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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苏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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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天仰起脸,现在是太阳落山的时候,橙色的暖光映射在街道上,房屋,树木,石板,甚至每个路过的行人,都沐浴出金色的光泽。他盯着夕阳看了很久,终究垂下头,闷闷不乐的向前走。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去哪儿。
如果是三天前,让自己去想十八岁生日该怎么过,景天毫不犹豫的会买一份玲珑斋的点心,和书店木刻的传记话本,之后舒舒服服躺一晚。但今天自己就十八了,他才很好笑的发现,自己十八岁的成人礼就是一个人走在大街上,认真的思考自己到底是谁,又想干什么。
整件事还得,从三天前说起,那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晚上,他算完这个月的账目,打扫干净大厅,把桌椅板凳擦的油光锃亮。老板买了五件古董全都是假的,为此冲他发了一个时辰的火,景天累了一天又挨了顿骂,脑壳晕晕乎乎像灌了浆糊。最后屋里只剩下他和何必平,景天对此已经习惯,他只想早点关门睡个早觉,上门板的那刻,却看见漫天金灿灿的流星雨,划亮了整个天空。
景天呆在原地,不只是他,全渝州都惊动了,而可惜的是,还没等他好好看看流星雨到底是什么样子,万千金光中的一道从天而降,劈头盖脸砸在自己脑壳顶上。景天两眼一黑,顿时栽倒在地就差没有当场断了气。再醒过来已经躺在床榻上,头顶缠着一圈布,边上何必平拿着毛巾掏心掏肺的长出气,而手心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一块通体金黄的软玉,刻着团云状的花纹,和自己脑袋上青黑色的凹痕百分百的契合。
景天把这件事理解为鸿运当头,毕竟出门就掉宝贝的运气不是一般人能有的,他相信这块玉佩和晚上轰动全城的流星雨有着莫大的关联,出于对自己错过流星雨许愿机会的补偿,他面向玉佩闭着眼睛双手合十,虔诚的希望自己将来能成为英雄仗剑走天涯,四海为家,惩恶扬善,如果能飞更好,他一直都羡慕蜀山的剑侠,飞天遁地无所不能。
当然他睁开眼睛后就立刻投身到了当铺伙计一天的光荣劳动,他得站柜台算账本接待三个时辰的客户抽空打扫两个更衣室顺便还得掂算自己最后这点工钱的花法,后天就是他成人的日子,即使只有一个人他也希望能过得有点意义。
至于愿望……那种东西骗骗小孩就算了,他还不是那种傻的连脑子都没有的人。
但随后,整件事情,或者说他整个人,就开始朝着某种诡异的方向前进,并且越滑越远。
他转眼把许愿的事忘到了脑后,但就在他决心成为英雄的那天早上,他觉得自己“醒了”。
他自己也说不出究竟是什么感觉,自己依然该困的时候犯困,该饿的时候胃里也泛酸水,身上仔细挑也没什么毛病,但他就是知道自己“醒”了。
一切都似乎随着这种醒,变得有些不太对头。
比如,自己站在柜台上鉴定古董的时候,每当自己接触金属,手心就会零零星星的释放出细小的电流,最开始只有自己能感觉到,渐渐的,电流变得密集和频繁,电火花燃烧的噼啪声让一排伙计都在看他。景天把这件事归为天干物燥,而就在下午,当赵文昌再次找茬骂他,也许是怒火的缘故,身上电流瞬间增强了了几十倍,在赵文昌一脚踹过来的时候形成淡蓝色的电流弧,顺着自己手上的一对嵌金丝银镯子攀援而上,把瘦巴巴的老板在三秒内炸的外焦里嫩浑身冒烟,之后全当铺的伙计哗啦跳起来躲鬼似的躲了景天两丈开外,而景天只是站在原地发呆,浑身上下连个焦痕都没有。
赵文昌醒过来后不记得发生的任何事,骂骂咧咧去算他的账,而何必平一改平日的懒散样,用堪比风卷残云的速度搜光了两人屋里所有的金属制品,连根缝衣针都给他没留下。
再比如,景天因此丢了鉴定师的工作,只好抱着空盆来荷花池打算从湖里捞点藕,伸手下水的一瞬间,真的只是一瞬间,一整湖的水就都冻成了梆硬的冰坨子。在渝州的夏天,一块冰要卖一钱的天气里寒风料峭像是十二月北方的隆冬。景天当场摔了铲子扔了盆,再回神映入眼帘的仍旧是每天都能看到的清澈湖水,红白相见的锦鲤在里面好好的游着。
还比如,从那天起,他开始不间断的,重复的做一个梦。梦里的自己御剑飞行,脚下万丈高空覆盖着絮状的云雾,而远处是连绵的山群,青灰色峰峦高耸入云。他只知道自己要去那里,却不知道为什么去,那里又是什么地方,整整一晚上,就是一个人无止境的飞,却始终到不了终点。他知道是梦,梦里的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是谁,他甚至能坐在剑上清楚的算工钱,回想白天的事情。但梦境异常的真实,他能感受到云雾吹在脸上的潮湿,风刮过脸颊的微痛,剑面微微的颠簸,甚至还能感受到高空寒风吹在身上的彻骨的冷。他只是不停地飞着,醒不过来也摔不下去,之后黎明到来的那刻毫无征兆的醒过来,自己仍旧躺在老旧的草席上,身份仍然是默默无闻的当铺小伙计。
再比如,现在他在街上走,城里最有名的算命先生紫虚上人当着满大街熙熙攘攘的人群“噗通”跪在地上,快六十岁的老爷子抱着他的大腿仰天长啸壮怀激烈,“我看见神仙了!我终于看见神仙了!!!老天不负我让我有生之年还能看到天神下凡武神转世啊!!!!”
景天就在一片鬼哭狼嚎中木着脑袋面无表情的走过去,他已经什么都懒得惊恐了,而老爷子还在后面嚎着,哭的涕泗横流泣下沾襟大有当街气绝身亡的征兆。
放电放冰,能理解为气候不好,做梦做砸了,能解释为心情不畅。而等到他后背中央隐约出现一条深蓝色细纹,并以脊椎为中心向着全身蔓延开去的时候,景天再也不能坐视不理,这已经上升到随时都要命的地步了!!!!!
他不能堂堂正正找大夫,真要是绝症永安当绝对会把他当个烂麻袋扔到大街上,让他自生自灭,而当他偷偷找丁伯,想问这是哪门子东西,诅咒、降头、蛊虫还是其他什么邪法,等他脱下上衣却发现自己后背光洁一片,别说蓝纹,疤都没一个。
“什么怎么了?怎么都没有,别看那么多话本,安心做你的工……”丁伯端着琉璃镜片叨叨了半天,之后恍然大悟的抬起头,“你你你……你小子是不是去了不干净的地方鬼混去了!!!”
景天双手扶额险些吐血三尺。
想到自己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没做半点亏心事也没本事惹半个仇家,更没钱去吃什么不该吃的东西去不该去的地方,也没收到什么长相诡异形似骷髅充满死亡血腥气息的变态古董之后,景天终于想到了玉佩,和自己那个荒唐的愿望。
一切都好解释了,能排山倒海、御剑飞行、天生异象、自带奇能的只有一种人,他不是犯病,他这是要当英雄!!
可他真心只是说着玩儿的!!许个愿就能成真这种话……谁知道真的会灵验啊!!!!!!
景天发了半柱香的疯,彻底冷静下后,他实打实的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机遇。很明显,这块玉佩不是天上一闪而过骗感情的流星雨,它是真的有本事的。
于是在发现了整个秘密的这个下午,景天抓起玉佩失魂落魄的冲出了永安当,在大街上漫无目的的走,而这天正是自己十八岁的成人礼,原本的计划,他想吃一份三十文钱的金丝点心,想尝尝海棠果酿的甜酒,想买一本自己最想看的蜀山剑侠传做做自己当英雄当剑侠但注定不会实现的白日梦,但现在自己只是在往前走,想着他是谁,他从哪儿来,又要往哪儿去。
景天觉得自己真的很可笑,自己做梦都想成为英雄成为剑侠,可当他真的能成为英雄的时候,他却突然发自内心的觉得,自己其实没那么真心的想当英雄。
他在河边坐下,脚下是滔滔的流水,失魂落魄的样子让一干路人以为他是来投河的,眼睛都不眨的盯着他。他认真而仔细地回想了自己十八年的人生,然后很无奈的发现,自己就是一个普通人。论长相算清秀,但不是玉树临风的帅,或许是营养没跟上身形总归有些没张开的孩子气。论能力他读书不行算数不好武功更是渣渣,随便一个唐家堡的丫鬟就能把他打得三天下不来床。唯一的优点就是看古董,但他也没见过那个英雄开店之后鉴花瓶买字画的。这样的人怎么能当英雄?
身世上,没错,自己童年不幸父母早逝,但他俩都是生病去世,自然也没什么仇家追杀让他满世界流浪活的不如一条狗。而自己的日子呢,挺穷也挺累但终归过得去,周围的人也和他一个水平线,没像话本里的废柴少爷喝个水上个街,都能被找茬追着打,遍体鳞伤每天发疯的想让自己变得强之后大杀四方一统天下。他有朋友,还有丁伯,不管何必平还是展周博都对他不错。而他最讨厌的赵文昌,最终也没赶他出去喝风,他还有个吃饭睡觉的地方,真的要游离四方,又是为了什么呢?
他真的没有为国为民为天下的境界,他就是个庸俗爱财想娶老婆的俗人,
当英雄前十章就要受伤流血各种跳崖坠湖经历生死磨难,二十章为拔高功力还得遭趟大罪断肋骨碎经脉,吐血昏迷那更是家常便饭,到了三十章会被心狠手辣的妖怪折磨的皮开肉绽,倒霉了还要居心叵测的朋友背后捅刀子气的血溅三尺,到了文章末尾十有八九还要看着心爱的姑娘死在自己面前肝肠寸断痛彻心扉,学一身绝世武功又能干什么!!!!
他不聪明但也没笨到哪儿去,不是什么善人但心底也不坏,他不是天才也不是复仇者,不是武痴更不是万众皆醉唯我独醒的圣人,他傻了要把自己虐成这么个半死不活的鬼样子。在青春年少的时候风餐露宿的去仗剑走天涯,扛着一把比自己还重的剑杠一群青面獠牙眼睛比车轮还大的妖怪。他一怕死二怕疼三怕累四怕苦,他就是个半点武功不会的当铺伙计,十八岁的年纪没有半点家业的混日子。
他错了,他真的错了!!
如果在给他一次机会他绝对不会去瞎许什么做英雄的春秋大梦,他真正的梦想是当渝州最有钱的掌柜,娶最漂亮的姑娘,住最宽敞的房子,赎回他的永安当收一屋子古董天天数钱,身后还有最有权的老大给他撑腰总之一辈子吃喝不愁还能照顾他的几个穷朋友,他一点都不想当什么英雄!!!!!
然后像是有人朝着他后腰狠拽了一把,景天一个趔趄差点摔在地上,回过头才看见拴在腰上的玉佩通体发出金色的亮光,并像是被什么东西吸住了一般,直勾勾朝正南方扯过去。
景天第一个反应是把玉佩拽回口袋,两只手都用上发现自己这点子力气根本不够用,对面简直像是栓了一匹马。接着,这股一股无形的巨大拉力真的像是一匹马一般,把他整个人朝后扯了起来,朝着渝州最繁华的街口脱缰般飞驰起来。
这他妈是要死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