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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 32 章 ...


  •   乌沉沉的门,依旧如记忆中那样厚重,就像一道巧妙的天然屏障,不可靠近,泾渭分明地将她与父亲的世界彻底划分开。小的时候她不懂事,总是弄不明白为什么乔笥可以毫无阻拦地、轻轻松松地进入这扇门,然后那样自在地趴在父亲的膝上肆意嬉闹,哪怕故意将可乐撒在桌面的文件上,也不会被责备。不像她,每次刚刚推开门,永远都只能看见父亲疏离的背影。是的,疏离,这样的字眼让她忍不住自嘲一笑。没有人知道,被乔老太太捧在手心的乔家二小姐,其实并不怎么受父亲待见。儿时懵懂,待知晓一切的时候才越发愤愤不平。尤其,当有人告诉她乔笥与乔远青其实毫无关系的时候,那种愤恨简直瞬间便到了顶点,无处发泄。所以,也就无所谓忍耐了。她只想将自己失去的,通通拿回来。那些原本就属于她的东西,凭什么让乔笥鸠占鹊巢?

      今天早上接到乔远青的电话,她就明白了一切。
      什么都完了,什么都被人发现了。可那又怎样,可该来的总会来,当初她敢安排人做这件事情,自然也敢面对带来的结果。或者说,她其实一直在等待一个这样的时刻,没有遮拦,没有退缩和犹豫地直面父亲。乔音仅仅在原地顿足了一会儿,随即便用力推开了眼前的门。

      室内的空调开得很高,滋滋做响,几乎让人冒汗。
      乔远青端坐在那张熟悉的办公桌前,正目光如炬地望着她,她不自觉地捏紧了手心,额头似乎也渗出了微微冷汗。可更快地,在心头又是涌起一股愤怒的坦然。事到如今,他为什么还是那样地看着她。那样沉痛的目光,好似她是个十恶不赦的恶人。可明明是他们,做错事的明明都是他们。

      “你应该是恨我的,为什么偏要和她们过不去?”

      这样的毫无道理地偏袒,这样的迫不及待地维护,她几乎从不曾从乔远青那里得到过。
      乔音慢慢走到黑色沙发边,不偏不倚地坐下,却答非所问:“那你呢,明明很讨厌我,为什么要将我养在身边?”

      “你母亲如果当真爱护你,就不该把你牵扯进来。”

      “你怎么还好意思提起母亲。”她瞧了瞧桌上那份档案开口处露出的照片,嘴角不禁扬起冷笑。“母亲等了你一辈子,什么都没有等到,如今躺在医院不过是想见你一面,你却连这样的愿望都不应允,你就那么厌弃她么?

      “我不知道是谁告诉了你这些事,甚至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可你母亲心里的执念太深,即便我去也是徒劳无功。”

      “那当初你为什么要给她希望,为什么要跟她有了我。”她的眼神越发冷硬,字字如冰,几乎恨恨地,“你为了娶江锦绣,就能狠下心抛弃她。这样龌龊的事情,我难道不应该将帐算在她们头上吗?”

      “所以,哪怕你江伯母自小待你百般好,你也照旧找人在她的汽车上动手脚?要不是我发现得早,你知道这会有什么后果吗?”乔远青缓缓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万般疲惫地踱步到窗边。窗外江水滔滔,如同岁月悠悠不可回头。原本这些年来很多事情已经慢慢淡忘,却没有想到竟然是他的一厢情愿。明明已经做了这么多,该做的不该管得,如今统统只让他充满无力感。“小音,有的时候,知道太多事情反而是一种负担。如今你越来越偏执,我实在不想看见你步上你母亲的后尘,在岔路上越走越远。”

      简直好笑,她嗤之以鼻。
      “你为了江锦绣不但可以容忍一个不是乔家的孩子,还让我喊一个仇人喊做十几年的母亲。”她继续冷笑,几乎切齿:“你让我喊她母亲的时候,可曾想过医院里那个可伶的女人一次吗?”

      “仇人?所以,你只是知道江锦绣不是你的母亲?”

      乔远青沉默良久,只是直直看着她,偏偏目光却像是没有落在她身上一般,仿佛她的身后有一个巨大的虚空,那里有明明笃定了的一切。

      屋子里忽然静得令人不安,桌子上的石英指针滴滴答答地走,细细碎碎地,就像在拨弄身每个人的每一寸神经,乔音忍不住重重地吸了一口气,突然觉得什么要发生了一般,简直教人喘不过气来。可是还能有什么呢?该弄清楚的,该搞明白的,那些人不是早就告诉她了吗?可这莫名其妙的从心里升起的惶恐是什么?那种熟悉的不确定,不就是每天晚上都在折磨她的东西吗?她酗酒,人人都以为是为了裴宁。只有她自己知道为什么。那种莫名其妙的担心和害怕如影随形,才会在那么多的深夜,一遍遍地肯定,再一遍遍地怀疑,最后像是要把整个人拖进水里,每时每刻都不得安生。

      这样折磨人的不确定,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时乔远青却终于转过身来了,脸色凝重,却像是下定决心。
      “你江伯母总是拦着我不让说。可你这样一知半解,总要闯出祸事来。当年我从国外学成归来,与你你母亲相识原是长辈的安排。迫于双方的好意,但也只是跟她见过几面。后来到底觉得彼此不合适,也就跟她讲明了彼此仅止于相识关系。可你母亲向来心高气傲,平素也不缺追求者,偏偏不甘心和接受这样的结果。大约失望之下,就夜夜跑去外面胡闹。她就是在那段时间里有了你。偏她根本说不出这是谁的孩子。由于发现时月份太大,已经不适合引产,最后只能把你生了下来。可是,她的家族怎么可能允许未婚生子的事情发生,甚至,他们还不分青红一口咬定你就是我的孩子。所以,在你母亲病发后,硬生生将你丢到了乔家的门口。那时,我与你江伯母已经完婚,她怜悯你的遭遇,就将你留了下来。

      每一个字都像是电闪雷鸣,一道道地劈向她。

      “我不相信。”乔音身子纹丝不动地,她两眼直直望着乔远青,脸色却渐渐透出了奇异的白:“你以为我会信吗?奶奶都说了,我是你的孩子,是你为了同江锦绣结婚,对我母亲始乱终弃。”

      她怎么可能信。
      就像当初有人来跟她说,她其实并不是江锦绣的女儿时,她也一样不相信,不顾历来的教养对着对来人破口大骂。可事实呢,最后她在医院里,在那个疯疯癫癫的女人身上,看到了一张和自己相似的脸,结果由不得她。她原本一直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家境优渥,又得长辈疼爱,从小最爱的东西几乎都是唾手可得,可原来一切都是假像。那么长的时间,她用尽力气去撕碎这种虚伪可笑的假象,乔远青如今却告诉她,她也不是他的女儿。

      她其实一直都知道会有坏的结局,却万万没有料到更坏的结局。

      那么,究竟是谁最不堪。
      这些年来她积压了那么多的怨恨,又该找谁。很多很多的夜里,她总在心里一步一步地计划,盘算着要让那些人付出代价,反正,总不能是她一个人在煎熬。她让人对江锦绣车子动手脚的时候,不是没有犹豫动摇过。她当然记得江锦绣待她的一点一滴的好,可最后,还是让心头涌上的愤恨冲昏了头脑。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做得到的,当做什么都没有发上,特别是看着病房里那个可伶的女人,对着她却一遍又一遍痴傻喊着乔远青的名字,她的恨就不由在心底翻滚,如油煎火炙般。可如今,这么的多年的不管不顾地狠下心肠,竟然也是一场闹剧而已。

      “很可惜,孩子,这就是事情的全部真相。”乔远青一声长叹。

      这样的事情,当初他和江锦绣费尽心思隐瞒,就没曾打算面对今天的场面,可千算万算,如何能算满人心。“当初你江伯母为了能收养你,费尽苦心安排。加上那时你奶奶身体不好,住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疗养院。等她回来时,我说你是我的孩子,她自然也就是认为你是我的孩子,毕竟时机也恰恰好。可这件事情根本经不起推敲,一个医院检测就能证明的事情。我并不想这么做,就像我不想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听到这些事情,我今天只是想告诉你,没有谁来抢夺你的东西,你拥有的谁也夺不走。”

      “……所以,我们两个全都不是乔家的孩子。”
      她木然地确认,就像当初确认自己的母亲是病房里的那个女人一样,心底近乎明白,可又觉得荒谬。她明白乔远青说得是对的,这件事情经不起推敲,既然被说出口,就由不得不信。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母亲的哥哥,她的亲舅舅,竟然也对她撒下了弥天大谎。

      “不,你们都是乔家的孩子。”乔远清深深地望着眼前的女儿,“那天夜里你由外面抱回来的时候,手脚冰凉头衣服都被露水打湿了,却不哭不闹地,模样那样小却那么软,我迟疑着伸手几乎不敢抱你,你对着我乖巧笑了笑。从那一刻起,我就但愿你永远是我的孩子了。”

      “可你总是不理我,从小到大,你从来都没有怎么理过我。”她喃喃地,几乎哽咽。

      “乔家几乎所有人都疼着你,而乔笥她只有我这个父亲了,”

      “父亲?”乔音抖了一下身子,转而惨然一笑,“你都没有自己的孩子,怎么甘心?”

      “有什么不甘心的,等到哪一天你真的遇到一个人,也就明白了。”乔远青神情坦然地看着她,“小音,答应裴宁吧,离婚对你们而言都是解脱。”

      “可是现在什么都来不及了,我错了那么多事,也不能将他还给她了。”
      她猛地抬起头,泪光盈盈,哽咽着: “……他说,我跟他在一起就是为了夺走她的东西,他不相信我爱他。”

      乔远青走上前拥住女儿颤抖的肩头:“裴宁心里没有你,当初和你结婚不过是权宜之计,无非就是看中乔家血脉这个身份。他心里怎么会不明白,当初他选择放弃了小笥,是他自己铸成的错。就算不是你,也会是别人。他自己不坚定,又能怨谁。”

      “你说,乔笥……还会怪我吗?”

      “如果你还愿意继续叫她姐姐,她一定会高兴的。”

      一切尘埃落定,乔音离开的时候,恍恍惚惚地觉得这个梦可真长。
      可再长的梦,总归有醒来的一天。

      一下飞机,乔笥就冷得忍不住拢紧了身上的衣服。
      还好景乐南考虑周全,在上飞机前拖着她去买了御寒的衣服。这里不比南国的温暖春,已然寒霜骤降,北风瑟瑟,万物萧条。整座灰色的城市仿佛也跟着棱角冰冷。在重重的寒雾中隐隐约约闪着清寒的光。没有人会喜欢这样的季节,尤其,她又刚从那样一个生机盎然的地方归来,简直教人难以忍受。

      负责接机的人,居然是章家的人。
      那些熟悉的人和物,老旧的礼仪做派,即便是站在熙熙攘攘的接机人流中,也让她恍惚觉得回到了第一次去老宅的那天,一派肃然规矩,讲究丝毫不差行事,连打量她的眼神,都是不多不少地客气含蓄着,仿佛多一分都是逾越。景乐南倒是泰如自然地将行李交代给了一众来人,大大方方地牵了她的手,然后心平气和地,顺顺当当地坐进了章少东的车子。

      在飞机上的时候他就提前跟她说了,章少东这个人向来顽固,又是少见的固执,偏偏手段又厉害。所有,除非没有必要,实在不用费脑子去跟他作对。

      车子急速行驶在平整的柏油路上,不知往哪个方向开去。
      她虽然是戴着耳机窝在一角,勉强自己努力将心思全心全意放在手里这本着实不怎么精彩的科普杂志上,却着实有点困难。可也不能怪她,她原想挑一本更加内容有趣些的,哪怕是娱乐周刊也好,至少可以最大程度地减少对车厢内那角谈话的好奇心。可章少东的车里怎么可能会有那样的东西,而且车子的隔音也委实好,她本就心不在焉,所以兄弟俩的聊天自然不轻不重,断断续续地飘了过来。

      “……这次是季家理亏,倒也没什么,只是几个向来不对付的人,在其中兴风作浪。”

      “能惊动到你的,可就算不得什么不对付的人。”景乐南一派泰然自若,嘴角噙笑:“说说吧,老爷子让你来找我的目的是什么?这么费尽心思地逼我回来,演了这么一场大戏。我要是不配合,简直对不住搭好的戏台子。”

      “你这是什么话?”章少东微微皱眉,“没错,我们是顺水推舟,可该帮你收拾的,一样也没有少做,要不然,季家如何甘心情愿让唯一的女儿远走他乡。”

      “我只是觉得奇怪,父亲如今这样的地位还有什么不满足?母亲纵然有些家世,可对他而言到底是可有可无了。”

      “老三,不要对你前面的人和事太笃定,你如何不知道父亲是真心待母亲。”

      “真心?”景乐南笑意倒是加深了一般,“我的确不知道什么是真心,我只知道,很多年前,我们谁都没有勇气下决心陪着母亲。要不是有人……”他的话却突然戛然而止,往后,则是更长久地沉默。久到她忍不住抬起头明目张胆地看去,却发现车里的两个人男人不约而同地望向了窗外。

      简直可以说是一片死寂,刚才还是针锋相对的气氛,仿佛被突然浇上了一层冰渣,瞬时毫无生机,满目荒凉。车里明明开着暖气,她却只觉得空气比方才刚下飞机时还更加冷些,她又隐隐约约觉得哪里不对,只是还来不及想到些什么,景乐南却开口了,这一次的话却是平平静静地,就像从光滑的冰面划过,毫不痕迹。“我可以帮你去劝母亲放弃上诉,但是,也请你转告父亲,那张离婚协议就是我起草的,没有不妥当的地方,让他也尽早签字。”他顿了顿了,半晌才低低道:“他应该知道的,我究竟是为了什么。”

      车子兜兜转转,最后在一处幽静的宅子面前停了下来。
      这里原本是城内某大户的住宅,春风得意时曾这寸金寸土的区域大肆买地修葺,街头巷尾人人称羡。不想世事难料,前几年没躲过M国的金融风暴,树倒猢狲散,人是丢的丢跑的跑,此处沦为法拍房,也十分轰动了一时。后来被沈酆买了下来,好好的矜贵场地成了人来人往的淮扬菜馆。她来过几次,菜品倒是真不错。刚才行驶过环岛路,远远瞥见C大的影子,不知怎么突然想起了那次旧事,就忍不住让人将车倒了回去。她欠他的,可他估计已经忘了。

      方才章少东半路就下了车,走时脸上多了几分少见的阴郁。
      她夹起一块色泽油亮的樱桃肉,还没来得及开口问及刚才的事情,景乐南却突然开口道:“恐怕这些天你不能回家。”他的面色如常,只是语气听上去有些低沉了。

      话题既然转到这,她迟疑了一下:“是不是这件事情一定要你出面。”他也没有隐瞒,只是慢条斯理地重新给她夹了菜,又舀了一勺软糯的煮干丝放在她的碟子里,才继续说道:“刚才你也听见了,父亲现在逼着我表态,这算是最后通牒的。可他也明明知道,在母亲的这件事情是,我是不会让步的。所以,他们最后的算计估计就是你了。”乔笥托着下巴微微一笑:“听上去我像是红颜祸水。”景乐南比刚坐下时舒展开了眉目,“幸亏你不是祸水,不然我一定是昏君。”

      住哪里是无所谓的,他安排就好。
      她只道是不回家,总归是住酒店或是是其他住所。反正他狡兔三窟,处处留有余地。不曾想车子七拐八弯,眼前的路竟然越来越熟悉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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