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爱虽已写废仍需留下痕迹》怪烛昏宵

117、反噬

　　窥探与被窥探，反抗与被反抗。此时此刻，脑域之中究竟进行着怎样一场艰难的角力，只有当事双方才清楚。

　　所以，深红必须承认自己是个不那么称职的观众，他只对高潮一幕抱有耐心。刑讯开始后不久，室内安静，连呼吸声都微不可闻。慢慢地，他走起了神，那些无关紧要的杂音，譬如峭壁岩石崩落与地下暗河流淌的声音，也被他收至耳中。

　　他翘着二郎腿，一只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支在扶手上不停轻点，很是无聊的样子。

　　很快，某些不那么无聊但也绝不让人感到愉悦的事情，发生了。

　　每个人原都僵硬地或坐或立待在位置上，按着各自早已谙熟于心的剧本，演着这场没有台词的木偶戏。突然，地穴内响起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接着便是一连串石凳被掀翻，身体倒地，锁链晃动交织杂乱脚步与严厉呵斥的声响，使整个沉寂的舞台瞬间鲜活起来。

　　深红回神，只见地穴中央暗言者及幽魅术者全数躺倒，眼神溃散，身体不断抽搐——这些能保持安静的已算好的。还有人抱住头颅，仍持续厉声尖叫，在并不平坦的碎石地面上来回滚动，对想要制止自己疯狂举动的守卫拳打脚踢。

　　“先控制住他们。”牢狱外围警备听闻声响，已进洞协助。深红起身朝他们撂下一句，即往岑所在峭壁边沿的刑椅而去。

　　罪者的状况也不太好。不过他本就被重重枷锁束缚无法挣脱，再加上守卫一直立于近旁从未走远，事态有变时就立刻上前压制，倒不至于令他与部分执行者一样躺在地上撒泼打滚，迹类疯迷。

　　深红示意刺棘等人先将执行者带离安抚，等地穴内重新安静下来，方才背着手神色不明地打量岑。

　　他的头颅已不像平时那样高高抬起直视前方，而是无力低垂着，这无疑令深红感到满意；但他不满意的是，岑双目紧闭，眼下微见黑青，额前冷汗密布，胸膛剧烈起伏，肩背肌肉不时抽搐跳动，引得锁链哗哗作响——他似乎正竭力克制着即将脱口而出的痛苦的喘息。

　　无论如何，比起执行者一方的狼狈，岑表现得实在轻松太多。

　　执行者俱已被带离，那么，影响他的幻象也即将消散。谁也没有想到，仅仅是第一轮刑讯，便以执行者失败而告终，深红凉凉瞟了他一眼，又向守卫道：“不用管他，等他自己清醒过来。”

　　说罢，他转身去了刺棘等人带执行者们去的另一间地穴。

　　“说吧，你们怎么回事？”

　　走廊上火光明亮，正碰上被召来救治的光耀术者告退，向他俯首行礼，因而深红尚且保持平静，但一进门，脸色便阴沉下来。受影响最小的几位执行者业已醒来，刺棘、极夜与雪鸮还在低声问话。

　　他自顾落座，等着下属们给出答案。

　　“应该是，”弟子无名氏压低声音在他耳旁说道，“被反噬了。”

　　深红挑了挑眉。“反噬？”他的视线随之落在下首处一位早已苏醒的暗言者身上，“你们最好能给我个合理的解释，否则——”

　　他不需要说完这句话。

　　执行者们互通有无，最后推举出一位历经反噬影响而依然神志清明口齿清楚的同僚作为代言人，统一陈述。

　　按他的说法，潜能种脑域为外部窥探时，大多具现为迷雾遍布的深不可测的黑暗。只要拨开迷雾继续深入，便能掌握对方最在意最脆弱的部分，从而将其一举击溃。这一点深红也知道。

　　但那位罪者的意识领域却并非如此。他们进入其中，看见的是一个幻象丛生、光怪陆离的棱镜世界。虚实交织，镜像倒转，不等窥探者们触及便已自行毁灭，重组新生。

　　更可怕的是，他们一旦越入这个闻所未闻的花花世界，又即刻坠入虚无旋涡。

　　从深渊深处翻滚而起的，是不可名状的庞然巨物。说不清它到底什么模样，他们仅朝其投去试探的一眼，便被扑面而来仿佛人类所能体验的一切负面情绪堆积咆哮至极致——的可怖力量击溃。

　　回忆起那不愿回想的一幕，自深渊而来的莫名怪物，暗言者不再说话了。

　　室内没人先开口。隔了许久，深红不怒反笑，“有点意思，”他摸着下巴，“听起来，这不就是出自‘本源’的力量吗？”

　　唤醒人内心最纯粹的负面情绪，令其忘却一切，再拖入深渊。无法反抗，无法背离。“本源”高于人类法则，自然也不被人类的双眼所认知……至今以来所有超凡者对“本源”的描述，只不过一句“不可名状”。

　　深红知道岑的灵体特殊，但他从没想过，会是以这样的方式，“接近本源”。

　　他又立刻想起对方背部与心脏对应位置那个无法自愈，形似太阳火焰的巨大纹伤。

　　深红轻笑，以极缓慢的语速再度重复了一遍：“有点意思。”

　　见下属们都等待自己发话，他收起脸上散漫神情，敲了敲座椅扶手边：“就算如此你们也别忘了，他是罪者，还是个目前身负重伤、灵体衰竭难以施展力量的罪者。你们的灵体被反制，第一轮刑讯以失败告终——拿出这个成果，难道就没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深红大人，”执行者们面面相觑，最后，方才代为陈述发言的暗言者上前一步说道，“那个人的世界仿佛本源，一旦窥探，便令人发狂失控……”

　　深红抬手打断了他的话。“灵体再特殊，也不过是一个尚未超越标定量表的潜能种。烈焰法庭并非没有审问过更令你们畏惧的强者，那个时候你们是怎么做的，现在就怎么做。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这只是第一轮刑讯，我暂且容忍你们的轻忽。”深红说道，提醒这群被畏惧的情绪短暂蒙蔽住双眼的人，“接下来，有什么辅助手段，尽管拿出来。该动的脑子，也动一动。”

　　“行了行了，都下去准备吧。”他越说越心烦，干脆不再看这些连自己老本行也能翻车的让他火大的下属，打算再回岑所在的地穴瞧瞧。如果能聊一聊，那就更好了。

　　深红并不想看到第二场闹剧上演，所以直到他们准备万全前，刑讯都无法继续了。但深红也不急着放岑走，他独自返回，示意守卫都退至远处等候，自己搬了把椅子坐到岑跟前，饶有兴味地盯着他看。

　　“你是不是很不喜欢别人用这种眼神看你？”他笑问。

　　岑不想理他。暗言者与幽魅术者对他所施展手段的影响仍未完全消散，虽反制了他们，但岑此刻脑部抽痛，察觉灵体更为暗潜衰竭，根本无心理会深红在旁嗡嗡作响。

　　“喂，回答我啊。”深红换了个姿势，语气已然带上警告的意味。

　　想起露易菲奥拉“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劝告，岑好歹动了动嘴唇：“随便你。”

　　深红也不生气，反而笑嘻嘻说道，“你这样的人，如果能在烈焰法庭之外的地方让我碰到，那该多好。”

　　“你的手下已经折戟而归。”岑也不看他，更不回应他话中诡异的惺惺相惜的错觉，“你很有闲心。”

　　“了解敌人是击溃敌人的第一步，”话题打开，深红的坐姿更为放松了，“异端仲裁所与烈焰法庭同为审判机关，规则自然也有相通的地方，不是嘛。”

　　“这里又不在正式法庭之上，和我私下聊聊，说不定能改善审判者对你的主观印象呢？说不定我一高兴，就给你做出无罪定论了呢？”深红循循善诱，身子凑近了点，“喂，我说……你的力量，真的不是出自于身上那个异端信仰的纹伤吗？”

　　“区区一个图案而已，”岑回答，“真正具有力量的，从来不是这些有形的东西。”

　　琢磨了一番这句意有所指、听上去很是高深的话，深红朝岑竖起大拇指。顿了顿，他又道，“这么说来，那个图案确实没什么特别的，而只是一个印记罢了？”

　　“你相信它有，它就有。”

　　听出了岑的敷衍，深红紧追不舍：“那你信不信？”

　　“我不信。”

　　“为什么？”

　　岑瞥了他一眼。虽然那说不上很冷淡，什么情绪也没有，但深红硬是看出了无声的“你很烦”的意味。

　　大概是今天看到的戏码太出乎意料太有意思了，深红心想，给自己罕见的好脾气找了理由，装作没察觉岑的举动。“说呗，为什么？”

　　“我并不认为，他们所信奉的以活人献祭为代价方能彰显神威的那位‘神明’——拥有引动法则的力量。”岑慢慢说道，“既需昂贵代价换取，那就并非全知全能。既非全知全能，”他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与潺潺流动的地下暗河水声融为一体，“又怎能妄称为神？”

　　深红整理了一下岑所言何意。“你父母的信仰，在你眼中名不符实？”

　　若非手臂被锁链束缚，此时此刻，岑倒突然很想亲手去触碰那道狰狞的纹伤。

　　“他们虔诚信奉的是一个并不存在的虚假的偶像。我确实不清楚自己的力量从何而来，但至少，不会是由那等可笑之物赐予。”

　　深红半晌没说话，隔了许久，方才开口。“嗯，我也是这样想的。”他双手抱胸，目光灼灼地盯着岑，“本源之力谁能真正掌握？自然只有……‘本源’本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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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岑的父母与结社信奉的教宗、神明当然不存在，但前文写过，“信仰”一旦产生便会具有力量，而宇宙万物都是真神的化身，所以岑接近本源的灵体可以理解为真神对自己渺小化身强烈愿望的一次偶尔回应，尽管他们并不能理解它的存在
除真神以外，所有信仰体系（包括不同物种、不同时代以及后续还没写到的发生于其它宇宙的）中的“神明”全都只是某种非凡的、强于供奉者的“生物”/造物，出自传说，或者人为臆造、夸大，在本文世界观下都不真正被定义为神。然而，立于顶点的作者定义中的真神难道就是最终的神了吗？这个世界观看起来是多神论，其实是一神论，再细想一下，可能连一神都没有233
既然已经写到了，下一章就把真正涉及外世界的世界观番外放出来，是以实验观察日志的形式写的，可能有点枯燥，也不影响正文，可看可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