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男不女闯天下》天煞小魔星

23、往事如云（一）

　　方丈寺坐落在东海之极，是十洲三岛上远近驰名的佛修圣地。

　　岛上有弟子三千，天灵地宝无数，还有许多或是肃穆巍峨，或是光耀大千的佛塔大殿，浮屠宝刹，然而除此之外，却还有一处地点也十分出名……

　　此地名唤“无量狱海”，是三岛之上十分有名的禁地之一。

　　据说无量狱海本是上古神战之时遗留下来的一片古战场，因为怨气深重无法消去，久而久之就化为了一片能够将所有东西都悉数吞没的血池。

　　血池长约数里，中间深不见底，飘散出来的血腥味百里之外也隐约可闻。

　　虽然这里在方丈寺的境内，然而池水附近依旧树枯草谢，飞鸟绝迹，没有任何活物胆敢靠近。

　　一旦有猩红的血雨飘洒而下，附近百里则更是一片瘴雾迷蒙，死气冲天，几乎整片天地都会被那恐怖的蚀骨之雨吞没殆尽……

　　然而就在此刻，一个身披素色袈裟的老者却毅然决然地迈动着自己的脚步踏上了这片被称为“死域”的土地，而他的目标正是那片能够消融掉世间一切万物的恐怖血池。

　　老者的脚步沉着而坚定，一步步走到血池的旁边，然后跪坐下身来，冲着面前的这片仿若无边无际的血海双手合十地虔诚行礼道：“弟子晦明，求见浮屠师祖！”

　　水平如镜的血海波澜不兴，在它还没有发威的时候，这血色的海水除了颜色以外，竟仿佛同普通的海水也无甚区别。

　　老僧直将这句话重复了三遍，而且具是恭恭敬敬的没有一丝急切，然而直到他将这三句话说完，他面前的无量欲海的海面依旧没有产生任何一丝涟漪……

　　“……”法号晦明的老和尚仍是淡定如初，仿佛算准了那人迟早都会出来见他，只是参禅一般的坐在这里一动不动。

　　大概过了几盏茶的功夫，猩红色的海面上终于徐徐的漾出了一抹波纹，而随着波纹的逐渐扩散，一个黑色的人影逐渐从一分为二的海水深处浮了上来。

　　那人大概二十岁左右的年纪，穿着一件乌黑色的法袍，虽也是个光脑袋的和尚，却面容俊秀，气质出尘，只是此刻挂在脸上的表情却似乎隐约透露出几分无奈……

　　盘膝坐在无量狱海的海平面上，长相俊美的年轻和尚冲着面前的老僧人道：“你又有什么事情？”

　　晦明见到了自己想见的人，这才笑眯眯地冲着对方道：“阿弥陀佛，师祖您久居无量狱海之中，也不时常出来闲游散心，难道就不觉得烦闷吗？”

　　年轻和尚闻言挑了挑眉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来这里做什么的，有什么可闷的？”

　　晦明张大眼睛，看着对方道：“可就算您是来这里找死的，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您不是也没有死成吗，何不干脆离开这血海去外面逛逛……？”

　　年轻和尚抖了抖自己的耳朵，懒洋洋道：“除非你能找到其他让我去死的办法，否则我没心情。”

　　他既然都已经想死了，还去外面转什么转？

　　老和尚道：“话不能这么说，您在这里呆了三百年，若是能死的话早就死了，您就是继续在这里呆下去恐怕也只是徒劳而已……”

　　年轻和尚闻言想了想，他确实已经在这里呆了很长时间，连当初缠在他身上的那些集天地精华而形成的坚固无匹的玄铁锁链都已然被这据说能够溶解掉天地万物的血池海水化为了泡沫，然而，他却是依旧连半根毫毛都没掉，怎能不让他心生郁结？

　　年轻和尚的眸光闪了闪，盯着面前的老和尚道：“晦明师侄，你说这世间还有什么办法是能让我死得更痛快些的呢？”

　　老和尚闻言面不改色地道：“我看您老还是放弃吧，毕竟这世间只怕很难有何种办法是能够杀得死师祖你的……”

　　年轻和尚闻言面无表情地道：“那我还出去干什么？好歹这无量狱海还能成全我一个念想，我就不信再多泡个三千年三万年依旧泡不化我这身皮肉。”

　　说着就要重新沉回海底，晦明见状连忙开口阻止对方道：“无量狱海虽然能令人神消骨灭，却也并非这世间唯一的一处死地，师祖你既在这里无法求得超脱，何不去其他地方试试，弟子相信总有一处一定能够令您得偿所愿的！”

　　老和尚这番话说得极快，因为他怕对方真的一下便沉回海底消失不见，那他这一次岂不是又白来了？

　　见对方闻言真的停下动作忖思起来，晦明这才终于微微松了口气，继续劝谕对方道：“虽然师祖你早已将这六界的每一处角落走遍，但那毕竟已经是数百年前的事情，这世间的变化何其玄妙，说不定已然有一处成为了比无量狱海更加危险恐怖的禁域，师祖你为何不去那里看看能否实现自己的心愿呢？”

　　年轻和尚听得此言，终于缓缓对着老和尚点了点头，似乎很满意对方的提议：“你说的不错，我是应该出去看看了，说不定这世间已经有人能够将我杀死，我又何必在这里浪费时间？”

　　老和尚虽在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还是只能笑眯眯地冲着对方点头。

　　就见对面漂浮在血海上的年轻僧人的视线逐渐转向头顶的天空，望着那仿佛永远都盘踞在无量狱海上方的重重乌云，对着他道：“时辰到了，你也该回去了。”

　　晦明迟疑道：“那师祖您……”

　　年轻和尚无谓地耸了耸肩道：“我想好了自然就会离开的……”

　　望着老和尚缓缓离开的背影直至消失，年轻和尚又重新将视线转向自己的头顶。

　　一滴如同他身下的海水一般猩红的雨丝从天空中坠落下来，砸在四周早已坑坑洼洼的地面上，立刻便冒出一股难闻的青烟将地表的窟窿腐蚀的更深，然而那些向他身上砸落下来的雨水却还未等落到他的皮肉上便已然在距离他还有几寸远的地方化为了一团蒸气……

　　“……”年轻和尚不由微微叹了口气，本打算抱着微弱的希望继续沉入血海中尝试一下，然而尽管几次想要下沉却还是定在原处没有动作。

　　他已经多久没有看过雨了？

　　年轻和尚仔细思忖了一会儿，却发现连他自己都已经不记得最后一次看雨究竟是在何时。

　　因为遥远的记忆已经穿过时光的阻隔飞跃到了一处他并不太愿意回想起来的节点上……

　　那究竟是他在数不清的轮回转世中的第几世他已经记不清了，他只知道那个世界是他在所有经历的世界中最不愿意回想起来的世界之一。

　　或许在数以千计的生死轮回中，那一世并非是他最悲惨、最痛苦的，毕竟像他这种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区区一死原本就算不得什么，然而那却绝对是让他最“心心念念”无法忘怀的一世，至于为什么……

　　“……”年轻和尚的唇角不由挂起了一抹温暖的笑意，然而眼神却是逐渐冷漠了下来。

　　他最讨厌的就是“背叛”，尤其是自己好友和知己的背叛，更何况那或许正是他一切“恶念”的源头，你又怎能让他轻易将那些事情抛诸脑后？

　　然而，尽管心头十分厌恶，看着面前雾气袅娜的迷蒙雨景，他却还是忍不住将那些早已被他埋葬起来的讨厌记忆从自己的脑海中重新挖掘了出来。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身着黑袍的年轻僧人在这吞天噬地的恐怖雨幕中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既然忘不掉，那就干脆让他重新回忆起来，将他对那人的厌恶之情变得更加深刻些吧……

　　除了夜晚降临的时候，长安城会昌寺的大门常年都是打开着的。

　　而目的自然是为了方便那些善男子和信女子们前来寺中烧香礼拜。

　　然而由于今天下了一整天的雨，前来会昌寺进香的客人都已早早回去，所以看门的小沙弥便打算提前个把时辰将寺门栓起。

　　哪知，就在这时，一个人影却顶着头顶的绵绵细雨朝着这里飞快的跑了过来。

　　那是个身披红色斗篷，被雨水淋得有些狼狈的少年，然而但凡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那原本是一个少女，只是此刻不知为何却做了男人的打扮。

　　那少女虽然跑了一路，气息亦有些不稳，然而一双清澄如水的眸子却依旧明亮异常。

　　做男人打扮的少女一溜烟般的来到会昌寺的大门前，对着面前的小沙弥道：“你们寺中可是有一位名叫辩机的大师？”

　　那少女目露精光，言语含笑，虽是个女孩子，此刻看来却有种说不出的风流潇洒之意。

　　小沙弥看得不由有些呆了，半晌才醒觉过来，冲着对方点了点头道：“辩机师叔正在大殿中给寺内的弟子上晚课……”

　　少女闻言笑了笑，趁着对方不注意，轻轻拍了下这小沙弥的脑袋，又将一把方才从街上买的桂花糖塞进对方的怀里，一边向寺内跑去一边道：“多谢小师父告知，小小意思不成敬意，在下找到人就立刻出来！”

　　小沙弥愣愣的还尚未反应过来，那人就已经跑得连影子都没了。

　　穿着红斗篷的少女很快便找到了会昌寺的大殿，而也正如小沙弥所说，寺内的弟子全都聚集在这里上着晚课。

　　“……”少女踟躇了片刻没敢冒然进去，而是将自己的视线转向了那个正坐在座首的白衣和尚的身上。

　　那是个长得很是斯文俊秀的和尚，年龄大概二十三四岁的模样，气质稳重，面目柔和，风姿出尘，让人一见便忍不住的心生好感。

　　少女心知那定然就是她要找的人，心中不由有些欣喜，然而一想到自己的任务，又忍不住迟疑起来。

　　站在一旁的房檐下面也不知等了多久，少女看着那些和尚上完晚课告辞出门，这才终于从沉思中回过神来。

　　大殿之中已然燃起了灯烛，涂着金漆的佛像下面，只剩下了之前的那个白衣和尚还留在那里誊写着桌案上的经卷。

　　“……”红斗篷的少女迟疑了许久，终于还是迈动着自己的双脚，徐徐走进了面前的佛堂之中。

　　而未等少女开口，那人似乎已经发现了她的到来。

　　只见面容俊雅的白衣和尚抬起头看向她，仿佛微微蹙了蹙眉，有些疑惑地问道：“这位施主，闭寺的时辰已经过了，你为何还留在这里？”

　　少女看着对方眨了眨眼睛，道：“我不是来这里上香的，我是来找辩机大师你的！”

　　少女本以为对方闻言定会询问自己来找他的理由，又或者是她的身份，岂料那白衣和尚只是神色淡漠地看着她，面无表情道：“今日已经闭寺，无论何事你都应明日再来。”

　　她之前其实打听过不少关于这人的事情，毕竟这位大师怎么说也是她的“任务对象”，然而听到的传闻俱都是对方是个和蔼可亲又温文有礼的得道高僧，怎么一到她这里就跟变了个人一样？

　　少女闻言顿了顿道：“其实在下只是有个小困难需要大师你帮忙化解而已，只要你肯答应，在下立刻就离开这里绝不久呆！”

　　少女像怕对方拒绝似的，不等那和尚开口便继续道：“在下名叫高阳，就是长安本土人士，今日出门本是为了郊游而来，怎奈一时不察过了时间，天黑路远又风雨大作，荒郊野外无处可避所以才来到这里，只要辩机大师你将雨伞借我用用，在下保证立刻就从此地离开！”

　　白衣和尚闻言面色这才稍微好看了一些，随即对她指了指门前的那一处伞笼道：“此处的伞，施主可随意取用。”

　　高阳转头看了眼那装着十几把油纸伞的伞笼，问道：“那里面可有辩机大师的伞？”

　　辩机闻言摇了摇头，道：“贫僧的伞并不在此。”

　　高阳于是犹豫着看向面前的男子道：“可我想借的是辩机大师你的伞……”

　　辩机的眉峰不由微微蹙起，疑惑道：“贫僧的伞莫非与这些伞有何区别？”

　　高阳轻咳了一声道：“在下此来就是为了借大师你的伞，其他的伞在下并不想借。”

　　辩机闻言，眉头不由蹙得更紧，看着高阳的眼神也愈发奇怪起来，半晌才道：“只可惜贫僧的伞向来不肯外借，施主若是想要借伞的话便取这伞笼中的伞吧……”

　　高阳不由有些着急道：“大师你真的不肯借我？”

　　辩机恢复面无表情，道：“天下的伞俱都一样，施主你用哪一把不可避雨，又何必非要借贫僧的伞不可？”

　　“……”高阳看着对方张了半天的口却始终无法多说出半个字来，并非是他想要为难辩机，而是向对方借伞是她必须要完成的任务，若是借不到辩机的伞，她的任务可就要开天窗了！

　　“可其他的伞都不是我想要的，我唯一想要的只有辩机大师你的伞而已！”高阳完全是逼不得已，然而她的话却是怎么听怎么都像是在无理取闹。

　　辩机果然也是这么认为的，若不是看在对方是个弱女子的面子上，他早就命人将这个故意跑来捣乱的臭丫头轰出门去了。

　　辩机于是不想再理会对方，打算直接出门离开，然而高阳却是无论如何也决计不能够让对方走的。

　　就见高阳嬉皮笑脸地冲着面前的人恳求道：“辩机大师，你就发发慈悲将你的伞借在下一用吧，大不了在下到时候多还你几百把伞如何？”

　　辩机却是看也不想再看对方一眼，冷着脸向外走去：“让开……”

　　高阳自然不会让。

　　然后，针锋相对的两人就在这会昌寺晚课的大殿中……打了起来！

　　高阳虽然是个女子，但由于自幼便聘请多位名师教导习武，武功自是不弱。

　　而辩机在会昌寺中亦是每日研习武艺，论武功显然也足以进入武林高手的行列。

　　“辩机大师你这又是何苦呢，在下只是想要借你的雨伞一用而已，”高阳一边抓着身旁的烛台向着对方的光头上抡去，一边苦口婆心地劝诫道：“在下也自知此举甚是无礼，然此事对在下而言事关重大，大师你便成全了我又能如何？”

　　“……”辩机闪身躲开对方的攻击，修长圆润的手指在对方的手腕间轻轻一点，高阳手中的“凶器”立刻便脱手而出。

　　白衣和尚双掌合十，对着正捂着手腕，颇为无奈地看着他的高阳道：“并非贫僧不愿相借，只是施主若不将此事说出个合理的缘由来，贫僧便是有伞也是不能借给施主的。”

　　高阳不由抓了抓头发，叹气道：“看来我今日是注定借不到大师你的伞了……”

　　辩机不动声色道：“伞笼中的伞可任高施主自取。”

　　高阳无奈，只得从伞笼里随便取了一把伞出来，灰溜溜地向着门外走去，不过走了几步还是回过身来冲着还站在大殿门前的辩机道：“大师你不要高兴的太早，高某今日虽然借不到伞，但不代表高某明日不会再来！”

　　“只要一日不借到大师你的伞，高某就日日都来会昌寺，正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在下相信早晚有一日在下一定能够借到大师你的伞的！”高阳的话声未落，人已经几个纵身飞掠出了会昌寺的院墙。

　　辩机依旧站在晚课的大殿门前，看着对方逐渐消失在雨幕中的红色背影，一侧的眉毛不自觉的往上抬了抬。

　　其实他并非不能将自己的伞借给高阳，只是这名少女的举动着实可疑的紧，实在让人忍不住想要多多提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