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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06 ...

  •   深夜月下。
      黑影蹿于高矮不一的屋顶上。
      直至出了皇宫,苏青素的速度才慢下来。

      风吹凉他一身燥热,脑子也将将冷静。
      于是他这才猛然想起,三更半夜的,他潜入皇宫起初是为了什么。

      骤然驻足,踩着不知哪位富贵人家的屋脊,苏青素懊恼地转头,望着远处如巨龙盘卧的皇城殿宇,气到嘴角抽搐,恨不得再回去狠狠咬她一口!

      那个流氓!吕成峰究竟是不是她派人劫走的,还是没正面回答他!

      一想起那奸诈狡猾的人儿,便想起方才池中艳事,想起与她赤诚相拥的心动,想起她伏在耳畔轻转柔媚的戏语,想起她纤长灵巧的手……

      刚被风吹凉的身体,转瞬又热了起来。

      苏青素不敢再多想,忙转身欲速速回府,却忽然听见下方一声重物落水。

      他朝下看去,见是一人落入了假湖,扑腾了几下,那发顶银白色的簪子借着月光微微闪动,应当是名女子。

      苏青素虽性子偏静,不喜与人亲近,也少有古道热肠的时候。
      但亲眼看见一个活生生的人淹死而不救,他却是做不到的。

      踏着房顶的砖瓦,飞身而下,再从湖边柳树枝干借力,抓住落水女子的肩,将人提出水面,足尖轻点,旋身落于岸上。

      秋日水凉,被他救上来的女子咳了几口水出来,冷得抱紧双肩,蜷缩在地上呜呜哭泣。

      苏青素见她还会哭,想着应该没事,人已救上来便够了。
      他没心思安慰她,更没心思管她还会不会再寻死。
      反正命是她的,要不要珍惜跟他完全没关系。

      他正提足欲走,却忽然被抓住了衣袍。

      女子呜呜啼哭着哀求:“公子既好心救了我,便好人做到底,将我带走吧,小女子愿做牛做马,报答公子大恩大德。”

      苏青素一垂眸,见衣角下那双湿湿的、还染了些泥的手,秀眉忍不住皱了起来。

      这可是她的衣服,还是她亲手给他穿上的,就这么被这女人弄湿弄脏了!
      真是……都有些后悔救她了。

      “你松开。”
      苏青素拽着衣袍,耐着性子说。

      “公子若是不答应,小女子便不起来。”
      女子满脸泪痕,凄凄艾艾地抬起头,仰望着他。

      “……”脸沉了沉,苏青素眉头皱得更紧了,“我不是让你起来,是让你松开,松开我的衣服,都给你弄脏了!”

      哭得花容失色的女子:“……”
      她……她是不是听错了什么?

      好不容易趁女子愣神,将衣服扯了出来,苏青素忙退一步,心疼地拍了拍,却见湿泥已染上,想是拍不干净了,只能回去叫人洗。

      可洗了就没她身上的气味了,这么一想,苏青素心头便不由怨闷,连带着对这想寻死的女人也更加没什么同情心了。

      “公……公子……”
      女子挣扎片刻,还是不愿放过这天赐的救命稻草,软声开口唤。

      却不料,她刚唤完,就忽见眼前救她一命、戴着半截白面具的公子动作一滞,眸色沉凉,周身都开始冒寒气。

      “我的珠子呢?!”
      翻着什么也没有的手腕看,苏青素心神骤慌。

      女子抱着肩,瑟瑟问道:“……什么珠子?”

      根本没工夫搭理女子,苏青素左右环顾,越发懊恼,早知道就见死不救好了,也不会又弄丢了她送他的琉璃珠,又弄脏了她的衣服。

      可是怎会不见了?
      是之前掉在了路上,还是刚刚救人的时候……

      “湖中似乎有东西,不知是不是公子的——”

      女子话未说完,苏青素刚偏头瞧见那湖水里微微的闪亮,便纵身一跳,浑然没有方才护着衣袍的紧张模样。

      矫健的身子如游鱼,迅速朝着水深处行去,墨发在水中散开,湖面上细纹一尾尾,惊扰了湖亭旁已然凋敝的白莲。

      莲瓣轻轻一动,风里就浸了些清香。

      明月下,忽一人破水而出,手里抓着串灵静温润的白色细珠,半截面具下咧嘴一笑,眸若含星。
      好生欢喜雀跃,与方才岸上的静默疏离截然不同。

      女子停了哭,失神地看着水中满目温柔、仿佛重获至宝的男子,心口忽然像是空了一块。

      苏青素慢慢朝岸边游去,牢牢地抓紧珠子生怕又丢了。

      待他上岸,许是因失而复得心情好,见女子还跌在地上,一脸失神,便启声宽慰了几句。

      “没什么事是值得人倾付性命的,只要还活着,总能等到云开月明时,还望小姐珍惜己身。”

      这话还是幼时宫挽晨教他的,记得那时女夫子来府中授课,她常常偷溜出宫,斜卧在窗外,大大方方地偷听。

      那日,午后日烈烈,女夫子说到古往今来舍生取义的忠臣名将,教导他与棠妆当学先士的杀身成仁,学烈女的宁死不屈。

      窗外倏然传来她一声轻浮的嗤笑,然后下了课,他便被她唤到身旁,一把扯入怀中,边轻言戏弄,边好好“纠正”。

      她对他说,世间任何事都比不过性命重要,所谓成王败寇,尊严、道理、规矩、法度……从来都是活到最后,胜的那方说的算。

      她要他记着她的话,莫要被愚夫子误了去。
      虽然她那人向来没个正形,但有些话却是极有道理。

      就像这话,他便一直记着,今日机缘巧合,又转赠了眼下欲轻生的女子。

      只是连他自己都想不到,有朝一日,他牢牢记着的话,赠过他人的话,自己却如何也遵守不住。

      宽慰的话说完,苏青素小心将琉璃珠揣进了怀里,转身欲走。

      女子见他要走,神色一急,忙唤道:“公子!”

      足下一顿,苏青素敛目回头,眸色静静,不见丝毫怜惜。

      女子咬唇,低声又道:“公子可能留下姓名?”

      苏青素摇了头,飞身而去,黑影纵蹿间,转瞬便消失无踪。

      女子伏于地上,面色哀婉,许久后才沉沉低叹:
      “留个姓名也好啊,至少让我日后可念些什么。”
      “他那般在意那珠子,想必是很重要的人所赠吧。”

      那灵韵天成的白琉璃珠,与他真像,温润似玉,孑然清远。

      女子掌撑地面而起,不消一会儿,一青衣丫鬟匆匆赶来。

      见她浑身浸湿,长发凌乱,小丫鬟急的哭起来:“小姐,小姐您这是怎了?奴婢半夜起身不见小姐在屋中,生怕小姐因白日的事想不开,会……会……”

      “别怕,我这不好好的吗?”
      女子转头,温柔地安抚着小丫鬟。

      “哪里好了?这一身的水,秋夜沁凉,明日怕不是要病了。呸呸,奴婢这破嘴,小姐不会病,小姐才不会病……”

      好笑地揉揉小丫鬟脑袋,女子双目湿红起来。
      是啊,没什么事是比性命更重要的,若不是留着命,如何看得到她这贴心小丫鬟如此紧张她的可爱模样。

      自小父亲便命人授她琴棋书画,歌舞茶艺,本是想将她送入宫中,谋得圣宠,光耀门楣。

      只可惜皇帝陛下迟迟不肯纳妃,而她如今眼看就要过了最好的婚嫁年纪,父亲这才着急,想将她嫁给耄耋之龄的外姓王爷做续弦。

      可事情不也没有确定下来吗?
      或许,终有转机,也未可说呢?
      ……

      完全不知自己救了个日后要跟他争宠的劲敌,苏青素安安心心地回到了苏府。

      一入了房中,他褪下湿衣,亲手洗了,连夜偷偷晾好。
      独自沐浴后,擦干长发,躺上床,乌发坠出床榻,发尾轻压着脚踏。

      苏青素眸含笑,举高手中的琉璃珠,绕在指尖赏玩了会儿,忽的翻身而起,赤脚走到衣柜前,开了柜门,从里头摸出一个镶满宝石的匣子。

      盘腿坐去床上,从枕头底下掏出钥匙,将匣子打开,里头琳琅满目的漂亮小玩意极多,堆得满满当当,全是宫挽晨赠他的。

      连同这匣子,也是他十岁生辰那日,她命宫中巧匠所造。

      将琉璃珠放进去,压在最上面,下头玉坠簪子耳饰银镯各式各样叠压着。

      瞧着瞧着,苏青素笑容渐渐落了下去,半晌,又将琉璃珠取出来,匣子上锁,再放回衣柜里。

      侧躺回床上,面朝着墙壁,沉默地将琉璃珠绕回腕上,脑中很自然地浮现水雾弥漫的御池中,她紧贴在他身后,亲密地伏在他肩头,一边轻声“斥责”,一边给他缠上。

      他当时就觉得,这串珠子仿佛不是缠在他腕上,而是穿过皮肉,一寸寸缚上他心脏。

      十三岁之后,她已经很少再送他这些,只因他当初沉脸说了句,女儿事物,他不喜……

      将被子盖上身,苏青素合上眼,左手握着缠绕琉璃珠的右手手腕,心下方才安宁,渐渐入梦,唇角也又徐徐扬起。

      一夜梦过留痕。
      晨曦破晓,睁眼的刹那,察觉裤间不太对劲。
      苏青素伸手一摸,顿时满脸涨红,低咒了声,头埋进被子里。

      都是那混蛋!现在好了,又要躲着府里的下人,偷偷洗裤子了!
      ……

      名动京城的苏府二小姐正在房中闭门洗亵裤的时候。

      罪魁祸首宫挽晨,正支着脑袋,懒懒坐于昭仁殿正殿,与朝臣议事。
      议的不是其他什么大事,就是定一定已逝杜太后应该加封什么谥号。

      整个肃穆庄严的大殿气氛凝重,一个个朝臣嘴像是被黏住了,垂眸含胸,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就连礼部的人也都眼观鼻,鼻观口,本本分分地做了个木头人,不想参与,也不敢反抗。

      毕竟,陈尚书以死明志都能演化为冲撞龙体了。
      对这位脸皮比天厚的皇帝陛下,他们是真没办法了。

      满殿沉默中,仅有左相之子,吏部侍郎秦奉言,完全没发现气氛不对劲,滔滔不绝,一口气说了二十来个提议,非常雄伟地独自撑起了场面。

      皇帝掏掏耳朵,听得有些累了,最后一拍案:“母后一生克己复礼,慈民爱物,便选‘仁’字作为母后的追加谥号,各位爱卿以为如何?”

      秦奉言欢天喜地,立马拜道:“听凭陛下做主,臣无异议。”
      终于不用一个人自说自话了,尴尬也就算了,他快渴死了。

      几声沉叹,朝臣们面面相觑,最后也纷纷拱手:“臣无异议。”

      宫挽晨点头,一脸亲和:“既如此,爱卿们便退下吧,秦侍郎暂留。”

      朝臣躬身后退时,左相秦遇厉色睹了秦奉言一眼,警告之意尤其明显。

      秦奉言被他爹这么一瞥,顿时想起几日前那顿屁股开花的家法,脖子立即一缩,菊花一紧,低头弯腰,不敢妄动。

      等旁人都退下了,童滂奉上一杯茶,也自觉领着几名御前太监离开,将正殿殿门掩上。

      殿内光线一下暗了不少,窗棂前有细微的浮物飘动。

      静了几许。

      秦奉言耳朵动动,听着殿外没了动静,一步冲上去,夺起皇帝龙案上的茶,掀了盖子就咕噜噜灌下去。

      喉嗓攒动,渴得他大口大口咽,嘴角漏出一缕水线,顺着下颌滑进衣襟里。

      宫挽晨瞥了眼,觉得不忍直视,向后靠去,懒洋洋地依着软靠,歪身斜坐,转着右手拇指上的玉扳指,等着他喝完。

      “哈!”长叹一声,秦奉言放下皇帝的玉杯,“渴死我了。”

      宫挽晨垂眸,沉声问:“可有鱼上钩了?”

      “别说鱼了,虾米都没钓上来一只!”秦奉言愤然,转身一屁股坐上了龙案,“陛下当真认为杜氏仍有余党?当年杜氏可是摄政王亲手铲除的,按摄政王的行事作风,应该不会留下余孽吧。”

      “树大根深,百足之虫断而不蹶,纵使是太傅,也不敢说绝对。还有……”寒眸撇过去,宫挽晨凌空一脚踹他屁股上,“给朕下去!”

      一个鸽子翻身,稳稳落地,秦奉言拍拍小胸脯,还没来及说声好险,抱怨两句陛下死没良心。

      就又听见龙案后的帝王颇为嫌弃地说:“没点规矩!”

      秦奉言:“……”
      谁没规矩了?!

      这天底下最没规矩的人居然说他没规矩?
      哈哈,笑死他了!

      想当初他也是个规规矩矩的读书小神童好吗?!
      要不是被他带歪了,成天摸爬打滚,捉蛐蛐烤麻雀,耽误课业,如今会泯然众人?

      现在他爹每天看着他,脸上都恨不得写一句“这不是我秦遇的儿子”,简直想想都心痛自己!

      秦奉言抽抽鼻子,敢怒不敢言,整了整衣襟,收拾一下意欲以下犯上的小情绪。

      少顷,觍着脸,他又凑了上去:“哪日溜出宫,曲艳楼聚聚?听说来了批姿色不错的新人。”

      掀掀眼皮子,宫挽晨懒懒地道:“没兴趣。”

      连只虾米都钓不上,还去曲艳楼看什么美人,她不如回宫拿块镜子看自己。

      哼哼两声,肘撑案上,秦奉言又说:“是是是,陛下除了对您那苏家小媳妇儿感兴趣,还会对谁感兴趣啊?为了小媳妇儿,假借探望太后之名出宫都行。跟从小一起长大的伴读,出去喝喝花酒都不愿。唉,人家都说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可在咱陛下这儿啊,我看是——”

      “秦奉言。”轻声细语地打断对方阴阳怪气的话,宫挽晨寒眸一抬,锋利如刀,翘着唇角笑说,“你口中的小媳妇儿,可是朕未来的皇后。”

      空气骤然凝滞,气氛颇为尴尬。

      绝色容颜上的轻笑,配上低柔森寒的嗓音,真是世间绝命的毒。

      秦奉言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屏息正了衣冠,规规矩矩地躬身道:“微臣失言,还望陛下恕罪。”

      “哼”一声冷笑,吓得人心脾直哆嗦。

      虽然知道陛下一直护犊子得很,小时候那苏府的二小姐只要有点不舒服,消息一传进宫里,甭管陛下当时在做什么,必定二话不说,搁置一切事务,出宫看望。

      但也是因为自幼便做陛下伴读,这类事情看得多了,再对比苏二小姐如今的所作所为,秦奉言才会心中积怨,为陛下感到不值。

      他弓着身,皱眉顿了顿,半晌后,斗胆进言:

      “虽知陛下不愿听,但有些话,微臣还是不吐不快。陛下为那苏二小姐虚设后宫不说,还一再纵容她延迟婚期。当年杜麟为祸皇室,至使皇室子息凋零,如今的王候皆为外姓。臣虽未与群臣一道,谏言陛下广纳后妃,为皇室开枝散叶。可臣也不愿见陛下为了一名女子,枉顾皇室安危稳固。”

      御上,一声声指敲沉木,在秦奉言将话说完后,尤为凸显气氛的凝重。

      “奉言,有些事,眼见并非为实。”宫挽晨敛眸轻声道,“退下吧,注意些近日出现的生面孔。”

      静了几息,秦奉言心中一叹,垂首应道:“是,微臣告退。”

      秦奉言退下后,童滂进来给皇帝换茶。

      宫挽晨见这一早上来伺候的都是童滂,随口问了一句:“童寿呢?”

      童滂躬身禀言:“童寿自知昨日犯了错,如今正跪在偏殿前,等着陛下发落呢。”

      眉尾一挑,似乎在想童寿昨日犯了什么错。
      半晌,她才想起,哦原来是差点坏了她的好事。
      那是该跪,多跪会儿吧。
      宫挽晨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童滂见陛下不说话了,心中默默为童寿哀悼了一小会儿,看来那胖子还得跪,还好一早让他捆了护膝,跪上大半天应该不妨事。

      昭仁殿侧殿,宫柱旁,童寿垂头丧气地跪着。

      有路过的宫婢瞧见了,忍不住好奇一向受陛下宠爱的童寿公公为何跪这儿。

      童寿抬头,满目沧桑,望天长叹道:“咱们陛下当真是这天下绝好的男子了,对苏二小姐可谓是痴心一片,宁愿背着奴才们自己动手解决需要,也不碰其他女人一下。也怪我不够体贴陛下,无意撞破,伤了陛下男儿尊严。合该被罚,怨不得陛下狠心,唉。”

      几日后,童寿这番话在宫中传开了,又不知在何处遇了点转折,最后变成了这么一句:

      帝有疾,于房事有碍,苏家小女恐深宫寂寞,故迟迟不肯称后。

  • 作者有话要说:  宫挽晨:童寿。
    童寿:是,陛下。
    宫挽晨:你这张嘴啊,日后也别吃饭了,还是直接躺棺材里吧,朕予你厚葬了。
    童寿:┭┮﹏┭┮谢主隆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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