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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面对(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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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赌坊向外充斥着诱惑的气息。冬遇站在石狮旁,望着往来于赌坊各色各异的人,眼中讽意渐起。
她斯条慢理的整了整衣衫,迈着悠闲的步子踏进了赌坊。她模样本就不差,又特意挑了件上好的锦袍,在众赌徒里算得上风姿卓然,十分醒目。见她进来,立刻便有一个男人涎着笑脸小跑过来:“公子,生脸呀!”
“小可最近才随家人搬到此处,今日是头一回来。”她拱手道。
男人见如此轻易就套出她的话来,心中暗喜,把她带到右边的一桌乱哄哄的赌局中:“您来练练手?”
冬遇颔首。
男人向某个方向使了个眼色,谄笑道:“您随意,请。”
庄家熟练地摇着骰子,扯着嗓子朝众人喊道:“来来来诸位,买大买小,买定离手了啊。”
众赌徒纷纷下注,庄家见在场只冬遇未有动作,朝她道:“这位公子,买大还是买小啊?”
立时旁人的眼光纷纷投来,她清了清嗓子,想说的话还未出口,突然身后有人伸出了一只手,腾地把一块银锭放在桌上,“买小。”
庄家道了一句“公子好手笔”,接着又摇了数下骰子迅速将骰盅扣在桌面上,笑容满面:“瞧瞧各位运气如何,开!”
三枚骰子一字排开,个个点漆描红朝上,似三粒赤色相思豆。冬遇僵硬地笑了:“越大哥,你怎么来了?”
越子羲双眸微微眯起:“我不来,是要等你把口袋里的钱输光么?”
她涨着脸不说话。
他又问:“还赌吗?”
“赌。”
第二局他买的仍是小,中。
第三局如是。
庄家的面上显然有些挂不住,指着楼上干笑道:“二位手气不错,不如去二楼施展施展?”
越子羲思忖了一番,道:“也好。”便拉着冬遇上了楼。
二楼的气氛火爆甚于楼下。他走的很快,冬遇的手腕被他握着,不得已小跑着跟着他:“越大哥,你走慢点。”
闻言,他停了下来,深深望了她一眼。
她一直抓着剑,此时手已在微微颤抖。他沉默地从她手里把剑拿过来,然后问道:“你要找谁?”
“杜奢,”她道,“周青堂的债主,右耳后纹有蛇头。我有事想问他。”
她没说是什么事,他也没问,环顾四周后便带着她走向不远处的一个方桌。
*
杜奢在赌坊混迹三十年,从来不轻易输给他人。而此刻站在他面前的青年,气定神闲,眼神玩味,竟让他产生了一种弃局而逃的念头。他已经赢他六局了。
赌场上忌讳的是连输,杜奢这样的老手更懂这个道理。只是他也很纳闷,不论他押什么,这个年轻人都会押跟他相反的注,开头几局他以为自己必赢,可结果一出竟都不如他的意愿。周围都是自己人,他知道问题在于对面的小白脸。然而不论他怎样出老千,小白脸似乎终于总是胜券在握。
第七局,杜奢输。至此,他已输给小白脸近五千两白银了。
冬遇一直都在注意着杜奢的动向,此时他脸上的肥肉已在不由自主地颤抖,眼中的暴戾愈发强盛,她悄悄挠了挠越子羲的手心,示意他注意杜奢。
越子羲捏捏她的手指,朝杜奢笑道:“今日阁下运势不畅,还是改日再来吧!”
杜奢冷笑一声:“我看未必!再来!”
又是一输。杜奢盯了越子羲一阵,忽然指着他大喝:“他出老千!兄弟们,给他点颜色看看!”
周围立时鸦雀无声,接着走来一群手持尖刀、目露凶光的高壮男人。越子羲拉起冬遇,似笑非笑地看着杜奢,嘴唇动了动。
哄闹的赌坊转眼换为一圈灰白的屏障,且静的出奇,分毫不现人声。杜奢大吃一惊,面如土色:“你、你……”
越子羲五指一张,掌心忽起一团幽幽青光,将杜奢四面包围,见他两股战战,笑道:“不必担心,在下只是有几件不甚清楚,故而想请教阁下。”
青光时隐时现,看起来诡异无比,杜奢磕磕巴巴地道:“你们要问什么?”
冬遇从越子羲身旁走出来,审视着杜奢:“你和周青堂认识有多久?”
她的话一出,杜奢头上的冷汗顿起,道:“认识有一段时间了……”
“嚯”的一声,一把利剑直直指在他的喉前,冬遇冷言道:“废话少说!”
杜奢连忙跪下拱手求饶:“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见冬遇的剑有所后退,他再不敢有所隐瞒:“认识有、有近二十年了……”
“那他右手断指也是你做的?”
“是……”杜奢喘着气道:“本来他是跟着镖局混的,不知何时到了我们赌坊这玩,每局都押得不小,刚开始手气还不错,可后来就再没赢过。他不信这邪,找我借钱说再玩几天,过两天十倍还我,还写了欠条,我就借了他五百两。可没想到他拿钱赎了凝仙阁的婉儿就南下跑路,兄弟们追了两天才给捉回来,我问他打算怎么还钱,他一句不吭。我说不还钱就杀了婉儿,他只说再给他点时间。我一气之下就把他的小指给剁了,手下弟兄脾气也急,狠揍他了一顿。他就是那个时候手腿坏的。”
她脑中又浮现起周青堂坡脚走在庭院中的画面,又问:“那他何时把钱还你的?”
杜奢回答:“我只听说他腿伤好后就跑到北边谢家当了账房,月钱不少,但还我那五千两还远的很。但是突然有一天半夜他尤其激动,抱着一大包金元宝跑过来跟我说‘杜哥我有钱了,欠的都给你,你把婉儿还我就行’,当时我很为难,婉儿身子弱早在几天前就死了,我收了钱,说让他回家等。结果第二天就听说谢家没了,我去找周青堂,发现他早没了踪影。谢家被灭门在我们这算是惊天动地的大消息,我记了很久……”
冬遇握着剑柄的手抖得不成样子,胸口也不住起伏,她颤着嘴唇重复道:“赌!赌!赌!”忽而又放声大笑起来。
越子羲不忍她继续听下去,一挥手又将灰白屏障转为赌场,拉着她走了出来。阳光大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他却清晰地看到她眼中的血丝,根根分明。
她想甩开他扣着手腕的手,但无论如何也摆不开,大声斥道:“你放开我!我的事还没解决!”
“还没解决什么?杀了杜奢么!”他用力困住她:“冬遇,冷静一点。”
“我不想冷静!我就要杀了那个混蛋!”她拼命挣扎,“放开我!”
“闻冬遇!”他声音也提高不少:“如果杀了他你心里就会好受,好,剑给你,你去把他杀了!”他强行把剑放进她的手里:“你不是想报仇?现在我给你机会,去呀!”
她忍泪握紧绥刃,转身跑回了赌坊。
赌坊里仍是一片混杂,她还未找到杜奢的身影,一个持刀男人反而盯住了她,朝同伴高声道:“人在那!”
杜奢的紫衫在人群里一闪而过,她不管其他,径直往杜奢方向奔去。与此同时,她的周身凝起了一道幽光,将欲对她动手的人震到三尺之外,又听一声清越的哨声,除却冬遇,所有人都闭目软瘫下来。
喧嚣顿止,冬遇也到了杜奢的身前。他虽昏迷,面容仍是丑陋而惊慌的,她怒视着他,剑尖几近他的心口。
越子羲走到她身旁,道:“一剑下去,他必死无疑,还迟疑什么?”
她却久久未有动静。
“没有力气么?”他走过来,握住她执剑的手向下:“那我帮你杀了他。”
剑尖刺入衣物的感受让她脑中一片空白,几乎是下意识地把手一松:“不……不!”
“冬遇,你看清楚这个人,他真的值得你动手吗?”他安抚道,“你只是不想让父母含冤而去对不对?”
她哑声道:“越大哥,你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办。”
“别怕。”他道,“你看他面目虚浮,唇色发黑,表明已被怨气积缠良久,命不久矣。既是将死之人,又何必脏了你的手。”
“将死……”冬遇喃喃,“也是,做了伤天害理之事,又怎会长命呢?”她捡起剑,一没留神,手指被剑刃蹭破了一层皮。
他连忙握住她的指尖,声音不稳:“被划伤了?可有不适?”
她摇头:“没事,小芝说流血才有生命之忧。”
他飞快地把剑收起,施诀将隐匿在四周的孤魂野鬼皆数引至杜奢身上,护着她走出赌坊:“还是不能小视伤口,回去让药师来瞧一瞧。”
他们走后,几个赌徒张皇失措的跑出赌坊,心有余悸道:“怎么突然着起火来了,还好咱们跑得快,只可惜杜大哥……”
冬遇站在云头,俯视着下界缭乱的风景,缓缓道:“越大哥,广寒宫真好。”
越子羲揉揉她的头:“那是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