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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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夕见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时间大约已经是正午了。
阳光透过窗户，铺满室内。浑身都沐浴在正午的阳光之下，夕见只觉得这温暖使得她又一次昏昏欲睡起来。她下意识想喊迦尔纳，却在出声的一瞬间又想起来迦尔纳已经消失了。
与他的那些经历，确实已经成为回忆了。
她眨眨眼，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已经是满脸干掉的泪痕，于是抬起手胡乱抹了把脸，试图忘掉她刚才做的蠢事——无论是在刚才或是更早的梦中。然而却有人似乎不想轻易放过她。
“呀，小夕见想喊谁呢？难道是意中人之类的？”
然后夕见便感觉自己被一大片阴影笼罩了起来。她有些羞恼地瞪向说话的人，却发现是神奈子和诹访子，一个在她左边一个在她右边，脸上都如出一辙地挂着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接她话的是神奈子，此时这位平时看起来威严满满的山之神明却满脸都是仿佛看到八点档肥皂剧剧情一般的笑容。
“……请不要开这种玩笑啊，神奈子大人。”
现在即使是有不满也只能咽进肚子里，夕见有气无力地憋出了这样一句，然而一边的诹访子也开始向她眨眼，意思大概就是“我懂我懂”这样的吧……个鬼啊？！
“说起来，夕见也可以算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孩子呢，”诹访子按着眼角，做出一副怎么看怎么假的慈母样子，“总是忍不住想为孩子的终身大事操心也是没办法的……”
“不……”
请不要认错人了，早苗才是您的正经后代吧，诹访子大人。
然而夕见是万万不敢当面吐槽的，她只能试图靠闭上眼睛装傻来逃避现实。
“嗯哼，玩笑到此为止，”诹访子瞬间收敛了表情，“夕见，你是怎么回事？”
见诹访子认真了起来，夕见也迅速调整了情绪。她想了想，挑着自己觉得是重点的地方说了。听到大蛇复苏的时候，两位神明的表情都显得有些凝重。
“那么，既然是这么危险的事情，月读命为什么一定要让你去做呢？”
这次询问的是神奈子，她显然是从另外的角度考虑的——也许是因为她身为天津神的原因吧，她将目光放得更远，也似乎更靠近本质。
“……我不知道。”夕见坦诚地说，想了想，她又补充了一句：“据说是因为如今信仰没落，神明无法降世……”
“这倒是真的，”神奈子点了点头，看向诹访子，“就像这家伙，最近几十年都总是得不到信仰，说不定明天就消失了。但是，让你去做这件事还是感觉不像是一个正常的决定。”
“嗯，母亲说我可以借助助力……其实我也……”
“如今事情已经过去，在这里讨论这些也没什么用了，倒是你，夕见，你是有着什么心事吗？”诹访子打断了夕见的话，伸出手在夕见胸口的地方点了点。
“怎么……？”夕见心中一阵慌乱，下意识想蒙混过去。
“你也是，早苗也是，心思都是写在脸上呢，”诹访子摇了摇手指，明明是稚气未脱的外表却非要摆出一副长辈的样子，假如有外人看到肯定会觉得非常奇怪，“果然还是小孩子，要让长辈多操心才行。”
“……既然瞒不过您，”夕见叹了一口气，“事实上，诹访子大人，我想要知道关于我记忆的事情，因为之前听到了‘我的记忆是不完整的’这样的说法，有些在意。”
“呀，记忆么……真的是件麻烦事呢，”诹访子沉吟半晌，喃喃道，“这种事情可不是我们能解决的。”
“是，所以我想等到恢复之后去询问御馔津大人……如果实在得不到答案，再去月读神社召请父亲大人。”
诹访子听着，点了点头。
“那么正好呀，你先在这里住些日子，等到送你离开我们也正好要离开了。”
她说得非常轻松，语气甚至还有些欢快和喜悦。然而在夕见听来，却无异于又一道晴天霹雳。“离开”这个词勾起了那时迦尔纳在她面前消失的回忆，她浑身僵硬起来，连说话的音调都变了。
“您要离开去哪里呀……？”
诹访子想了想，回答她说：“因为信仰没落的原因嘛，我和神奈子的力量都在渐渐消失了……所以我们找到了能够继续收集信仰的地方，算是一个奇妙的地方吧，到时候就会将神社也搬到那边去啦。”
“那、那么早苗也要一起……”
“当然了，早苗可是守矢神社的风祝啊，”诹访子笑嘻嘻地说道，“说起来，早苗应该会很开心呢，毕竟因为能够引发奇迹的原因，那孩子一直觉得无法融入身边的同龄人，也是很苦恼的。”
“这、这样啊……”
夕见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变成了一种她自己也几乎听不清的呢喃。
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说不定就是这样的吧，一次离别之后总会接着下一次离别，自己的一切就是这样一点一点地失去的。如果早苗也离开了……简直就和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一样啊。
“啊，你来了，”当初冬木市稻荷神社的巫女在她到来之时显得非常高兴，“你便是总社派来的ゆみ吧？‘友美’，汉字应该是这么写的……那么这边的工作就交给你啦，招揽和培训新巫女的工作也要麻烦你了。”
——没错，在那些巫女眼中，自己也只不过是长着路人脸的巫女“友美”而已。
至于知道“夕见”的人……很快就要一个都没有了吧？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了喧闹的声音，早苗喊着“好冷好冷”咣当一声拉开了门，带进了一阵寒风。在诹访子“把门关好啊笨蛋”的斥责声里，早苗吐了吐舌头关上门，扔掉书包迅速钻进了被炉里。
“呜哇……！活过来了！果然被炉是最棒的！”
早苗趴在桌子上舒服地眯起眼睛，顺手去够一边的漫画，却被神奈子子打了手。
“先完成功课。”
被威严满满的神明大人注视着，早苗只能缩着脖子拿出课本，顺便偷偷瞄了一眼夕见。
“……如果真的成了异世界的勇者，就没有历史作业了吧，可恶好期待……”
这样嘟囔着的早苗，耳边却传来了神奈子的话：“你多虑了，早苗，为了让你可以成长为合格的风祝，即使你真的去了异世界，我也一直会为你制定训练的计划的。”
“噫！神奈子大人——？！！”
这边的吵闹声自然也引起了夕见的注意，她偷偷地关注着这边，无论是假装悲痛地嚎叫的早苗也好，故意板起脸来的神奈子也好，甚至安静地看着她们的诹访子也好，脸上都是带着笑容的，这是她们之间作为“家人”不可斩断的羁绊。
……突然有些羡慕早苗。
夕见的神色黯淡了下来。
自己也珍视的友人，那个活泼、自信、有些时候有些傻乎乎的女孩子，身边会始终有着可以陪伴她、帮助她的家人。诹访子大人也一定是非常喜欢她这个后裔的吧，虽然总是有点嫌弃地说“早苗那孩子总是犯些蠢错误呢”之类的话，但还是会一如既往地教导她。
微妙而陌生的情绪在心中鼓噪鸣动，之前明明从未有过这样的想法，如今它们却像是打开了某个阀门一般尽数溢出。自己肯定也是被爱着的，因为有着父亲的馈赠，有着母亲的祝福，有着那些快乐的记忆，夕见这样对自己说，但是……
自己真的有和什么人结下这样不可斩断的羁绊吗？
若是没有发觉也就罢了，然而，自从夕见发现了自己记忆方面的一点点破绽之后，很快她便又找到了更多的不对劲。
她之前没有回忆过去的习惯——因为认为不必要。可是，当她现在试着去回忆的时候，却发现根本是不可能进行下去的。
今年之内的记忆似乎没什么问题，再往前回溯的话，问题就大了。
父亲、母亲、神社的巫女、早苗和两位神明。
除去早苗和诹访子、神奈子三人之外，剩下的面孔全都模糊不清。但是，即便是这样，那些记忆仍然清晰如同昨天刚刚发生过一般。非常可怕——夕见能够清晰地记得母亲给自己讲故事时候的情景，知道面前的人是母亲，并因为这段记忆而喜悦。
但是，仔细去看，讲故事的那人是什么样子？看不到。
夕见一瞬间全身发冷，她的呼吸急促起来，反复向前回溯记忆。
想不起来、想不起来、想不起来。
无论是父亲也好母亲也好神社的巫女也好或者几年之前走在路上看到的风景也好，全都模糊成了一团。
这时，一直安安静静作为吊坠挂在她脖子上的勾玉突然发起了光。
隔着衣服夕见看不到它的异常，但是，她倒是能够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在被一股力量推着远离“之前的记忆”。这股力量不算强势，她能够勉强挣扎着抵抗。
“不要这样……”
因为和这股力量较劲的原因，她紧紧抱住头缩成了一团，长发凌乱地铺了一地。
今年的记忆似乎也在模糊了……
“不要……不要夺走我的回忆啊……”
夕见发出了低低的呜咽声，她揪着自己的头发，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掌握主动权。
她努力地一遍遍回想着迦尔纳的样子，回想那几天的记忆。然后她回想起了在他面前自己不知为何格外放松的状态，回想起了从他那里感受到的温暖。
——不要夺走我的这些回忆啊……
“夕见？”
谁……
“夕见！”
耳边的呼喊一声接着一声越来越急促，夕见不堪其扰终于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时，却发现是一脸焦急的早苗。
见到她终于有了反应，早苗松了口气：“你刚才的样子也太吓人了……没事吧？”
“我……”
盯着早苗的脸看了好一会，夕见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刚才似乎是在和试图抹掉自己记忆的“什么”抗争。
想到这里，她的心又一下子悬到了嗓子眼。
踌躇再三，她还是鼓起勇气试着去回忆了一下。
自己似乎算是成功了，今年的回忆并没有丢失多少。然而还不错的结果也没能让她放松下来。夕见知道，如果自己找不到那个“真实”，那么自己将永远活在这种恐惧之下。
随时会被强制抹去记忆，不管这记忆是否珍贵或者无可替代——到底是什么人，抱着什么心思对她的记忆做了手脚？
越想，夕见越觉得脊背发凉。
后来诹访子曾经问过夕见，假如所见到的“真实”确实是残酷的，那又该怎么办呢？
这样问的时候，幼女模样的神明静静地注视着夕见。
夕见非常平静地眨眨眼，几乎是没有思考地便接上了话：“那么便只能接受了。”
“不要为既定的事情而悲伤，这是从‘某个人’那里学到的，”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说着她露出了浅浅的微笑，眼神却是一种柔和的哀伤，“从他那里学到的东西，我会努力记到永远的。”
“你也确实成长了呀，夕见，”最终，诹访子只是对她这么说。
“是吗……我成长了吗？”
夕见只是无声地将视线移向一边，嘴角依然维持着有些勉强的弧度。
“……那还真是很让人高兴的事情。”
再之后夕见找到早苗问关于离开的事情，早苗兴奋地告诉她是一个名为“幻想乡”的地方。
“到时候就是把我们的神社连旁边的湖一起整个搬到那边的山上去，然后就要在那边收集信仰啦，听说那边还有着妖怪之类的存在呢！呜哇，简直像是漫画一样的发展！”
“听起来倒是个适合早苗你的地方……”
“嗯嗯，可惜不能把夕见也一起带过去……”
“我没有关系的，”夕见笑了笑，说道，“我会回到冬木市去，再怎么说那边的稻荷神社名义上也是由我负责的了。”
这个决定也是她在不久之前下的。
回到“改变”发生的地方，在那里召请可能知道真相的御馔津大人——或者说她的表姐大人。想必这样的要求是不会被拒绝的吧。
只不过，如果不打算返回稻荷大社的话，就没有办法将之前的那支箭归还回去了。
直到坐上回冬木市的火车时，夕见仍在回想着之前亲眼见到的守矢神社消失的那一幕。
当两位神明联手使用力量的时候，天和地仿佛都震动起来，自虚空之中裂开了眼睛一样的缝隙，神社连同周围的土地和湖泊便扭曲着升入了缝隙之中。早苗兴奋地向她挥着手喊着“再见”，然后她的喊声也很快消散了，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当那条缝隙闭合的时候，原本应该是守矢神社的地方如今完全是一片平地。
站在一边看完全程，夕见竟然出乎她意料地没有震惊到反应不过来，也许是没有力气再去做出什么过激的反应了吧，她只是再一次看了一眼那片平地，捏紧了手中之前早苗买给她的车票。
——也要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火车上放着的报纸报道了前一段时间在冬木市发生的灾难性事件，同时给出了由于冬木新都处于重建中，劝旅客尽量不要将目的地设在那里的建议。夕见拿起报纸匆匆扫了一眼，照片是市民会馆的废墟，看起来凄惨又萧条。
她的手指不自觉地点在了照片上。
就在这里，她告别了迦尔纳。
那些一起经历过的事情此时偏偏如同放电影一般一幕幕在她眼前闪过，夕见一把把报纸翻过去扣住，然而记忆却不放过她，她又不自觉地回忆起那温暖的感觉，那种温暖的、安心的、可靠的……
……够了！
夕见猛地以手捂住脸，慢慢地弓下身子，将额头抵在了前排座椅的靠背上。
我会努力记到永远吧。
……是这样吗？
似曾相识又全然陌生的思绪悄然占领了她的内心。
下车的时候她飞速地冲向了站台，那张报纸被她粗暴地塞回了座椅后面的袋子。她一直低着头向前走，直到走出火车站的时候，终于习惯性地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天色诡异地阴沉，那种怪异而不详的颜色使她皱起了眉头。之后她又注意到周围行色匆匆的人们之中似乎混着什么，然而她当初架起的结界在她第一次灵力耗尽的时候就破碎了，即使她下意识地想去探查也是徒劳。
怎么回事？
虽说这令人困惑，但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先回到神社去。
在车站外面随便拦了一辆计程车，当夕见在神社门口下车的时候，看着那熟悉的大门竟有那么一瞬间不敢走进去。然而，在外面犹豫许久，她终究是迈出了这一步。
踩过满院的枯枝落叶，夕见熟门熟路地走到了之前她住的房间门口。在虚掩的纸门之前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推开了那扇门。
没有任何变化，一切都是她和迦尔纳离开之前的样子，桌子上的茶杯里甚至还有半杯冰冷的茶水。夕见在房间里转了一圈，突然像是失去了全身力气一般地跪坐在桌子之前，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
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但是只有自己回来了。
她抬起头，透过满眼的泪水望向门口，仿佛那扇门会再次被什么人打开一般。
——不可能了。
抬起手用袖口随意抹了一把脸，夕见站起来向正殿走去。
——不、可、能、了。
神奈子也好诹访子也好早苗也好迦尔纳也好都离开了，现在只·有·你·一·个·人·了。
也就是说，以后她真的要独自去面对一切了。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1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