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都艄公》鱼目

6、第 6 章

　　秦泰安坐在房间内，呆呆想着今日一整天的经历，不觉暗自笑了出来。
　　难怪阎怀轩会轻易答应他们在幽都城内搜查，分明就是做好了表面上配合，暗地里敷衍的打算。
　　只是手段未免幼稚了些，赌气成分居多。
　　如果接下来的每天都是类似的情况，看来他们在幽都城是不会有什么收获了……
　　“秦御将，你认为我说的对不对？”
　　一个饱含怒气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
　　秦泰安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这才轻蹙眉宇道：“杨御将，这些不过是你个人的猜测罢了，做不得准。”
　　“哼，哪里做不得准。你也见到了，今天那些近卫军将我俩簇拥在中间，一行人浩浩荡荡出发，不光禁了街，路上连个鬼影子都见不到。贴出的悬赏告示描得一点也不像，哪有可能抓到妖孽？”

　　听杨亭风提到告示，秦泰安又想笑了。
　　杨亭风应该还没有注意到，他们见到的悬赏告示分明就是跟着他们一起“行动”。
　　他们走到哪条街，告示牌就被移到了哪条街，显然就只是为了让他们俩看到。
　　加上街面被完全清场，所有商铺闭门谢客，恐怕幽都城的老百姓是见不到这些告示咯。
　　“告示是连夜赶制，略有偏差在所难免。至于禁街，今天的三旗校尉不是也说了，就是怕人多口杂，反而影响到我们找线索。所以你刚才所言，阎怀轩故意暗中使坏，放走妖孽的推测未免是无根之木。再则，妖孽来了幽都城也只是我们的推测之一。老实说，我总觉得，妖孽躲在人间的可能性更大些。人间是所有妖灵的修炼之地，肯定更为熟悉，也更便于养伤。”

　　杨亭风知道秦泰安在妖灵的下落方面一直和自己有分歧。
　　要不是碍于杨大帅的面子，恐怕这一次他也不会和自己同行。
　　见他又一次提到这事，杨亭风隐隐觉得他恐怕是在等着看自己笑话。
　　“既然秦御将心中已有定论，此事暂且不议。今天只是寻了内域，明天要去外域找寻线索。据说外域大了内域近四倍，而且均是下等老百姓的居所，怕是鱼龙混杂的市井之处。如果妖孽要躲，这种地方定是首选。秦御将明天可得再费些心才是。真要空手而回，也不光是我一个人脸面上不好看，你这位三旗御将怕是也丢人得很。”
　　“嗯，好说，全听杨御将安排便是。”

　　因为手背上的伤口颇深，第二天姜复客被贺子归勒令在家休养，哪儿也不许去。
　　甚至为了看管住他，贺子归自己还告了假。
　　姜复客本还想抗争一二，但贺子归“恶狠狠”警告他，反正他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过，要是不屈服就直接绑在家中。
　　看着贺子归目露凶光，姜复客一时间没绷住，笑得前俯后仰，差点碰到伤口。
　　笑归笑，姜复客最终还是没上工，跟着贺子归乖乖来到百味堂找张季。
　　贺子归昨天给姜复客上的药粉正是百味堂调配的成品，效果立竿见影，张季也就没再换新药。
　　倒是神医的手艺比贺子归好了不少，包出来的手不再是个胖驴蹄子，让姜复客很满意。
　　从百味堂出来后，贺子归提了一大溜的药包，都是养伤之用。
　　想到自己要喝那么多碗药汤，姜复客觉得眼下嘴里已经开始发苦了。

　　安安分分在家休息了两天，姜复客美食吃着，永年撸着，大觉睡着，心里蠢蠢欲动着。
　　按他自己的说法，他就是个天生的劳碌命。
　　一连两天没上工，浑身的骨头缝泛着酸，只想找个机会好好伸伸筋骨。
　　“禁街！”姜复客好奇地问，“我住这里这么多年，从没听说过禁街。是出了什么事？”
　　今天黑无常姬华枝放工后就来送消息，说是明天起他们住的这片城域要禁街，商户不得开门，百姓不得离家，违令者定会重罚。

　　姬华枝看了眼双眉紧蹙的贺子归，摇摇头道：“听说是天庭使臣要在城里搜捕逃犯，更具体的我也无从知晓。而且我们这些无常不止是不让上街，连人间也不许去，一切等到事态明朗再议。”
　　莫名其妙的消息像是投入湖面的石子，搅得平静的湖面涟漪无数，让三人都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倘若这街一直禁下去，旁的不说，一日三餐必定受影响。
　　加上姜复客还要去百味堂复诊，对他们来说着实是个大麻烦。

　　贺子归盘算了一会儿道：“算了，别多想。反正王令已发，不容更改。我这就去采买些粮食和肉食，再去张神医那里多配些药来。应该可以撑到禁街令解除。”
　　姬华枝和贺子归一同离去，家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姜复客用完好的手揉着永年的肚子，脑子里思绪纷踏，怎么也静不下来，到最后隐隐觉得有些许头痛，视线也模糊了起来。
　　这症状和他犯病前十分相似。
　　姜复客慌忙舍了永年，躺倒了床上把自己从头裹到脚。

　　果然，还不到一刻钟，肌肤上显现出一阵阵撕裂般的疼痛，随后慢慢透进皮肉，直达骨头。
　　整个人像是跌入了幽都城第十七层地狱，被石磨生生碾压，磨成一滩血水和肉酱，从槽口慢慢滴淌下来。
　　姜复客用力咬着唇，不敢发出声音。
　　豆大的汗珠从毛孔里钻出，打湿了身上的衣服和被褥。
　　但他还是不敢将被子松开。
　　疼痛的感觉愈来愈盛，无法控制的眼泪和汗水沾满脸孔。
　　翕动的鼻子吸入再多气息也不能缓解些许痛苦。
　　姜复客算不清自己忍了多久，第一声呻吟出口的时候，上下嘴唇已经被自己咬破了。
　　连续的闷哼从被褥里传出，仿若濒死的野兽发出揪心的哀鸣。

　　没过多久，冒出的汗水被血水替代，将他染得鲜血淋漓。
　　姜复客被疼痛折磨得神志不清，钻进鼻孔的血腥味让他更觉得如坠炼狱。
　　体内的热度像是被满身鲜血带出了体外，一股透心的寒冷开始从胸口扩散，冻得姜复客牙齿打颤，浑身发抖，连痛苦的呻吟也发不出来。
　　他下意识用力裹紧被子，希望能缓解身上的寒意。
　　被窝里弥漫出血腥味，随着时间推移，味道越来越浓，逐渐散到了房内。
　　姜复客隐隐听到门轴响了下，一个柔软的身体钻进了被窝中。
　　他奋力睁开眼，依稀看到永年蹲在他身旁，搂住了脖子用力舔着他。
　　大大的眼睛中似乎透出了关切之情。

　　这还是姜复客头一回在发病时，得到永年的关心。
　　和永年清澈的眼睛对视着，姜复客还真觉得撕心裂肺的痛轻了些。
　　只是，那个原本总是会照料自己的人去了哪里？
　　难道是出了什么意外？
　　姜复客将永年轻搂住，借助脑海中唯一的清明担忧起贺子归来。
　　短暂的清醒并没能维持很久。
　　皮肉上的疼痛感觉快速叠加，超过了姜复客能承受的程度。
　　被生生痛晕过去之前，姜复客感觉到有人进了房子，将些清凉甘甜的液体灌入口中。
　　子归，是你吗……

　　姜复客缓缓睁开眼睛，眼前只有一片橘黄色的烛光。
　　浑身上下除了头部，几乎难以动弹。
　　他用力眨了下眼，终于能看清眼前景物。
　　还未完全散去的疼痛潜伏在身体里隐隐作乱，但比昏迷前好了不知多少倍。
　　“醒了，娘，他醒了。你快来啊……”
　　耳边传来雀跃的呼唤声，清脆悦耳十分动听。
　　可惜中间夹着着一两声慵懒的猫叫，有点煞风景。
　　轻柔的脚步声极速向床边走来。
　　姜复客转动视线，正对上简婶和简丝络的目光。

　　简婶重重松了口气，紧锁的眉头却依旧没有展开。
　　“复客，你觉得怎么样？”简婶轻声问。
　　“我……没事。”
　　姜复客的嗓子嘶哑得厉害，险些发不出声。
　　简婶忙让简丝络拿来茶杯，给他喂了几口水。
　　净水入喉，清凉甘甜，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应该就是他昏迷前喝的东西。
　　难道说之前进来的是简婶？

　　“子归呢？他在哪里？”姜复客发现房内只有简婶母女两人，小心翼翼地问。
　　虽然他还不清楚自己究竟晕迷了多久，但看窗外黑沉沉一片，贺子归早就该回来了。
　　简丝络不说话，拿眼神看着自己母亲。
　　简婶道：“今天下午华枝告知明日要禁街。我担心你和贺子归没准备好粮食，就做了十来张饼让丝络送来。结果丝络跑回来说你发病了。我过来一看，屋子里只有你一个，而且几近昏厥。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到贺子归。你莫急，我已经拜托华枝出去寻找，估计再等等就会有下落。”
　　“不会。他一定是出事了。下午他和华枝姐一起出的门，说是去买些吃食再配药，早该回来了。我自己去看看。”
　　姜复客边说话边挣扎着起床，还没等脚碰到地，就被简丝络一把推了回去。
　　“你疯了吗？就凭你现在喘口气都费劲的模样，还想去哪里？”
　　“可是……”

　　姜复客话说一半，就听院落大门被人哐当一声用力推开。
　　在三人期盼的眼神中，姬华枝神情紧张走了进来。
　　见到苏醒的姜复客，她的表情瞬间僵住，旋即走上来询问病情。
　　姜复客哪还有心思回答这些，急急抓住了姬华枝的手腕，追问贺子归的下落。
　　见到姬华枝面有难色，他的心立刻往下一沉。
　　姬华枝用眼角余光偷瞄站在床头的简婶。
　　简婶犹疑半响，直到姜复客察觉不对劲，扭脸看着，她才微微点了下头。
　　只听姬华枝吞吞吐吐道：“子归他被抓进判官府了。”

　　屋内气氛随之一凝，每个人都露出了惊讶之色。
　　简婶抢在发愣的姜复客之前询问，“什么罪名？”
　　“天庭使臣来幽都城搜捕擅闯天门的妖灵，有人检举说子归和此事有牵连。差不多一个时辰之前，有人看到他被近卫军抓进了判官府，估计这会儿正在审问。”

　　姜复客回过神，急得脸色通红。
　　“这不可能。子归这几日一直在家里照顾我养伤，哪儿也没去，怎么可能和妖灵扯上关系？是谁如此歹毒，故意给他泼脏水？”
　　“我偷偷打听了，好像是一个叫纪方的艄公。”
　　听到这个名字，姜复客脑中嗡一声响，眼前的人影也晃了起来。
　　他担心的事果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