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如梦也如常》巫妖袅袅

2、殊途如梦也如常（下）

　　我想，我或许永远都逃不开黎寒之这三个字。就像是猛烈的毒品，缠绕着极端的爱恨，作用在每一处细胞里，散裂在每一点一滴的血液里。
　　一星期一次的见面，我从最初的无所谓，到现在的期待，甚至觉得每一分钟都是如此难熬。喜欢一个人，真是一件磨人的事。
　　那天乌色的云层层卷在天际，暴雨一遍遍折磨着人，噼里啪啦的砸在伞面上，就连脚上也变得冰凉湿润，大概，这雨差不多是横着下了。
　　又一周过去，原本好不容易盼到了周末，可以见到黎寒之，却怎么也没想到会被这突如其来的暴雨给困在学校，寸步难行。
　　视野被水雾蒙上一层薄纱，逆光中好像有人向我走来。他穿过长长的时光隧道，沾染上青涩模样，攀过他秀挺的鼻梁骨，沿着俊丽的侧脸剪裁。
　　我眨了眨眼，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前面的人影，生怕，这是一场幻梦。
　　“恩好……”他一步一步撑着伞走到我面前，沙哑的声音在雨中若隐若现，我却清楚的听见，他在唤我。
　　“我来接你回去了。”一句话，彻底打破了我所有的坚持。
　　他的身体大半都已打湿，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眼里一阵酸涩。恩了一声，但脚下仍没有丝毫挪动，我在外面站了很久，身体冰凉。
　　黎寒之看了我好一会儿，然后有些霸道的将伞塞到了我手里，接着一声不吭地背对着我，在我面前蹲下了。
　　“上来。”冷冷清清的声音，不容拒绝。
　　我握紧了伞柄，挣扎了一番，却被他直接带到了背上。我下意识就搂紧了他的脖子，但不怎么安分。
　　“听话，恩好。”像是察觉到了我的心思，他这样说道。
　　我霎时便不动了，乖乖趴在他的背上。我总是习惯性的听他的话，学不会拒绝。
　　他的肩膀看起来很瘦弱，甚至有些弱不经风，却带给我无比的安全感，如同他这个人一样，稳妥可靠。
　　天色渐晚，有车辆从雨幕中开近，缓缓地从我们身边经过，气氛安静却又祥和。
　　“恩好。”
　　“嗯？”
　　“你写的信呢？”
　　我摸了摸兜里早已湿透的信纸，丧了气，“打湿了……对不起……”
　　“……”他收紧了手上的力道，动作娴熟温柔，“没事，趁着现在，给我念一念信的内容吧……”
　　有多喜欢黎寒之呢，大概就是在心里为他建了一座高高在上的神坛，再没有人能取代这个位置。他是我唯一的无可奈何，我从不会拒绝他的要求。
　　我咬了咬牙，就这样如数家珍一般背了出来，又或者，从此万劫不复。
　　“寒之，我的考试成绩比上次又提高了很多，分科时也按照你的建议选择了文科，另外是一些琐事，例如，班上新来了一个男同学，出类拔萃的优秀，但我总觉得他哪里都比不得你，例如……我近来总是会想起你，总觉得你是最好的，哪怕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你知道吗？”
　　或许你知道吗，我喜欢你……
　　一段短短的话，毫无章法，但我知道，这足够了，他是那么的聪明……
　　他的脚步有些僵硬，地上积水的倒影映出他冷峻的脸，让我觉得我如此不顾一切，像个笑料。
　　他沉默了良久，终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说：“恩好，你听话，不要让我这么难过。”
　　温柔又成熟的语气，越发显出自己的幼稚来。
　　心跳期待的声音一下子全部破碎，心脏像是被人拽在手里往两边拉扯。
　　我终是乖巧地选择了沉默，即使如此，我依然……无法拒绝他。
　　一路上，谁都没有讲话，他还是那个他，我还是那个我，只是我们都知道，我们再不是最初的自己了。
　　他将我放到了家门口，动作一如既往的温柔小心，竟有那么一瞬让我怀疑之前的一切都是一场梦，我们还能回到最初的状态。
　　可无论如何欺骗自己，一切都会过去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道破现实，是需要勇气的。
　　那天他撑着伞离去时的样子，像是携了满身尘埃，沉重不已，单纯如我，竟不知，诀别从不需要理由。
　　我抬起头，就看到人群前面他挥舞的手臂。
　　我觉得，那是在说，后会无期。
　　伸手摸了摸脸上的水渍，我狠了狠心终是转身上了楼。回到家中时，母亲已经热好了饭菜，正在摆放碗筷，见我进门，开口道：“回来了？准备吃饭吧。”
　　我疲惫的摇了摇头，“你们吃吧，我不饿。”我转头就打算回房。
　　“哦，对了，”父亲突然出声，“黎老师之前来过，他很快就要调走了，没办法继续做你的家教老师。他还给你留了一封信，我放你房里了。”
　　我微微一愣，心里下意识有了某种猜测，立马抬脚冲进了自己的房间。只一眼，我看见了那封被整齐放置在桌面上的信封。我颤抖着手指打开，里面是他熟悉的笔迹，只是内容却不似以往那般随意。
　　有人说，好的情书都不长，但恋人间的通信却很频繁，就像灌木丛不可能参天，却能生得漫山遍野。
　　只可惜，我懂的有些晚了。
　　他在信里这样写道——
　　思念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我觉得像微风吹过麦田
　　像月亮啃食云朵
　　像白马踏过梦境
　　像繁星坠落天际
　　这一切都毫无关联
　　可我觉得思念就是这样
　　它让所有的毫无关联和言不及义
　　都变得和你有关
　　恩好，
　　我是真的想你了

　　我太了解他，他这个人从不会说什么动人的情话，能让他说出如此这般的话，该是付出了多大的勇气啊。
　　握着那张薄薄的信纸，我一瞬间红了眼眶，努力抑制住自己将要夺眶而出的眼泪，生平第一次那样期待时间能够倒回，倒回到一个小时前，我绝对不会那样顺从地眼看着他离开。
　　迫不及待地冲出房门，我顺手拿起门口的伞，全然不顾身后父母的呼喊，就那样直愣愣的冲进了大雨里。
　　那一刻，我的脑海里闪过太多念头，我有太多话想要告诉他。
　　我想说，你可以一路披荆斩棘，伸手摘星，可你能不能也回一下头，能不能等等我？
　　又比如，有一瞬我很想告诉你，这世上的爱情各有通途，但遇见你，我再无退路。可最后，我只能看着你一直往前走，你永远不回头。
　　然而现在，这些话，我再也开不了口。
　　我站在马路中间，像个行尸走肉一般，猩红了双眼看着车来车往间。静静躺在地上的那人，雨水混合着污水打在他脸上，他的身下是鲜红的血液流出。
　　脚步一软，我差点直接跪倒在地。
　　我哭喊着冲上前，将他从地上抱进了怀里，他的身体冰冷的不像话。
　　我哽咽着，“……黎寒之，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他好一会儿才费力睁开了眼，身旁围了很多人。有人在打120，有人在呼救，人声嘈杂，他还是一眼看见了我，他笑了笑，像是想抓紧最后的希望一样。
　　头被他用最后的力气按在胸口心脏的位置，他一手环住我的腰，温热的气息较弱，吞吐在我的耳畔。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要告诉别人，我是很爱很爱你的。”
　　指节分明的手指拂过我的脸，他一遍遍的重复，“恩好，我好想你……”
　　我忍不住小声呜咽，“我爱你……”
　　一阵又一阵令人窒息的疼痛中，我摒弃所有理智，只剩下对这个人蓬勃的爱意，黎寒之，我爱你。
　　他的身体似乎颤抖了一下，大概是这样吧，剩余的意识变得空白，他渐渐变得安静，然后……失去了力气。
　　抱着他早已冰冷透骨的身体，我想，我终于失去他了，彻头彻尾，如同从未拥有过的一样。
　　耳边救护车由远及近的声音，却显得那么无能为力。
　　一个小时而已，不是一天，不是一个星期，不是一个月。
　　可晚了就是晚了，晚了就没办法再回到从前那个恰好的时段，做出偷天换日的抉择。
　　从前我总想长大，想厉害到让他耳目一新。现在才知道，长不大是因为有人宠，所以不必面对世事艰险。可如果他说的，长大是这种模样的话——我不想长大。
　　*** ***
　　至于后来？
　　我也和所有人一样，用自己的生命换取了愿望，只是，我换的有些不同罢了。
　　别人换的，无非是常人没有的能力，而我，是一命换一命。
　　寒之，我们一直都在错过，重来可不可以？
　　黎寒之是我的喜怒哀乐，是我的软肋，是我至今仍放不下的人。
　　我愿人长久，却一不小心就到了世界的尽头。
　　这种情感浓烈，短暂而美丽，即便割舍和放下，也在心中留下了疤痕。这些疤痕随时提醒我们，愈美丽的东西，愈不可碰。
　　你相信奇迹吗？
　　我本是不信的，可当我看见原本躺在地上了无生气的人再度活过来时，我就信了。
　　重生后的黎寒之，变得越发沉默了，他没有如其他人一样表现的太过悲伤，反而更多的是平静。
　　他平静地接受了我的死讯，平静地接过了我的骨灰，平静地出席了我的葬礼，却在某个午夜梦回时痛哭流涕。
　　以前我总是在想如果没遇见他，自己也许不会怎么样，可能还会过得更好。
　　可现实是，我光是想想这个世界上可能再也没有他了，我就如鲠在喉般难过。
　　所以，我选择用一切去交换一次重生。我将新生赠予他，却也将孤独与痛苦留给了他。
　　我不能看见他孤单的背影，我会悲伤，我不能看见他隐忍微红的眼眶，我会哭泣。
　　我是真的难过，可我没法离开他。
　　即便他永远看不见我，我也不会离开，因为我不能看着他孤单。
　　嘲笑我吧，爱得多的人都是卑微的。
　　反正，也不止我一个。

　　故事到这里就差不多结束了，而活见鬼才刚刚开始，这扇大门每打开一次，就会有新的故事出现。
　　我坐在椅子上，合上了最近的一封信，等待着下一个拜访者的到来。
　　即使已经过了这么多年，我坚持写信给他的习惯却依然没有改变，尽管我知道，这些信，永远都无法寄出去，但这个习惯却已经刻入了骨髓。
　　身后的大门再度打开，我没有回头，毕竟，已经习惯了。
　　“你好，欢迎来到，活见鬼。”我头也不回的吐出这样一句话。
　　然而好一会儿都没听到回答，我刚想转头，却在下一秒听见一个熟悉又久违的声音。
　　“恩好，第二次了，这一次你要是走了，我就再也不要找你了。”
　　我浑身一滞，冷静了好一会儿才敢转身。一眼望进了他的眸子，如记忆里的月光，轻柔清澈，充满了细碎的温暖。
　　那一瞬，我想我应该和他在一起的，我应该无论如何都要和他在一起的，就像殊途同归。
　　“好，不会走了。”
　　时间在身侧渐渐流走，无数面目模糊的少年如游鱼一般来来往往。我仿佛置身漆黑的夜空，盲目无措，唯一的方向就是那穿越少年时光的悸动和欢喜，它暗沉迫人却如星宿闪耀。
　　黎寒之，我有好多话想告诉你，你要不要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