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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察觉(四) ...

  •   越子羲托着茶盏,意外地发现墙上挂了一幅南山秋菊图,眼前蓦地闪过武陵那张让人作呕的脸,心中尤为不快,但又想玟玟能和他一同心照不宣地应对,确是让他欣慰。小芝回来虽是个幌子,但她的机灵通透还是很让他高兴。

      曲佩站在一旁,表面沉静内心却波澜万丈。主子近来有些奇怪,忽怒又忽喜,远不如以往沉稳,他跟从他千余年,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过。他定了定神,把胡乱想出来的种种可能甩出脑外,语气恭敬道:“主子,您该处理公文了。”

      越子羲的笑容渐渐消失,他问:“不是说过几日再处理吗?”

      曲佩一板一眼道:“您已快一个月没进过书房,不可再拖下去。”

      越子羲起身:“时间怎过得这样快!”

      曲佩又道:“今日属下接到了流烁殿下寄来的书信。。”

      “流烁?”越子羲饶有兴趣地问他:“找我何事?”

      “属下未曾拆看。”

      “哦,那去书房吧。”越子羲走了两步,又折回来,端起茶盏咕咚咕咚把茶喝光,犹有不满的说:“凉透了,一点味道都没有。”

      曲佩愧疚万分:“是属下的泡茶功夫不如小芝……”

      他摆摆手:“罢了罢了。”

      *

      书房内,越子羲拿着流烁的信看了又看,犹有质疑的问:“这真的是流烁寄过来的?”

      曲佩点头:“来送信的是殿下的亲侍率坤,属下可以肯定是殿下之信无疑。”

      “唔。”他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忽而笑道:“那便如此吧。”

      曲佩尚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听越子羲道:“去把冬遇叫过来。”

      此时冬遇正在小厨房里,见曲佩过来,她笑着说:“曲大哥你来的正好,我正愁这盅汤喝不完,快来帮我解决。”

      “可主子让我请你去书房,应是有要事相商。”

      “有什么事是能和我商量的?”冬遇想了想,又问:“说是急事了吗?”

      曲佩摇摇头。

      “那就不着急,我们先把汤喝完,再去找越大哥。”

      小厨房老师傅的厨艺可谓广寒一绝,炖出来的老鸭汤鲜香四溢,爽口清润,冬遇吃的鼻尖冒汗,还不忘邀功:“曲大哥今晚你算有口福了吧?”

      曲佩放下汤匙,朝她抱了抱拳:“多谢。”

      她百思不得其解:“不过我还是好奇越大哥到底是因何事找我。”

      越子羲在书房把公文大略翻看了一遍,却仍没等到冬遇的到来,他望了眼窗外,晚香玉翠叶素茎,苞片玉洁,花尖凝着点点银华,在月色拂照下显得分外秀妍。他指尖一转,细茎便随之移动,将玲珑的花苞渐渐转到他的视线中央。许久不曾注意此花的开放,若不是在等人的间隙中无意发觉花影纷缭,恐怕仍未把这小小的晚香玉放在心上。

      跟她有几分相像。他轻叹一声,当初那夜他之所以会走到她的脚边,就是她简单恬美如晚香玉的梦境吸引了他。彼时天帝过寿,他手边除了夜明珠、含光玉,再无其他能做寿礼的物事。小芝说何不用殿下搁置许久的捕梦网,用其捕捉世间最干净美好的梦境,并以此为为引,辅以月光,再借织女的梭子织就成一卷七巧玲珑席赠予天帝。天帝与他的师尊菩提子关系甚笃,他想这样的寿礼应足够别出心裁。

      但于雪夜碰到她实是偶然。朔风呼啸而过的冬夜寒冷刺骨,大如鹅毛的雪花冰冷如铁,故而坊间鲜有人迹。他于广寒宫甚少见雪,此时身边飘扬着纷飞的雪片,皑皑洒洒,犹言壮观。他在彻夜无人的街道上留下了一串脚印,不停的向东走,以迎辰光。可在前方的街角,往东走的必经之路上,有黑白无常的影子时隐时现。他本无太大好奇心,人间的生死轮回在他看来不过是一件理所应当的常事。他继续慢悠悠地走着,在转身的霎那,余光撇到了点点幽蓝的微光。

      是一场不错的梦。

      他驻足,向那乱糟糟的一处投以探究的目光。那蜷缩着一个小叫花子,脸上脏兮兮的,不过细看之下,眉目分明,清秀可人。还是个女娃娃。察觉到他的目光,趴在她旁边的狗立刻发出低低的呜呜声,他一笑,轻吹了声口哨,它就渐渐趴下前爪垂下了头,她却一直不曾醒来。趁着这个机会,他入了她的梦境。

      原来她渴望的只是一顿可口的饭菜、一间舒适的房屋和一对亲切的父母,这些对他而言再简单不过。可她的梦里却饱含着执著,带着不肯服输的倔强。他不禁有所感慨,这么个凡界的小姑娘,心性倒比一些神仙还坚定。于是又仔细观察她了一番。她被风吹得厉害,脸颊上的青紫之色十分明显,唇色也不正常,是僵冷的紫色,身上的小袄显然是穿过多次,身侧还露着几缕发黑的破絮。

      他忽然觉得她有点可怜,这么冷的天,她却只能躲在这么个破地方。心下一软,她的眼皮却悄悄动了动。还挺警觉,他微微一笑,晾了她几瞬,发觉她没有睁眼的打算,开门见山地道:“小叫花,装睡冷不冷?”

      她睁开眼,眼神虽然警觉,但他还是看出了她的澄澈和单纯。他起了一个想法:把她带回广寒宫。凡界多虚伪之徒,她又那么小,是无法在这个地方长久存活下来的。

      他问她愿不愿意跟他走,在他看来这个问题可笑又奇怪,她十有八九不会答应,可她却说了一个字,“好。”直到那一刻,他才意识到,面前这个柔弱的小姑娘,活下去的念头是多么强烈。

      他把她带了回去,路上她却是畏畏缩缩的,像是十分顾忌他。他解释道不需如此怕他,可她听不进去,仍束手束脚。他放慢了心态,想,她才刚认识他,慢慢就好了。后来她的确如他想象中渐渐放开,爱笑了,也活泼了不少,一切看似平稳安和。

      直到某次他到天庭赴宴,司命站在瑶池边与他闲聊,问:“你宫里那位小姑娘如今可还好?”

      他答:“尚可。”

      司命抚膺长叹:“难为她命里有那样的劫数。”

      “劫数?”

      “她没同你提起过吗?”司命惊讶道,“她七岁时,家中突遭变故,父母暴毙,宅院也付之一炬,身旁也失了可以依靠的亲人,那么小的孩子,如何能在繁杂的世间完好生存?你见她时,她已至山穷水尽的地步,若当时你漠然走开,恐怕早已入轮回!”

      他的心忽然像被一双手紧紧地揪成一团,眼前浮现出她宛若天边流云无瑕的笑容,当即便辞了宴会,挟着司命直奔虚北之星,差点把他的命簿柜翻个底朝天。

      司命道:“你这是做什么?”

      他冷笑:“还不都拜你所赐!”

      司命瞠目结舌:“你迁怒与我作甚!她的命格……唉,非我有意啊。”

      “此话怎讲?”

      司命喘口气,拉他坐下:“你听我与你慢慢道来。”

      ……

      “越大哥,你找我?”冬遇的脸蓦地出现在他的眼前,他脑中有几分空白,自己究竟是为什么把她叫过来?

      *

      越子羲轻叩桌面,若有所思地道:“你是说,小芝临走前就已同你说明去向?”

      冬遇飞快地扫他一眼,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他的嘴角微翘,手指继续有一下一下地点着桌边,“长本事了。”

      她忍不住解释道:“小芝向越大哥你说过很多次想回菱山,你总是不允,她别无他法,这才……”

      他背靠着金丝楠乌木圈椅,目光如炬,自下上而将她定定望着:“在你心里,小芝的话是不是比我的重要千倍万倍?”

      冬遇顿时心跳如鼓,她要怎么回答才能既不得罪他,还能保全小芝呢?静了静,回:“小芝一直很在意她的来历,可是越大哥你却从未给过她明确的回答,所以才会借这次南海之行暂离广寒宫,而且她临行前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一定照顾好你。”顿了顿,朝他掷以微笑:“在我心里,越大哥一直是我们的领头人,你说的话对于我来说,是至关重要的。”

      越子羲看着她眉飞色舞一句挨一句,心中生起的褶皱因她含笑解释而逐渐抚平,但始终咽不下那口气。小芝跑去菱山也就作罢,可气的是,面前站的这个姑娘,分明知道小芝的去向,竟知情不报,若不是流烁在信中给他露了些口风,至今他还一无所知。他堂堂广寒宫的月神,已沦落至宫内之事全由外界供给消息么?

      桌前的她笑靥恬美,眼睛轻眨,仿佛在说这是一件非常渺小简单的事,何必如此置气。他站起身,一步步走到她面前,注视着她的眼睛:“那你就是这样照顾我的?”

      冬遇一怔,道:“越大哥,我……”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他抱住了:“玟玟,你说我可不可怜?”

      她愣住。

      她的恍神全落在他的眼里,他却更用力地抱住了她,语气愈发委屈:“小芝叫你好好照顾我,你却晾了我半个时辰。”

      属于他的温热包围了她的感官,此刻她只知道自己心跳得剧烈,几乎要蹦出喉咙,嘴唇张开又合上:“我、我……”

      他忽然又松开了她,只幽怨的将她看着。

      她低头嗫嚅着:“越大哥,我以为你找我是因为一些不打紧的事,所以……”

      “嗯,”他微翘着嘴角,“是一些小事,但你却让我等了这么长时间。”

      此时他犹离她咫尺之近,呼吸可闻,她知道自己如果抬头,就可遇见他的眼睛,于是逼着自己定着脖颈看自己的脚尖,在脑中快速思索如何应答,忽听头顶传来他的声音:“玟玟?”

      她还是抬了头,果然遇到了他亮若星光的眼睛:“以后任何事情都不许再瞒着我。”

      “好。”她答应,除了一件事。

      他心情大好,回到书桌前继续处理公文,冬遇也不想再让他一个人在书房待着,在书架找了本传奇,坐在木凳上认真翻着。

      越子羲执笔在案上勾勾画画,当公文处理的差不多时抬眼看了冬遇一眼,却看到她趴在小桌上安静的睡眼。

      *

      冬遇本来是不困的。她一目十行地看着书中内容,却不知道到底看了些什么。脑中总闪过越子羲的脸,或喜或怨,挥之不去。她撑着脸,想起他抱她时扑鼻的青桂芳香,馥郁却不秾稠,是他的感觉。

      她知道自己无法在他面前强装淡定无波,而他却是笃定的、戏谑的,因而他们之间存在着不对等,她也无法能和他对等。他是她的救赎者,而她不过只是他的一个朋友,一个称得上熟悉的同伴而已。她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无能凡人,他却是天界众仙尊崇的司月之神,生来高华,出落纤洁,与俗世红尘有天堑之隔。

      未遇到他之前,她以为自己定会落魄终生,寄白骨于天地,可他在那夜皓皓白雪中向她伸出了手,把她从痛苦的泥沼中拯救出来,给了她安定和光芒。她无时无刻都在铭记他、感谢他,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情,可他却仿佛不在意她的感恩,总是笑着说:“小冬遇,你要活泼点。”

      时光在仙界留不下什么印记,她自己也说不清,对他的这份感恩之情,到底是从何时开始变了成分?她说不上来,也不想深究。脑子里纷纷乱乱,梦境也是光怪陆离,以前的,现在的,虚构的,真实的……多重景象纷至杳来汇成一个复杂的梦,她陷入却无法自拔,躲避却无处可藏。

      眼角有轻若鸿毛的温柔一闪而过。她模模糊糊地想,早知道就关上窗户了,被风吹起的书角碰到眼睛还挺痒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察觉(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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