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情》寐雨不眠

1、孽海地狱

　　公元二百五十七年三月，由北苍国昌景帝带领开拓的明盛时期彻底宣告破灭。同年
　　其弟宣王称帝，改年号明德，史称宣明帝。
　　北苍国民没有一个不知昌景帝亡故的原因，昌景帝死得再冤他们也不敢妄加议论。只因宣明帝是个心狠手辣之人，自从昌景帝被新帝杀于泰德殿后，曾跟随先帝的人都被一一杀害，株连九族。即使是百姓稍加议论都会被捉到牢里受刑，轻则重打十杖，重者大刑伺候。

　　一驾简朴的马车疾驰而过。
　　“老爷，过了官道前面就是国境，等出了国境就到番邦之地了。”

　　老者想了一会将钱袋子塞进还在熟睡中的小孩的衣服里。

　　虽然钱不多，但还是能让老爷他们多撑一会，多些温饱。
　　梁德明带着妻子和女儿还有族亲的儿子下了马车，“明叔你快回去吧，让那些人发现就不好了。”
　　“大恩大德，德明没齿难忘。”
　　明叔叹了口气，夫人怀有七八月的身孕，小姐也才八岁，还要带着族亲将将五岁的孩子，这些都是无奈之举。梁家的人都被新帝杀光了，除了老爷也就只剩下这一个男孩了。
　　蒋芸让两个孩子跟明叔道别，“鸿鸿和小锦跟明叔说再见，我们要走了。”
　　梁紫鸿已经八岁了，很多事都晓得。新帝要将以前追随皇帝叔叔的人都杀光，她和爹娘带着远房叔叔的儿子东躲西藏才来到了这里。
　　只要过了国境就能安全了，至少国不互扰的规则新帝还是知道了，况且他也不想将他犯下的罪行传到他国去。

　　“明叔再见，鸿鸿会带好小锦和以后的弟弟妹妹的。”梁紫鸿尚且稚嫩的脸庞带着坚毅。
　　明叔摸了摸她的头，语重心长道：“尽管前途险阻，活着便是好。”
　　梁紫鸿点点头又看了看父母，“鸿鸿有爹娘陪着什么也不怕。”
　　眼看天色已晚，梁德明让明叔加紧时间回去，他不想明叔因此有什么危险。

　　明叔有再多的话也只能咽到肚子里去，早些回去也能多加掩护，让他们能多争取时间逃离北苍国。

　　梁德明一行人不能到客栈留宿，现在四处都是捉拿他们的官差，客栈也有追兵，附近有一处是他们梁家从前的老房，大抵能有个容身之处。
　　“芸娘，你还好吗？”
　　蒋芸拉紧女儿的手，笑道：“没事，孩子没闹我。”就是苦了孩子们。
　　梁德明抱着锦鸿，这孩子也是乖巧，没哭没闹就是离不得人，可能是与之前亲眼看着亲人们都被一一捉走的事带来的影响太大了。
　　梁锦鸿看到叔叔流汗，“叔叔放我下地走吧，我能自己走的。”
　　梁锦鸿一下地就自觉地走到梁紫鸿旁边，紫鸿对他笑道：“来，小锦牵着我的手，互相帮助一起走。”她能看出小锦很紧张，他在努力融入这个家。
　　“我能叫你姐姐吗？”
　　“能啊，你本来就是我的弟弟嘛。”她巧然一笑。
　　从今日起她就多了一个弟弟了，再好不过了。
　　房子虽然老旧，但有总比无的好，收拾收拾能歇息便好。
　　夫妻俩拿了干粮，再烧了一锅白水就着干粮吃，现在逃出生天要紧，吃食方面大人无所谓，孩子总要精致些。
　　“芸娘你也跟着孩子们吃些糕点吧，虽然不多但总能给肚子里的孩子多个口味。”梁德明知道大家都辛苦，大人孩子都遭罪。
　　蒋芸摸了摸挺起来的肚子，抬起头笑了：“没事，孩子们都是好的。”
　　梁德明也不说什么，有再多的话也只有等到真正逃出去才能说了。
　　他要好好补偿他们。

　　梁紫鸿将手里的糖糕掰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放进自己的布包里。剩下一半留给娘吃，大夫说过娘的肚子里有两个宝宝，现在最好吃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梁锦鸿看见了也有样学样，梁紫鸿看到了忙让他快吃，“你还小要吃多点。”看他还是有些犹豫，“吃多点长成男子汉才能保护我们。”
　　“我会保护姐姐的。”锦鸿信誓旦旦道。
　　梁紫鸿笑道：“小男子汉要快点长大，姐姐还需要你的保护。”

　　夜里风吹动着树枝摇动，风声呜呜。
　　梁德明不敢入睡，时刻警醒着，只有在看向妻儿时眼里才会流露出暖暖的温情。

　　“芸娘，你带着孩子们走。”
　　蒋芸被丈夫叫醒后就听到他这样说。
　　梁德明苦笑着，蒋芸侧耳听到门外有很轻的脚步声，她与夫君都有习武的经历且有一定的武功武艺，但现在自己有孕在身，身边还有两个孩子。
　　梁德明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了，外面的人他只能抵挡一时，而妻子和孩子就能趁着这个当口通过老屋后山的一条小道逃走。
　　蒋芸咬咬牙将两个孩子叫醒，梁紫鸿看了看爹娘的神色，“娘，我们要去哪，爹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走？”

　　蒋芸看着丈夫说不出话来，倒是梁锦鸿问道：“叔叔是要等一下和我们汇合吗？”他的眼里闪过的都是那些说过要和大家汇合的大人，最后他们一个个的消失不见。
　　梁紫鸿看出了点什么，忙扯着他的袖子，“爹！我们一起走吧！我不要和你分开！”

　　梁德明捉住她的手揉了揉，看着这双小手慢慢被揉得通红变得温暖。他笑道：“鸿鸿信不信爹爹？”
　　“信。”

　　“那你就和你娘还有小锦一起走，爹等会就会追上你们了。”
　　梁德明摸了摸她的脸，“鸿鸿要保护好自己。”人在最后总是自私的，父母首先看重的都是自己的孩子。
　　梁紫鸿握紧了他的手，认真道：“爹，我会保护好自己和娘，还会照顾好小锦和弟弟妹妹，我们等你回来。”
　　所以，你一定要回来，不要骗我。

　　夫妻两个来不及多说话只相视一眼便分开了。
　　蒋芸带着两个孩子从后门出去，那些人没有在屋子的四周做下埋伏，只在前面直接攻了进来，加之有夫君在抵挡，暂时不会到这里来。
　　但她还是不能扔下他一人，想到这她停了下来。
　　“娘，你是要去找爹吗？”
　　“是，娘要去你爹那。”蒋芸努力地记住女儿的脸，手指留恋般轻抚她脸上的每个地方，“娘给你的钱袋要好好带着，鸿鸿和小锦先走，娘和爹待会就来。”
　　梁紫鸿摸了摸蒋芸的眼睛，问道：“我会的，可是娘你为什么哭啊？”
　　“鸿鸿是娘的小棉袄，娘看不到你就心里难过。”
　　“那娘和爹快点回来。”

　　最后她叫他们记住千万不要回头，一直往前跑不要回来。
　　两个孩子点头答应。
　　蒋芸点点头没有再说话，她背向两个孩子往回跑。
　　此时偏偏下起雨来，她也不知脸上是为前路艰险流的汗，还是担忧夫君和不舍孩子落的泪。
　　梁紫鸿看着母亲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她喃喃道：“爹娘，你们不要骗鸿鸿。”

　　她咬咬牙捉紧锦鸿的手，往前跑不回头。

　　梁紫鸿不知道和锦鸿走了多久的路，从夜里倾盆大雨到天将拂晓的细雨蒙蒙，她又饿又累。娘说过不让她回头，那她就一直走到认为安全的地方。
　　“姐姐，那里有个山洞。”锦鸿指着不远处灌木丛后面的山洞。
　　梁紫鸿看这山洞附近都有成人般高大的灌木或是疯长了的草，且又隐在暗处，很是适合休憩。
　　等她进了洞里一坐下来才觉得浑身都疼，越是疼越是想着爹娘，忍不住就红了眼睛。
　　锦鸿默默地握紧她的手，大人们都走了，现在只剩下自己和姐姐了。
　　为什么大人说的话最后都成了谎话。
　　梁紫鸿低下头任泪水流下，就在她想要说话时却听到外面有人在走动。她立刻示意锦鸿不要发出声响

　　，两人扒开一点荒草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只见有五六个黑衣男子聚在一起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一会才分开了来。
　　“就两个小娃子，居然还要我们去追捕，那两个小的哪能成他什么意料之外。”

　　“你快别说了，主子哪是你能说的人，倒是梁德明能甩开我们这一点让人好生意外。”
　　“有什么好意外的，梁德明可是之前那位皇帝的重臣，哪有那么容易被捉到。”说完不禁叹息道：“只可惜了梁德明夫妻啊。”
　　时也命也。

　　“等找到她的女儿就能一家团聚了。”男子说完便和另外几个人再次分开找人。
　　梁紫鸿紧紧地捂着嘴，锦鸿知道叔叔和婶婶也想之前的那些人一样不会再回来了。

　　“小锦，我们不能就这样等着他们来捉我们，我们也要走出去。”她顿了顿，“而且我还想要最后看看爹娘和弟弟妹妹。”
　　或许他们都没有死。
　　锦鸿看着她的眼泪掉下来，点头说好。
　　逃走于他们而言还是相对困难的，但好在他们身量小还是孩子，只要小心些就不会被发现。
　　梁紫鸿一手紧紧地捉着锦鸿的手，她注意着周遭的动静，尽管她的内心很不平静。
　　待他们走到无人知的小道时，她整个人都快垮了一半，只能由年幼的小锦半推半抱着前行。
　　她害怕以后只剩下他和小锦了。

　　在蒙蒙细雨中，老屋的方向渐渐显现，路上血腥味浓重，有五六个人躺在地上血流了一身。梁紫鸿跌跌撞撞地走过去看了，还好不是。
　　可慢慢的心里就越慌，越是靠近那个地方心里就越难受。

　　她看到了。
　　蒋芸躺在梁德明的怀里，血染红了他们身上的衣服，他们的眼还没有闭上。
　　梁紫鸿瘫倒在地上痛哭起来，她哆嗦着手碰到了蒋芸挺起来的肚子，她除了背后挨了一刀外，肚子上还有一刀。
　　而梁德明是胸口中刀。
　　“爹！娘！你们看看我啊，我是鸿鸿！你们为什么不看看我？不要丢下我和小锦！”
　　“姐姐，我们现在快走，我觉得有点奇怪。”
　　梁紫鸿心里一紧，那些人为了捉到他们两个小孩付出了那么多的人力物力，又怎么会不设下埋伏呢。
　　想到这，她抱住爹娘，轻声道：“爹娘，弟弟妹妹，等我撇开他们就来接你们。”
　　说完便拉着锦鸿跑出去，她不敢回头，怕回头太难。
　　就在他们跑出去时，刚才在后山看到的人出现在他们面前。
　　“小孩过来叔叔这，就那么一下子的事，别再让叔叔好找了。”

　　梁紫鸿来不及想那么多，捉紧了锦鸿的手奋力往后山的另一个方向跑去。
　　前面已经没有路了，后面还有紧追不舍的杀手。
　　“小锦，你怕不怕？”
　　“不怕。”
　　杀手也不追他们了，两个小孩前面就是悬崖，若他们识趣点自己跳下去也省得他们的刀下再添两条冤魂。
　　梁紫鸿心知逃不过，跳下去九死一生，但至少有能活下去的奢望。
　　在此之前，她想问一件事。
　　“叔叔，你们能告诉我是谁吗？”是谁向皇帝告密他们一家在这里。她的心里隐约有一个身影，可那个人不应该也不能这么对她！
　　“小姑娘，你是梁丞相和才女蒋芸的孩子，有多少内情你能猜不出来？”
　　梁紫鸿笑了笑，“我明白了，有朝一日我要杀我亲人者血债血偿，当然不会少了你们！”

　　那人大笑道：“好啊！叔叔我等你就是了！”身边的人也跟着哄笑起来。
　　梁紫鸿抱紧锦鸿纵身跳下悬崖。
　　“头儿，我们还要去搜一下吗？”
　　“不用，完事就行了，就算是武林高手从这跃下去都凶多吉少，更何况是那两小孩。”
　　那些人匆匆离去复命。
　　“公子，梁家无一人活命。”
　　白衣公子顿了顿而后发笑，“好，实在是太好了。”他已经高兴的要落泪了。
　　梁家无一人活命，所有人都死了，太好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