季如春,树叶不会枯黄河水不会上冻,阿月说有一座山上尽是枫树,雪染枫叶最是美的妖冶,阿月...阿月...阿月......
约好了第二天去寺里偷老和尚的斋饭吃后,两人开开心心的道了别。江行之刚满心欢喜的回到屋子就被婢女拽住了“少爷,老爷找您呢,快些去吧。”
江老爷照例问了书又听了江行之抚琴,满意道“不错,行之最近琴艺有所精进。”江行之满心窃喜,就听得“明日赵大人家的千金及笄,我已备好聘礼,明日我们便去订盟。”江行之闻言正如当头一棒,忙道“这..这太匆忙了些吧,孩儿还想...”“你还想什么!幸得赵大人喜你才华不曾嫌你眼疾!”“我...我...孩儿实不相瞒,我已心有所属。”“哼,是什么姓岳的人家是吧,你的婢女早就来告诉我了!我们找遍了全城也不曾见你所描述的岳府!近几日你天天不见踪影,这个什么姓岳的女子怕不是鬼灵精怪!”“阿月不是!”江行之不敢冲撞了父亲,又不想让阿月受了委屈,一时间只觉得气血翻涌。“行之啊,父母都老了,你又没个兄弟姊妹,你这样我们怎么放心的下,若是身边有个能照顾你的人,为父也...唉!”江行之知道父亲这话说的真切,但还是握紧拳头正色道“如果不是阿月,那孩儿宁愿不要。”屋顶上发出些簌簌的声音,像是有只猫跳开了。
第二日,阿月还是早早等在那了,见江行之走来,竟不像往常一样欢天喜地,阿月仔仔细细看了看江行之的脸问道“江行之,你愿意去我家看看吗?”江行之忙不迭的点了一串头,阿月握住江行之的手道“这次要好好握紧”江行之无神的眸子看向阿月“我会一直好好握住的。”阿月扁了扁嘴,虽然知道他看不见,还是急忙转过了头。这次似乎跑了很长时间,江行之还像第一天那样,一只手紧紧攥着阿月,一只手牢牢护着背后鼓囊囊的小包裹,满心欢喜的心也要飞了起来。终于停下来了,江行之觉得有些冷,“到了!你摸这是那棵金桂树!”江行之闻着满鼻的甜香,绕着桂树转了一圈笑道“果然十人也合抱不住!”“你抱抱这个,这是我的兔子!”阿月又把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塞进江行之怀里,江行之把脸在这团毛茸茸上蹭了又蹭。放下兔子江行之终于感受到了一丝不对劲开口道“阿月家,真的有点冷清呢,静的好像风声都听不到。不过没关系,有我了阿月不用再觉得孤独!我们不是还有好多地方没有一起去过吗?......阿月?阿月??”眼盲的江行之看不到不远处的阿月蹲在地上,脸像包子一样皱作一团,满脸都是泪水,一只手死死绞着前襟,另一只手做成个拳头咬在口中,不发出一点声音。半天听不到回话的江行之用手在空中无助的画了几圈,手突然被人接住了“阿月?”他欣喜道。“少爷?”入耳的却是婢女糯糯的回答,江行之整个人都愣住了,继而一把抓住婢女“我在哪?”“少...少爷您在亭中啊”江行之不可置信的伸出手,确实摸到了熟悉的小亭“那...那和我在一起的姑娘呢?她现在何处?”“少爷...我...我没见到有姑娘,我远远见您自己在这边,便想过来问问您有没有吩咐。”“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江行之脑子完全乱了,他想不明白所有事,脑海里只剩下阿月两个字还在不断循环,他一把推开婢女,一个人跌跌撞撞的四处摸索,这是阿月常坐的那块长石,这是阿月说过漂亮的合欢树,这是阿月倚过的长廊,他不信,明明笑声还回荡在耳边不曾散去,人怎么就突然不见了,他也不信说好要带他走遍大河山川的阿月抛下他了,庙会上的糖葫芦,千禧楼的点心,古刹里的诵经声,秦淮河上的小调,所有的一切挤的江行之脑袋要爆炸,江行之拼命回想着一切,想顺着这些线索搞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却只剩阿月两个字还清明。婢女看着衣服脏乱成一团,脸上蹭伤正往下滴血,胳膊膝盖处衣服也被渗出来的血浸湿的少爷,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少爷您到底在找什么?”江行之像找到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抓住婢女“快!快去找我爹!!快让他带人去找阿月!!!”接下来的几天里,全城人都知道了江府在找一个姓岳的小姑娘。江行之谁劝都不听,不眠不休的在府里摸索了好几天,终于把府里每一座假山,每一处楼阁都亲自用手指摸遍了,也终于相信他大概是找不到了。见儿子不再磕磕碰碰的在府里折磨自己,江老爷和江夫人终于松了口气,可是第二天,江行之又准时出现在亭中开始练琴,一遍又一遍...
“这次他的曲,你听明白了?”一个披着大氅的青年人和一个还未及笄的白衣姑娘坐在江行之不远处的树上。那一遍又一遍的琴声里清清楚楚分分明明写着的都只有一句话。白衣姑娘终于还是开了口,嗓子有些嘶哑“老头,你是什么都能做到吧。”青年扬扬嘴角“这可不敢说,但是治个凡人的眼睛还是没什么问题。”白衣姑娘点点头,然后伸出手,手上赫然是一株手掌大小的金桂树“你不是一直喜欢吗?交换”“喂,治个凡人没那么难,不需要这么贵重的东西交换。”“没事”姑娘把树塞进青年衣服里便消失不见了。青年啧啧了两声,也转身不见了。只余风声夹杂着呜呜咽咽终不肯断的琴声飘在城中。
第二日,城里又出了一件奇事,瞎了十几年的江家少爷一夜之间好了,喜的江老爷江夫人大开粮仓济难民以感谢上苍好生之德。只是从此以后,江家少爷再也不曾弹过琴,只寄情于山水间,背着个黑布包裹的东西游历了大江南北。游历中,江家少爷知道了秦淮河畔离江府可不是五分钟的路程,他们一起去偷吃的千年古刹也在千里之外,为他们诵经的老和尚也已圆寂了百年有余,山上的枫叶也不会在盛夏一夜层林尽染。在这一次次的游历中江家少爷不知不觉已经老的走路都困难,他不能再四处漂泊,他开始每天抱着那把当年莫名出现在亭中的琴一日日从郊区的别墅跑到城中荒废已久的老宅子,谁劝也不听,在亭中一坐一整天。终于,这一天到来了,江家少爷往常一样抱着琴坐在亭中,突然一阵钻心的疼痛,合眼前,他看见一个还未及笄的白衣少女满脸是泪的从树上飞下来,他还是念出了这个已经闭口不提八十来年的名字。
“阿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