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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万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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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明街,万家烟雨。春色渐暮,柳消风透。道是美人白头,越是沉鱼落雁,迟暮之年更叫人哀婉绝望,何况这时节老的如此快。如此看来,选这春尽头的清明节气来做祭祀的日子,其实实在对不过了。连着两天,路上行人不喧车马不嘶,安静中有严肃沉重的悲伤,任谁都敛了容低着眉步伐匆匆。
明明是有烟火气的,西市的菜又不是不卖,东街的集市难道不开吗?然而本该热闹的买卖也不似昨日那般呼友唤儿,扬声小小喧闹争价一番,寻些锱铢必争的乐趣。不时碰上哭红了眼哀戚戚的女人,哑着嗓子询问这菜那菜的价钱,在言语间还强自镇定着,卖主互相拉拉袖子交换了眼神,便不落忍似的压下了一两分的价。有不懂事的丫头转过头去嗤嗤笑着这烂好心的一幕,做屠户的老爹一巴掌拍在女儿头上,给她捋了捋头发,压低声训斥:“做啥!可能是没了阿爹阿妈呢,你不伤心?”说着微微红了眼眶。小姑娘背转身子,双手合十无声的请求上天莫怪她的不懂事,没想两句又开始求老天保佑,让那女人死去的亲人早日投生一户好人家,要是在地下碰上了她母亲,帮她带一句话。
这种无言的哀伤在无论闹静,不分尊卑的弥漫着。月白色衣衫的公子悄然从街上走过,也无人去留心他衣裳的贵贱,是否该来这种过于平常的地方。茶楼的说书先生今天停了案,沿街的酒肆反常的从一早上就迎来了借酒浇愁的客人,大多是泪光莹莹的。公子搁了银钱取来酒,回头踏上来时的路,身影怎么看都孑然。
“少爷,您这是……”老管家看见没知会一声就出门的主人回来,刚开口看见他手上提着的东西,了然的闭了嘴,“我去给您取酒盏来。”年轻的主人瞥他一眼,黯然凄怆的开了口:“拿先父最欢喜的那只便罢,不用御赐。”老管家犹豫着点点头,本是死者为大,不要贵重的倒也在理。
祠堂上祖宗牌位层层列列,他也见过多次,唯一不曾见的是最下方添的新木,他父亲的灵位。以前总是会在特定的时日被父亲带进这里,父亲指给他看:“这是你祖父,你祖母……你曾祖母。”或者有时会仿佛自言自语般跟他说着很久以前,也不在乎他到底听没听进。“当父亲还小时……”爷爷怎么对他,奶奶怎么心疼,太奶奶怎么给他留好吃好玩的。也许是从未经历过生离死别吧,那时他只觉得琐碎无趣,还不如听祖上的奇闻轶事,更不明白父亲怎么能连着几个时辰的盯着名字出神,或者对着木头牌子哭的像个被抛弃的孩子,让他窥见那种脆弱。可现在这平平无奇的黑牌,新刻着他父亲的名讳,那么不真实。明明好像昨天还在和他商量该娶媳妇了,忽然一下什么都没了,只有影子偶尔还会出现在梦里,出现在偌大的庭院里。
“喏,这是你祖父……你祖父和厉害的,三十岁就拜了将军呢。……旁边?那是你祖母啊,——别胡说没有妾室,你祖母就我和你伯伯两个儿子……当然,她是皇家的血脉呢怎么会不好看!……”阴影里似乎父亲还在坐着,似有似无的絮絮叨叨,声音骄傲又苍凉。
他不敢上前,明知无妄的虚假,却希望幻觉里这一切也是真的,只是他看不见而已。不是说清明鬼魂会回来看看的吗?“爹,我知道您喜欢那酒家,店藏得可真深……乱花酹您瞧瞧好不好喝……?”他跌坐在地上,似哭似笑,好像听见父亲惊喜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