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谓你》嬴陆

4、惊梦（三）

　　陈六看着师父屋里的灯亮了又灭，倚坐在屋檐下的石柱边，昏昏沉沉地打起了瞌睡。
　　就在他要进入梦乡和周公下棋的时候，门被推开了。
　　陈梨肆从里面走了出来。
　　陈梨肆的头发稍微有点长，挡住了他小半张脸，陈六因着坐在地上，看到了他脸上犹有未干的泪痕。
　　陈梨肆用拐杖轻轻戳了戳陈六，陈六立马站了起来，扑了扑身上的灰。
　　“班主那里……有酒吗？”陈梨肆的声音有些干哑。
　　“有、有吧。”师父心情不好，陈六唯唯诺诺。
　　“给你师父拿点来。”
　　“我、我这就去。”
　　陈六跑得飞快，一会儿就没了人影，过了会儿又火急火燎地跑来，一手一个酒坛，陈梨肆看着他小胳膊小腿，居然也跑的动。
　　陈六放下酒坛就要回去睡觉，时辰也不早了，谁料陈梨肆突然拉住了他：“小六子，你今天多大了？”
　　陈六无奈地看着还没喝酒就醉了的师父：“十四了。”
　　“十四啊……”陈梨肆低着头，好像睡着了，“喝点酒吧。”
　　陈六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好。”
　　这是陈六第一次喝酒。陈梨肆也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喝酒，好像是十六岁那年，某人信了西洋人的说法，认为十六岁就是大人了，特意拆了坛陈酿，与陈梨肆喝了个痛快。
　　那年头，也过去很久了。
　　“小六子，师父对你好吗？”
　　“好啊，怎么不好，除了我父亲哥哥，就数师父对我最好了。”
　　“你倒是个知恩知义的。”
　　不像他。
　　反抗逃离师父，守月他乡，最后连师父临终前也没有尽孝。
　　“小六子，等我老了，你就养我吧。”
　　等我死了，你给我送终吧，我只有你这一个徒弟。
　　陈六没有读出陈梨肆话中的深意，笑眯眯的，脸上是醉酒的红晕：“好。”
　　可是后来，好像也没有实现。

　　第二天早晨，结了细霜，陈梨肆和归梨澍相对站在戏班的门口。
　　陈梨肆说：“二哥昨夜没睡好吧？床板有些硬。”
　　归梨澍后来并没有一直打鼓，而是跟着葛老板学做了生意，如今是一个金字店铺的大掌柜的，日子很滋润。葛老板就是从上海来谈生意的那个贵人。
　　归梨澍确实有些不惯，但是想到自己从前娇宠的师弟如今落到这个境地，不由有些惆怅，那些不惯也压下去了。
　　“你走失的那些年究竟是怎样度过的，你既然不愿意说我也不会逼你。”归梨澍叹了口气，“现在我们师兄弟天各一方，我们相见真是缘分。”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
　　归梨澍继续说道：“要不我和乔班主说一声，你跟我走吧。”
　　陈梨肆这才猛地抬起头，眸中有几分不可置信，声音也有几分颤抖：“师兄，你们现在为了生计所迫而不能继承师父的衣钵。但是我生活尚能过得去，怎么能让师父了无继承？”
　　归梨澍知道他向来是外柔内刚的个性，也不多说：“我住在盛乐客栈，这半月都停驻澄江。你如果有事，大可以来找我。”
　　陈梨肆不再言语，看着他上了黄包车，戴上帽子渐渐走远。
　　两个人的距离在这雾气朦胧的清晨，由一次相聚，又渐渐拉远。

　　时间过得很快。眨眼又是半月。陈梨肆与归梨澍也没有再见过。
　　这日陈梨肆正坐在桌边研读鼓谱，陈六急忙地跑进来。
　　“师父，师伯走了。”
　　陈梨肆抬起头，面上表情很是复杂。
　　陈六又说：“师伯与班主交谈了半晌，留了封信就走了。”说着把信递给了陈梨肆。
　　陈梨肆有些手抖，强压着情绪拆开了信封。
　　白底的信封上只有三个字。
　　“归梨笙”。
　　陈梨肆知道，这是他已去的师父、严厉的师父、情深的师父，为他取的名字。
　　可惜，也是个无用的名字。

作者有话说

　　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