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豪野犬]Alcohol》微生暖

4、Chapter 4

　　“御伽小草？”

　　“是我的全名。”小草抿抿嘴，腼腆地笑了，“奶奶捡到我时，我已经奄奄一息，医生说很难活下来，奶奶用预备酿酒的米熬粥喂我，把我救活了。奶奶说在绝境中顽强地生存，所以叫我小草。入户籍必须有姓氏，就用了平民的故事集‘御伽草子’的御伽。我的名字，是奶奶对我的期望和祝福。”

　　“这样啊……”
　　中原中也早就从第一页小草的身份信息翻了过去，此时正粗略阅读其他各方面的调查报告，对小草的温情回忆心不在焉。小草鼓起脸颊，又自己把它戳下去。中原中也为她的简历和调查报告颇费了一番心思，单是照片就反复改变妆容拍了4、5遍，如果不是必要，他肯定不会折腾她一个卧床修养的病人。

　　“首领很严厉吗？”
　　“没有啊，Boss平易近人体恤属下。嗯，就这样吧。”
　　中原中也合上文件夹，抬头看见小草略显紧张的神色，又不放心地重新翻开第一页的照片，放到她脸旁，指尖轻点抬起她的脑袋，认认真真对照了几遍。

　　“应该没问题了吧，已经尽量拍得成熟了。”
　　如果森鸥外本人知晓中原中也的担忧，恐怕会收敛笑容告诫中原中也，他的幼女控是严肃的，是纯粹的，不是看着幼就可以蒙混过关。况且这位女士最多只算幼到少女的程度，无论年龄、身材还是容貌，都已经没有资格被称为美妙的幼女了。

　　中原中也此时并不知道自家Boss控幼女的范围之严格，仅年龄一项就能把小草归为安全种类。他只看到小草不化妆实在只有14、15岁模样，虽然心底也认为Boss感兴趣的可能性不大，但是，万一呢？所以还是防患于未然。

　　小草看着中原中也皱眉，松开，再皱眉，满头问号，不明白自己的脸到底有什么问题。她发扬一贯不多问的作风，心想这个时候只要微笑就好了，就是抵着下巴的两个指尖部分摩挲得她皮肤发烫，希望中原中也赶快看完把手拿开。

　　中原中也真就看个没完没了了。
　　“那个……中原先生……”
　　小草的微笑快要僵硬了，中原中也终于回神，合起文件夹，一手搭着椅背坐回椅子上。

　　“你能不能换个称呼？”
　　“嗯？中原干部？”
　　“啧。”
　　“中原……大人？”
　　中原中也简直恨铁不成钢，想把文件夹砸到小草愚钝的脑袋上。

　　“叫我中也。”
　　“啊？啊、那个——啊疼。”
　　“中也”一出，小草反射性地要抬起胳膊摆手，却牵动了双臂和左肩背上的伤口。她咬着牙笑了笑，面露难色。

　　“继续称呼‘中原先生’，不行吗？”
　　“行行行，你给我躺下休息。”
　　中原中也心生烦躁，那是种和平日不同、他觉得不能发泄、最好压制下去的心情。
　　小草立即乖巧点头，躺平闭眼。中原中也有叹气的冲动，他忍住没叹和他形象不符的气，帮小草盖好被子，离开医院。

　　森鸥外根本没看中原中也准备的材料，他忙着劝爱丽丝换洋服，说着“既然是中也君重要的友人，给予保护让中也君没有后顾之忧，不是理所当然吗？中也君的做法已经是最优解了”，就随便地同意了小草入职。

　　小草被中原中也命令不准出院，在医院休养了整整一个月。身上其它都是小伤早已痊愈，双臂和中弹的左肩却是需要长期休养，至少一年半载不能提重物，双手也不像从前一样灵活。黑手党的事情帮不上忙，但小草希望有一份力所能及的工作。恰好中原中也在考虑她出院后的住处安排，两下一合计，中原中也干脆让小草做回老本行——开居酒屋。一楼开店，二楼住宿。

　　小草明白这是中原中也的好意，可正因为完全是好意，也像那声“中也”一样，令她惶恐不安。中原中也这次根本没给小草拒绝的机会，他越想越觉得自己的主意一级棒，雷厉风行地擅自布置下去，小草知道的时候，他已经选好了地址，装修都进行到一半了。

　　“别的我不管，红酒至少要摆50种。”
　　老板·中原中也向看板娘·小草提出要求。
　　“你想要的根本是酒吧，不是居酒屋吧？”
　　“我已经让装修把料理台和吧台分开了。”
　　中原中也为自己的机智倒了杯酒。小草不想和他说话，拿过酒杯帮他干了。

　　居酒屋开张前夕，迎来了第一位客人，尾崎红叶。她来的时候，小草正在向柜台里摆放中原中也的50种红酒，尾崎红叶一种都没要，反而问小草，是否还像当年一样自酿米酒。
　　“有是有……”
　　“从酿酒的手艺，能品出酿酒人的风格。你奶奶的酒我尝过，现在让我试试你的味道吧。”
　　尾崎红叶掩口浅笑，小草只得听从。

　　小草给尾崎红叶切了一碟生鱼片下酒，见尾崎红叶优雅地品酒动筷子，丝毫没有提问查她户口的意思，自然也不多话，拿水果刀慢慢削起了苹果。她双手还不灵活，一圈一圈削断许多次，才削出个完整的模样，切成块在水晶盘上整齐摆放好，没一会儿，中原中也就来了。

　　“今天的苹果也是秃的啊。”
　　中原中也向尾崎红叶打完招呼，看了一眼不是圆弧而是平顶的苹果块，随手叉一块丢进嘴里。小草只管微笑，拿出高脚杯放到中原中也面前。
　　尾崎红叶旁观这熟练的流程，抬手阻止准备倒红酒的中原中也。

　　“偶尔换换口味，也不错吧？”
　　“既然大姐这么说，我自然奉陪，但小草的酒很苦，你别骂她啊。”
　　“苦吗？我倒觉得别有风味。”
　　尾崎红叶注视酒杯中倒映的自己，轻缓眉眼，对小草浅淡地笑了。

　　尾崎红叶成了居酒屋的常客。相处多了，对她心怀畏惧的小草渐渐放下了童年阴影。时过境迁，如今没有冲突，尾崎红叶待她很好，温柔、优雅、漂亮的小姐姐谁不喜欢呢？
　　中原中也对“温柔”回以飘忽的视线和抽搐的嘴角，没告诉小草拷问专归红叶大姐负责。

　　白天居酒屋不开张，有时尾崎红叶会叫上小草一起去逛街。她饶有兴趣地指点小草穿衣打扮，把小草那些色号根本不适合的粉底口红等打包扔进垃圾桶。尾崎红叶盛情难却，小草梳妆台上的队伍不断壮大，她内心忐忑，却也只能回报以美酒佳肴。好在后来小草看到自己的工资单，看到尾崎红叶一套振袖的价格，看到中原中也那些珍藏品的价格——的零头，于是她选择麻木。
　　在住宿条件恶劣的出租屋里打地铺也一样呼呼大睡，没想到你是这样有钱的中原中也。

　　樋口一叶来的那天，小草和尾崎红叶走在街头，恰巧目睹中原中也开车从前方路口经过，而副驾驶位上坐着一个金发美女。尾崎红叶掩着嘴笑了，她知道那是组织的新人，小草却不会知道，她想看看小草如何反应。

　　小草短暂地怔了怔，然后一切如常。如同根本没看见中原中也带了个金发妹子，尾崎红叶不提，她也并不谈论。继续逛街买裙子，继续微笑着听尾崎红叶的时尚与优雅教学。

　　当天晚上坐在一起喝酒，没等尾崎红叶开题，中原中也已经滔滔不绝，从首领让他把游击部队的新人送去交给芥川，到芥川如何如何不可爱，再到芥川好好一根苗子都是被太宰教坏了，最后果然落脚在太宰那个混蛋究竟死没死啊我要杀了他。小草只管在一旁安静微笑，时不时“嗯”两声，给中原中也以来自听众的鼓励和支持。

　　尾崎红叶一时竟也拿不准判断，小草究竟是太清楚中原中也的秉性所以对他放心，还是对她和中原中也的关系另有盘算。等待中原中也自己看清小草，还不知道要浪费多少时间，尾崎红叶决定找个机会直接询问小草，反正这孩子不太会拒绝别人。
　　尾崎红叶盯着小草，掩口浅笑。

　　她很喜欢这孩子，如果当年自己有这孩子一半的克制，那个人就不会惨死。但这孩子太克制了，而她那个不成器的弟子又一叶障目。如果存在可能性，她愿意推他们一把，如果畸形的情感导向毁灭，那么在出现崩坏之前，由她来斩断。

　　*

　　居酒屋门上挂着今日休息，中原中也看了一眼，继续开门进屋。迎面而来的，是金色夜叉。
　　嗯？

　　“真是没有绅士风度呢，中也。”
　　尾崎红叶的声音从后方传出，上扬的语调中听得出显而易见的愉悦。中原中也歪过身从金色夜叉身边探出头，小草向他微笑，红叶大姐，还有一个月前新来的芥川的辅佐，三个女人围坐在吧台处，中间放着几个已经空了的酒瓶。

　　“我本来就不是绅士。大姐你去自己的地方，门上写着不让进，难道就不进了吗。”
　　中原中也站直回去，横向跨出一步要绕过金色夜叉，金色夜叉紧跟着移动，继续挡在他面前。中原中也抬头望向高大的异形，金色夜叉握紧了武器。

　　怎么突然间就一触即发了？小草拿出提前准备好的三明治，越过金色夜叉。她把纸袋塞给中原中也，从背后推着他转身向外走。
　　“今天是女子会，所以中也先回去吧。”

　　耳朵在小草异常温柔的声音中捕捉到奇妙的字眼，中原中也一时宕机，被推出门外。优秀的反射神经让他在小草关门之前，抬手卡住了门缝。
　　“你再说一遍？”
　　小草脸颊微红，腼腆地笑了笑。她握住中原中也的手，从门上移开，然后放下。
　　“再见面的时候，一定满足你的愿望。”

　　确认中原中也走远，金色夜叉的身形渐渐散去。樋口一叶喝醉了，趴在吧台上半睡过去，口中执念地喃喃着“芥川前辈”。小草在尾崎红叶对面坐下，撤下红酒换上她酿的米酒。
　　“有点儿对不住樋口小姐，我没醉却把她灌醉了。红叶姐想知道什么？不用醉酒，我直言不讳。”

　　“真敏锐。”尾崎红叶轻挽耳边的碎发，端起酒杯浅抿一口，“想开了？”
　　“不是我敏锐，是红叶姐最近总是故意盯着我看。我心里毛毛的，童年做的噩梦都重现了。其实红叶姐直接问我，我就没办法拒绝回答你的。哪怕是中也，正面询问我的话，我也只会诚实回答，我抗拒不了呀。”
　　小草抿唇苦笑，对自己的秉性也无可奈何。

　　“你很清楚中也暂时想不到这层。你喜欢他吗？”
　　“喜欢，当然喜欢，我喜欢中也。”
　　尾崎红叶眯起眼睛微笑，笑容带着几分促狭。小草回以微笑，坦坦荡荡。

　　被扫地出门，中原中也打算回家。他坐进车里尚未打火，手机先响了，来电的人是尾崎红叶。从金色夜叉到女子会，中原中也不知道尾崎红叶想搞什么名堂，他心中存疑，点开耳机，径直传来小草的“喜欢”三连，重要的“喜欢”讲三遍。
　　中原中也怔了怔，拔掉车钥匙，向后躺靠在座椅上，摘下帽子盖住了脸。

　　“小时候，我只是想要一个朋友。后来现实告诉我，我没资格和中也做朋友。我摔了很多跤、碰了很多壁，终于接受奶奶的苦心教诲，把童年的幻影忘掉，中也又重新出现，擅自把我划入他的生活。很过分啊，我已经不是12岁的小丫头了，中也根本就缺根筋。我经常想，如果我是个男孩子，可能中也会更开心、我们关系会更好？他根本拿我当兄弟，才做得出喝我的酒睡我的床这种事，很多次！奶奶总要我理解，我尽力去理解中也了。我知道他有底气有自信，所以率性而为，我知道我不该把自己的动摇怪在他头上，可中也真的是，他没有一点故意，却没有一件事不出格。他对我好、理所当然般照顾我，为了我认真专注的中也，不可能不喜欢。”

　　“为什么不看作中也喜欢你，才总是做出格呢？就这样顺理成章在一起不是很好吗？已经来了港口黑手党，却不肯多靠近中也一步。只要你想，立刻就能把他收入囊中吧？”
　　“收、咳咳、咳，红叶姐你这种说法太可怕了，我没有‘有魅力’的人设啊。出身不过是乡下的小村庄，在田野间长大，没有可以交心的朋友，唯一的玩耍项目是扑蝴蝶，拿得出手的技能只有酿酒。一条条罗列出来，尽是和中也搭不上边、不相称的人生。”

　　“你该看看中也给你准备的履历。你妄自菲薄，他就是实力吹捧。为什么不肯再靠近？我不想听见因为‘不相配’呢。”
　　“因为我做不到，我不能再靠近了。奶奶告诫过我，没有能力制定规则，没有能力改变规则，就只能遵守规则。我喜欢中也，想看见他，和他一起喝酒听他说话就会开心。可我无法改变现实，我只能遵从现实。”

　　“你惧怕黑手党的规则？鸥外大人并非不近人情。”
　　“不是首领，抱歉让你误会了，红叶姐。人的规则，早晚会有其他人打破，我畏惧的，是人力之外，是这个世界。中也是异能者，我是普通人；我的生命太过脆弱，一旦出现意外，我会轻易死去。这是无法改变的现实。再靠近一步去触碰中也，这个现实一定会伤害中也，而保持现状，或许在中也选择爱我还是不爱之前，我已经先死掉，就不必发展到让中也伤心的事态。”

　　“……不难过吗，你自己？”
　　“很难过的。恐惧不可测的未来，于是不敢抓住手中的现在。我不敢触碰中也，一想到我是这样的胆小鬼，看见他会感到痛苦，和他说话会感到痛苦，叫他‘中也’，很痛苦。但是是我自己选择了痛苦的道路，不该牵连中也，我自己承担就好。很无聊的答案吧，想来红叶姐也认为，不需要告诉中也了。”

　　“……是啊，我改变主意了。”
　　“改变主意，是要杀我还是不杀了？啊，不杀了吗，能够满足‘中也’这个愿望了呢。中也期待的样子，可爱到想睡了他。哈哈，开玩笑的，我不敢行动，痛苦的、甜蜜的心跳加速，只能做到这种程度而已了。”

　　*

　　尾崎红叶敲开中原中也的车窗，趴在方向盘上的中原中也抬头时，眼睛里满是锋芒毕露的凶狠。
　　“送我回家。”
　　尾崎红叶坐入副驾驶，中原中也扶正帽子，点了支烟。

　　“谢了，大姐。”
　　“谢？刚才你那吓人的眼神，我还以为你想灭口。”
　　“我要杀了太宰。”中原中也恼火地掸掉烟灰，尾崎红叶投来此处为何出现太宰的不解目光，他扯了扯嘴角勉为其难地解释：“被那混蛋说中了，小草身上有种特质。”
　　“那孩子……我真的改变主意了，中也。我不该直接让你听，小草的判断没错，维持现状才最好。但既然你已经知道了，考虑清楚再决定要不要对她下手。这一次我站在小草那边，对那孩子而言，你是那可恨的光芒。”

　　送完尾崎红叶回到自己家，中原中也把小草为他准备的三明治、以及一壶米酒摆在桌子上。抱着可能被尾崎红叶杀死的心情，把晚餐和酒交到他手中，把他推出门外，许下约定，实在是……太令人火大。他曾经以为太宰说的是站在线外不侵入别人的领地，原来小草是在自己脚下画了圈，一步也不肯走出去。

　　“不要浪费我的温柔啊，小草。”
　　中原中也根本没了吃东西的胃口，倒出米酒尝一口，皱眉。
　　“真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