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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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神庙外长出了一株新木。
说是木，实际上不过是株小树，枝干纤弱，细细的枝条仿佛用力一掐便能折断，丝毫没有一般木类植株高大粗壮的树干。
然跟去年矮矮的小幼苗相比，如今的小树已然拔高不少，稍稍有了日后大树挺拔的影子，能让人一眼瞧出是棵树木。
时隔一年，白藏再次在秋天醒来时，差点没能认出这小家伙。
他还记得去年初秋第一次见到它的模样：小小一株幼苗，枝干都软趴趴的，只有几片奇形怪状的叶子在秋风中摇晃，只像株长高了的杂草。
所以哪怕秋菊精告诉他，小家伙该是草木一族，是棵树，白藏还是心存怀疑。
他记忆中的树木，皆粗壮挺拔，且多少带着些暮气。木之落叶者，满头枯槁，秋色越深枝头越是凋零，最后全部叶落归根；所谓长青者，亦叶色暗沉，枝头虽仍绿着，却是深沉的墨绿。
秋天的树木，都是这般模样的。
白藏只经历过秋天。他不知道他所见到的秋木，在最初春种时都曾是幼小的树苗，他们的叶子是鲜嫩的翠绿，带着活力和新生。
白藏从不知道。
他没见过。
世间历来讲究春种秋收，自然是春神播种，秋神收成，大多数植物的生长规律皆如此。
秋收。既已收，草木便都长成了。
因而每每轮到白藏接手时，大地万物已经完成最初生长的阶段，白藏要做的，是将成熟的植株采割，让它们衰落，走向下一个四季轮回。
所以，他在最初甚至连小树的大致物种都分辨不出。他看不出这是一棵树，因为他没见过任何草木的初生。
在白藏眼里，小幼苗初见时的模样显然不符合他认知中的树木，他对秋菊精的话多少存疑。直到他一觉醒来，亲眼见着秋神庙外拔高的小树，他才终是信了。
他踱步走到小树旁，稍稍一比划，发现小树已经长得快跟他齐平了。这高度比着白藏相熟的大多数秋季作物都要高大，但对于树木而言，显然还只能称一声树苗。
然白藏看着长高的小树苗，目光欣慰。
他抬手抚上枝头的巴掌叶子。去年还要弯腰才能触摸的树叶，如今已要他抬手了，白藏心道等明年秋天，这树不知又该长到多高。
“也不知下个秋天，我还够不够得着你的叶子。”
白藏用指腹描摹着叶脉，低语轻笑。他对待一切秋季的生灵向来温柔，哪怕对方只是一株还没有成精启灵的无名小树。
手中的叶子忽然颤了颤，似在回应白藏的话语，又似单纯的被秋风吹动。然后白藏便亲眼看着原本绿色的叶片，从他指尖触碰的地方开始，渐渐染上了一层红。
像小姑娘羞涩时，脸上那抹胭脂色。
白藏尚未反应过来，红色已从他触碰的叶片蔓延开，一片又一片，霎那间满枝头的叶子都红了。
煞是好看。
白藏看着满树红叶，怔愣了好半晌。
小树虽年岁不足，枝头叶子稍显稀疏，但一团红叶簇在一起，火红火红的，与秋天其他或枯黄或深绿的叶子截然不同，像燃烧的火焰，燃亮了整个秋天。
那是秋季从未有过的亮色。
周遭有精怪见着这奇景，口耳相传，最后统统好奇赶来围观，于是秋神庙外又像去年秋天一般聚集了好些作物小精。
有了去年那一遭，这回作物小精显然没有之前那般拘谨，一个个围在小树和白藏身边嘀嘀咕咕，低声议论着这株不知名的树。
红色的叶子……他们往年秋天可没见过。
萝卜精最憋不住话，率先猜测道：“这颜色……该不会是朱明大人手下哪个掉队精怪的种吧？”
夏色为朱，萝卜精看到红艳艳一片首先便想到素未谋面的夏神。且秋在夏之后，说不准是哪个夏季精怪动作太慢，掉队掉到秋天了。
萝卜精觉着自个儿的猜测挺有道理。
一旁的稻子精还记着去年秋天被萝卜精薅叶子之仇，闻言白了她一眼，低声反驳：“笨！谁告诉你朱明大人身边的精怪就一定是红色，我们五谷都跟在白藏大人身边呢，哪个白了。”
果然成天埋土里的就是脑子不灵光。
萝卜精低头看看自己白白胖胖的身子，又看看稻子精金灿灿的外衣，一时无言以对。
她确实脑子不灵光，只记着自个儿是白的了，被稻子精一说才意识到秋色为白也不尽是白色。她以前还一直以为自己秋天才被拔.出来，是因着跟白藏大人一个颜色呢。
萝卜精顿感委屈。
白藏听着作物们对话，终于从一树红叶的讶然中回神，目光转到稻子精和萝卜精身上，哑然失笑。
这不知名的小树，倒真让这群秋季精怪活泼了许多。
稻子精注意到白藏的目光，意识到自己方才在秋神大人面前有所失礼，慌忙低头不再言语。倒是萝卜精还气鼓鼓的，脑袋都鼓圆了一圈。
农人欢庆，只道今秋收成的萝卜个头特别大。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从未见过的红叶让小树成了今秋最靓丽的风景。作物小精觉着稀罕，闲暇时便都爱往秋神庙来，虽还是无人识得这小树的确切品种，但这不妨碍大家喜欢围观小树。
白藏分了心神看顾小树，便也时常在附近走动，如此这般时日长了，作物小精面对白藏不再那般拘谨，性子松快不少。
原本暮气沉沉的秋天，似乎一下变得活跃起来。
唯有白藏怀着一丝担忧。
他不善栽种，与草木亦不相熟，不知树木的生长习性，心中担忧小树叶子变红是害了病，却又摸不准是否如萝卜精猜测那般，这小树是春夏两季遗落的生灵。
他没见过春色夏景，不确定春夏两季的树木叶子是否和秋天一般枯黄墨绿，但听凡人常说阳春盛夏姹紫嫣红，他心想这红色，说不准也有树。
白藏不知。
他只得凭想象，小心看顾着小树，将秋风驱离它身边，不让秋天的凉意侵染上它枝头。
秋色渐深。
一树火红，整整燃烧了一秋。
直到立冬将至，白藏知自己即将陷入漫长的沉眠，他记挂着红叶小树，却又无可奈何，只得默默祈祷，祝愿它能平安度过又一年寒冬。
闭上眼前最后一刻，白藏看到的，依然是秋神庙外那一团燃烧的火红。
他没能看到的是，在他沉眠之后，那绚烂的红叶如同燃尽的火种，随着深秋一同逝去，飘飘摇摇，被初冬的北风吹落一地。
仿佛骤然分别的人儿，幽幽诉说着不舍。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三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