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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交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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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纳德·罗素坐在小型会客厅的皮沙发上,一如既往的西装革履配一杯加半匙糖的咖啡,内心并不像外表那样平静。
这里是针对Sotopia特设的分部,对外通称洛杉矶地方分局统计与监督特殊办公室,直接听受FBI助理局长之一罗伯茨·格里尔特的指令,是梅纳德工作了五年零六个月的主场。
但熟悉的环境并不永远代表着胸有成竹和运筹帷幄——棋逢对手时,反倒会莫名产生“身后就是莫斯科”一般无路可退的决绝感。更何况,他虽冠着部门负责人的名头,一举一动仍需受到两方的制约:一边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以及上司背后的集团,另一边,就是正与自己共处一室的不速之客所属的“跨国巨兽”,也恰是他们受命调查监督的对象。
端坐在梅纳德对面的金发男人看起来并不像是美国人。
在梅纳德看来,判断这人的年龄不是件容易的事——如果只看脸,男人似乎不会超过三十五岁,比他还要年轻一些;冰蓝的双眼却像个寡言的长者,尖锐而深刻,又隐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隐秘往事,神情淡漠,举止沉稳。
这位身份特殊的男人服装考究,领口到袖口一丝不苟,甚至带着不合季节的手套。右眼旁靠近太阳穴的位置上有一道与外貌不相符的可怖伤疤,尽管已有暗金色发丝的刻意遮挡,依旧容易引起旁人的注意,不难想见造成这道伤痕的重创程度。而这也让人分不清对方究竟是有着军方背景、一度出没于战场之上的前军人,还是一个专注于办公室作业的文职人员。
倒不如说,这个人本身就有着过强的存在感,来此的目的也不像是平等的“沟通”,而是居高临下的“命令”。虽然对方自称是情报部门出身,其气质和相貌却不适合隐藏在人群中,反令人想起外表禁欲、内心狂热的殉道者。
“我是米尔斯·弗雷泽,目前姑且算是Sotopia国际干预行动支部的二把手。”米尔斯的声音和表情一样透着由内而外的冷淡和疏离,没有刻意拿捏的语调,甚至不打算修饰自己的表情,给旁人留些许平易近人的假象。“我这次来,是为了一个人。”
说罢,一直沉默着站在他身后、同样穿着定制西装的高大黑人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张照片,按在桌上,向梅纳德的方向推去。
虽然早有预感,但在看到画面内容的瞬间,梅纳德的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
“你们的动作可真快。”梅纳德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微妙表情。
照片上的青年坐在书堆中央,对着镜头面带微笑,灰白的头发格外显眼。
第二次进医院的时候,史蒂文带了一本书,但没再买花。
看到倚着柔软的长枕坐在床头、不再装睡的观察目标,尽管有所预感,他还是不禁因对方身体恢复的迅速程度而震惊。白发青年正侧着脸看向窗外。
从史蒂文的角度看,他的表情恰被垂到领口的头发挡去了大半,但不难看出其外貌属于上乘水平——至少凭史蒂文的审美应是如此。光看外表,这几乎是个神秘又纯粹到极致的人,至少不像普通的犯罪者或受害者。
“醒了?”史蒂文站在床尾,同上一次那般居高临下地审视。整理病房的两位护士迅速完成了手里的工作,会意地带上了门。
青年转过头直直看着他,史蒂文也因此看到了对方的正脸。青年的眼角稍微上挑,带有天生的狡黠,却又是一副纯良市民般无辜的表情。构成反差的,是做作的友善神态之上平静到冷漠的双眼——这或许是瞳色过于冰冷的缘故——史蒂文一度如此揣测。
僵持片刻,对方歪着头微笑道:“天气不错。”
史蒂文不禁咋舌——这里是二楼,窗外能看见的除了低垂的积雨云就是不远处无精打采的景观树,他实在不明白这个时候还有什么地方可以说得上“不错”。
上次来时,对方还躺在床上,伪装成昏迷不醒的可怜伤员;而这一回,探员终于能真正见到一个清醒的“无名氏”。幸运的生还者颈上还缠着齐整的雪白纱布,病号服领口下也能隐隐见到几道绷带,看起来竟有种干净纯粹的色气。青年的神情却很轻松,甚至有些压抑不住的愉快,更叫人琢磨不透。
史蒂文掏出录音笔,和手中的书一起放在床边的矮柜上,自己拉过一张椅子坐下。那本书倒是引起了青年的注意。用询问的视线征得同意之后,他侧过身,直接把书拿到自己手里。
“那我就按照流程开始了。”
“我一定全力配合。”青年依旧保持着真诚到会使多疑的人觉得虚假的笑容,这让史蒂文感到不太舒服。
——就算是别人看到这种表情也会觉得不顺眼。
史蒂文这么想着。
“姓名?”他循规蹈矩地问。
本应是再简单不过的问题,反倒成了迎面撞上的僵局。
“怎么说呢——”青年摩挲着书脊,手指有意无意地抹过作者的名字。“他们没有给我名字,除非‘071号’这样的代称也能作数。非要叫一个的话——‘莫斯克维奇(Moscovici)’,如何?看起来你很喜欢他的作品。”
“……喂。”开头就碰上问题,史蒂文有些尴尬。“你是认真的吗?”
“我还以为名字只需要起到代称的功能就可以了。”白发青年——按照他的意思,现在似乎该叫他“莫斯克维奇”——表现得无辜且诚恳。“如果调查得彻底一些,您将发现我并不擅长撒谎,也没有任何戏弄您的理由,探员先生。我不过是打算把知道的一切和盘托出,这样说不定能早点回归自由之身呢。还是说,你们也打算把我囚禁起来,用吐真剂之类的东西直接把情报一点不剩地压榨干净?”
——这个人很关键,必要时以稳住对方为前提,可以做适当的让步。至少先别让他产生跑路的想法,我们后续的调查很快就会跟上。
“好吧,莫斯克维奇。”遵从梅纳德的要求,史蒂文选择妥协,并把那句“我讨厌你的说话方式”咽回肚里。
对着一个谜一样的年轻人喊社会心理学家的名字,史蒂文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却还要把这么一种情绪压在平稳的声线之下;更何况,对方简单的几句话背后已经隐藏了足够大的信息量。“我们可以先跳过名字的话题。顺便说一句,我大学的时候主修社会学,对他的理论很感兴趣。”
莫斯克维奇显得饶有兴趣,几乎没有自己正在被询问的自觉。“这本书能借我几天吗?以前他们让我看的书种类很多,但除了那些文学作品,也就这类比较有趣。”
史蒂文敏锐地捕捉到了“他们”这个关键词,随即改变了既往的套路型的询问方式——毕竟非常规部门对待非常规的证人,需要的自然是非常规的手段。他站起身,直接把莫斯克维奇的《驯化人与野性人》从手里抽出来,放到莫斯克维奇够不着的窗台上。
“这当然没有问题,需要的话你要什么书我都可以带过来,不过是在回答完我的问题之后。”
莫斯克维奇笑了笑,没有阻拦史蒂文的动作,只是安静地等他说下去。
面对这位不按常理出牌的奇怪青年,史蒂文不禁感叹:“你比我想象中的要——”
“配合?”
史蒂文纠正:“不,是健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