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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恨生(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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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许久没有说话,沉默了一会儿,思思上前说道: “阿瑶,你阿娘她……已经走了!”
孟瑶依旧有些呆呆的,过了好一会儿,她好像才反应过来,回过头看着那两个人扯出一个非常勉强的笑容道:“我……”他我了半天,后面要说什么,却也不知道了。
孟瑶就这样呆呆的坐上了许久,直到天色黑透,思思再次进来,把孟瑶拉到一边,开始忙活起来,几人买了一口薄棺,将孟诗擦拭干净后换了身衣服,放进了棺材里,草草的守了一夜灵,烧了些纸钱,第二日一大早便雇了两个人抬棺,听说死的是个女妓的时候,许多人都不愿意抬,两人费了一番功夫,又花了多了一倍的钱才勉强找到两个人。
孟瑶走了许久,找了一处山青水秀之处把母亲葬了下去。
待那抬棺的人把人葬下。连衣服上的灰都懒得抖干净就带着人山猫一样的溜了,好像刚呆过的地方是个来过天敌的不祥之地一样。
那抬棺的很快就走干净了,孟瑶望着面前小小的土堆笔直的跪了下来。
“走吧,让这孩子静一静,好好想想。”思思拍了拍雪姨的肩膀,叹了口气,两人的脸上都带着哀伤,还有一丝兔死狐悲的悲凉。孟诗啊,你这一生活的如此不顺,大多是自己执迷不悟,可你临死了到底还有个儿子给你办后事,却不知等有一天她们老了谁会来给她们收尸。
两人悄悄的走了,那破院子还有一堆事等着她们去处理。
孟瑶静静地望着面前的土丘,想着昨日她的阿娘还在跟他说话,今日就与他阴阳两隔,生命无常真的是一句太过无情的话。
“阿娘,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少年的声音带着哭腔,他哽咽着。用手拢了拢坟头的土,继续说说道:“我可以带你离开这个鬼地方,去一个谁也不认识你的地方。我可以去做账房先生,可以去抄书卖,甚至做店小二,我会好好侍奉你。可是阿娘,你从来不听我的话。每次我一提起,你就是那么生气。”
孟瑶想起小时候,他想和别人一起玩。却每天都被人欺负,被人骂小野种。人人都可以骂他打他,那些大人还拍手叫好,说他们家孩子打的好。
后来他开始沉默寡言,一个人呆在安静的角落里,他记得那时候他也不过只有三四岁,他的童年是满怀恶意的,在嘲笑与寂寞里独自度过的。阿娘总是很忙,白天要睡觉,晚上要出去,看到他身上的伤就好好叮嘱他,让他不要跑出去。
后来他大了一点,阿娘开始教他写字,他静静地躲在房子里写阿娘教给他的每一个字,等着阿娘回来,可是阿娘有时候也带着伤,有时候非常累,但是无论多么累,她总会检查他的作业,看到他有认真的完成她布置的功课,阿娘有时候会高兴的抱着他。跟他说他父亲的故事,说他的父亲是一个温文尔雅的君子,其实他一点也不想听关于他那个父亲的故事,但是阿娘这个时候这么高兴,他也就一直很努力的倾听。
后来他一点点的大了,阿娘教的他都会了,阿娘给他买了许多书,他都能滚瓜烂熟的背下来。
阿娘想让他去学习私塾,结果自然是被人赶了回来,恶意的岁月赋予了这个小小孩子被迫的成长,他学会了在最短的时间里怎么看人脸色,阿娘还花很多钱买了不少剑谱功法,让他好好练,然而他从小的生活养育了他一副孱弱的身体,他根本不是练武的料子。
那些岁月里的恶意没有随着时间消散,而是如酒一样的越酿越深,刻苦的恨意被藏进了含笑的一张脸里。
孟瑶起身了,拍了拍膝盖的土。他以前不明白母亲为什么那么倔,为什么不肯听他的话跟他离开,为什么听他做账房先生会那样生气,但是现在,他懂了,可是他不理解。
“真的吗?那女人真的死了。”
“谁说不是呢,我亲眼看见的,她那宝贝儿子亲自抱进棺材的,都瘦的脱形了。啧啧啧。”
“怎么,你还可怜上了,她自己作的。我要是有个儿子,早就不在这里呆着呢,吃糠咽菜也不会让他在这种鬼地方呆着,真以为十几年前的恩客还会回来吗?生了儿子也是野种,谁会认呀。”
“就是说,都是昨日黄花了,还好意思端着以前的架子,呵呵,这不是被人扒了衣服扔街上了,我都替她害臊。活到这把岁数了,一张老脸都丢到地上捡不起来了。”
“要我说,死了好,活着这辈子都不可能实现理想,早点去投个好胎,说不定下辈子能实现梦想。”
“人都没了,嘴里能不能干净点!”偶尔一点微弱的声音冒出来,立刻被更多尖酸刻薄的声音压了回去,整个院子里嘈杂不安。到处都是欢声笑语,推杯换盏的声音交错不断,女人的娇笑与男人的押笑声经久不息。
谁会在意一个妓女刚刚死了,甚至她死去的消息在很短的时间里都烟消云散,好像这个世界从来没有出现过一个曾经叫孟诗的人。
“那孩子一个月没回来了,他留了一笔钱在我房间里。”雪姨今日没有抹粉,一丝丝的皱纹爬在她的脸上,她的神色里有一丝担忧。
“我房间里也有,整整 50两,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弄到的这么多钱。”思思倒是神色自若:“这孩子比他娘看的透的多,他娘若是有这孩子一半的觉悟也不该落的那个下场,你放心吧。他出去更好,一个大男人,难不成真跟咱们一样守着这个院子不成,更何况咱们今日就要离开这里不是吗?天下无不散的筵席。”
雪姨听了叹了口气,终于。这个呆了这么多年的地方也呆不下去了,一个老去的妓女对于妓院是没有任何作用的。
然而她们并不知道,她们坐在马车上的那天晚上,一个少年在她们走后不久就静静的看了许久,然后重新隐进了黑暗中。
三个月后,这里夜里发生了一场大火,烧死了不少人,有人说是一场意外,也有人说是仇杀,总之说法很多,却没有一个人怀疑曾经那个畏畏缩缩可以被人任意打骂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