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命可贵》上吴

1、楔子 香消玉殒

　　楔子 香消玉殒

　　“你这件夹袄倒是鲜艳好看，和院子里的梅花倒是挺配的……”
　　不过是因为穿了件鲜艳的外衣，谢阿诺便被夫人罚来花园跪上一晚，腊月出头的花园，是刺骨的冷。含翠哆嗦着跪在一边，嘴唇冻得发紫，口齿不清的说着：”谢姨娘，您快回屋里躲着吧，夫人是不会出来看您的，等到时间，奴婢在请您回来，在这样跪下去，您会病的。”
　　说完，她便剧烈的咳嗽起来，一张小脸冻得通红，谢阿诺心痛一恸，她扭头看了眼含翠，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如花般的孩子，却白白跟着自己遭着这般的罪。含翠脸上的那股坚毅劲儿，到让她想起了七年前的自己，和含翠一般大的年纪，也是为了另一个人，跪在冰天雪地之中。
　　不过那时的那人，倒也不坏，只是格外冷冷冰冰罢了。
　　一阵夹杂着雪片的风吹卷过来，谢阿诺缩了缩脖子，突然眼前一黑，只觉得头昏脑胀，再也打不起半分精神来，跪在雪地上的膝盖也失去了知觉，她咬了咬牙，心底里却是一份懊悔，谢阿诺啊，谢阿诺，你是要陈月欣瞧不起自己吗。
　　她握紧长满冻疮的手，捏成拳头模样，拼命支撑起自己宛若千斤般沉重的身体，死死的盯着不远处的梨园---那是陈月欣现在住的地方。
　　梨园外垂首站着两个穿着厚厚棉袄的小丫鬟，一红一绿，都提着小暖炉站在帘子里，就连陈月欣丫头们的日子，过的也比谢阿诺舒坦。梨园的小暖阁里，正飘来着悦耳的乐曲声，据说是那陈月欣特地从蓉城请来的数一数二的大戏班子，来为那人贺寿的。
　　不时有穿的明亮鲜艳的小丫头们，说着悄悄话、笑吟吟着端着果盘钻进钻出，空气中时不时的传来莺莺燕燕的欢颜笑语。
　　张瑞宣不是不知道自己跪在这里，却是连一句问候也没有，正是由于他的默许，那陈月欣才会如此猖狂，明明自己才是张瑞宣的结发妻子，却因为那贵为长公主孙女的陈月欣，在长公主面前撒了一娇，自己便生生从正室变为了低声下气的侧室。
　　她分明还记得，那时的张瑞宣声泪俱下的握着她的手，将一支镶嵌着翡翠的价值不菲的簪子插在她的头上，然后一字一句宣告着他对她的情深义重，他口口声声念叨着自己和那陈郡主不过是逢场作戏，不过是攀附着这难能可贵的皇家的亲缘，他对着烛火发誓自己会给她所有的荣华富贵，以报答她这么多年的不离不弃，结果呢？
　　呵……不过是欺哄着她的玩笑话罢了，不过是算准她对他的一往情深，算准了她对他的不离不弃，上演了一出人人叫好的夫妻情深。
　　那陈月欣嫁过来的时候，带来了黄金千两，封邑一千，拉着贺礼的车马队伍从城南走到城北，陈康帝少女儿，对这个侄女视为己出，婚事的风光比之当朝公主有过之而无不及，京城里的达官贵公子们个个红了眼，街头巷尾一连数日纷纷讨论的皆是那陈郡主与新晋大将军的大婚，所有人都在感慨着这场惊天地泣鬼神的天作之合、郎才女貌。
　　谢阿诺还记得陈康帝亲自来到富丽堂皇的郡主府，为自己心爱的侄女祝贺，张瑞宣受宠若惊的跪在地上，宣誓他对陈郡主的诚意，仿佛这不是逢场作戏，而是情真意切罢了。
　　不过阿诺可没想到，这一出逢场作戏，张瑞宣一演就是多年。
　　她被陈月欣派人推进池塘的时候，他说再忍忍；她在怀孕期间被陈月欣下药堕胎、痛失爱子时，他说再忍忍。
　　就连今天，不过是因为今天是张瑞宣的生辰，她想着穿上一件鲜艳点的衣服，可能会让他多看几眼，却被陈月欣随便找了个理由罚了跪，他是看在眼里的，可这一次，他连“再忍一忍”也不愿说出口了。
　　也罢，自己算是看透了这个口蜜腹剑的伪君子，可怜自己白白过了这么多年寄人篱下、猪狗不如的日子，那些黑暗可怖的日子，是让她背脊发凉的，张瑞宣不在府上的日子里，自己院子里的小厨房是连生火的资格都没有的。
　　每天吃的饭菜，都是陈月欣的剩饭剩菜，冬天倒也还好，可是那炎炎夏日，所有的饭菜都散发着恶臭，连端着饭盘的丫头小厮们都是受不了的，更何况是逼着她一口一口，半吞半吐的吃完？
　　她掉了两滴眼泪，却不知那眼泪在寒风中竟结了冰，陈国一向以酷寒著称，即使是生了炉火的屋内，如果不加上帘子隔风，大火也会被风给吹灭。
　　她嗤笑了一下，用手摘下脸上的冰渣子，手指却在无意间滑过了头上的翡翠簪子。
　　原来……他送的东西，自己终究是不舍得摘下的。
　　这支翡翠簪子沉甸甸的，晶莹的翡翠摸着很是温润，上面积了一层雪，明眼人只消一看，就知道这价格是不菲的，真可笑，张瑞宣对自己一向吝啬，当初若不是为了骗得她的信任，怎会狠下心买下这样一支簪子送出手，归根到底还是自己太天真，如果可以回头，她一定要狠狠的给自己一巴掌，让自己好生清醒，睁大眼睛看看眼前那人是不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狼。
　　不过，怕是没有回头的路可走了吧，倒不如死来的更痛快一些，阿诺这样一想，心中竟然没有半分恐惧，的确，死有什么可怕的，不过是闭着眼睛再也醒不过来而已，阿娘、灵儿、江哥哥，不都是故人了吗，自己追着过去，还能陪着他们说说话。
　　这样想着，阿诺横下了心，与其苟且的活下去，倒不如一死白了，她紧紧的捏着手中的簪子，尖锐的簪头戳破了她的手指，有鲜血一滴滴凝固在血地上，像一朵朵小小的梅花，只是很快便被纷纷扬扬而下的雪片给掩盖了，倒不如…..就用张瑞宣送给自己的这支簪子吧。
　　她紧皱住眉头，闭上眼睛，眼前浮现着过去的一幕幕，她嘴里喃喃道：“张瑞宣、陈月欣，如果上天有眼，定让你俩双双坠入阎罗地狱。倒也算圆了你们的鸳鸯梦”

　　那一年冬天，郡主府的空中，欢声笑语中突然钻出一凄厉的哭喊声：“谢姨娘自尽了。”
　　张将军的姨娘谢氏没了，不过才二十有四的芳龄，是用一支上好的翡翠簪子自尽的，旁人看不见，纷纷扬扬的雪片覆盖在她那被鲜血染红的尸体上，只留下一片祥白，倒也算挽留住她最后的一丝尊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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