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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他的禁区|下 ...

  •   血还在流,岑拖着布满伤痕的躯体回到囚室。栅门在他身后轰然落下,守卫上好锁,没有再向室内投来一个眼神,便重新回到岗位。

      囚室边长不到二十米,从牢门到房间中央这么短短一段路,岑扶着墙壁借力,也走了快十分钟。

      走到放有干净饮用水与少量食物的墙角时,岑感觉自己已接近虚脱。他不得不用头抵住石墙保持平衡,身体再贴着墙壁缓缓滑下,方才算坐了下来。

      疲惫且兴奋到极致时,人是不会有进食欲望的。岑连看也没看它们一眼,先从旁边摸索出一块深色石头,在墙砖略浅处刻下一道新的痕迹。

      第两千五百零八道。是自来到结社地下角斗场时起,他亲手杀死的人的计数。

      在这里,绝大部分失败——意味着死亡。

      幸好,他是活下来的那一个。

      伤口似乎已止住血,耳边不再有液体滴答滚落的轻微声响,原本狂跳的心脏搏音也逐渐平稳,岑脑中昏沉一片,不知不觉睡去。

      等他再迷迷糊糊地醒来时,摆在脚边的食物早已凉了个彻底。岑也不在乎,先捧起冷水喝了几口,找回点知觉,才将那碗看不出食材更没什么滋味的面饼状事物送进嘴中。

      嚼两下再咽进去,如此重复三四回,碗里便空了。这还是岑今天刚结束一场格斗侥幸未死的优待,放在平时,分量会更少。

      不过,岑同样不在意这种事。缺乏食物并不会令已觉醒的潜能种饥饿而死,相对地,他们也不可能光靠食物活下去,尤其自己还身负重伤,急需回复灵体。他默默算着本场角斗平局——对方当即死亡,而自己同样身负难以于场上站立的重伤,以角斗场规则而言,不算真正全胜——将要倒扣的积分,确定剩余数额足够自己在伤势稍好后申请去能量舱躺上一躺以应对下次战斗,方才放下心来。

      但前提是他的伤势能好转到自己走至栅门前唤来守卫说明自己想要前往能量舱而后等待专人核对积分办理手续……再被数度转手,真正领进能量舱。

      结社的人不会有那么好心,时刻来关照他们所豢养奴隶的情况。死了就死了,岑知道自己的命并不值钱。所以,他现在要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尽量好起来,然后主动提出以角斗胜利获得的积分为代价,前往能量舱治疗灵体所受创伤。

      对现在的他来说,靠着墙坐有点费力。于是岑用几件守卫尚未来得及清走的破衣服铺在地上,脑袋那里尤其垫软一点,再慢慢躺倒,放缓呼吸,闭上眼睛。

      不知道下一次醒来会是什么时候……或者说,他希望自己有再度睁开眼的幸运。

      地下角斗场只是秘密结社经营的其中一处据点,除了为大人物们提供感官刺激享乐以外,还负责为其余进行未知研究活动的据点提供人体——于角斗中当场死亡者的尸身以及那些还活着却难以救治的潜能种,时常莫名消失,去向却无人追问,甚至无人敢于提起。

      当然,管理者与守卫们的嘴都很严。但他们偶尔彼此交谈漏出的一两句,也足以岑确认:所有失败者全都成为教宗的祭品,被送去进行各类活体试验了。

      赋予岑非凡灵体的献祭仪式流程过于繁杂,不易操作,难以复现。因此,结社似乎正着力于研究以更程序化、更可控化手段——譬如药物或别的什么简化仪典——感召教宗神威。

      岑不知他们所信奉的真□□氏。那种极度怪异的发音结构在现代通用语中找不到对应音节,而来到地下角斗场后,更无人教导于他。他们甚至连令所有奴隶背离贤者,接受异端信仰洗礼的要求都不曾提过。于是岑明白,作为祭品,自己的结局早已注定;他能够自主争取的,无非是早死或晚死的问题。

      哦对了,其实还有另一种选择——作为战士死去,或为人践踏而死:

      角斗场为某些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服务,少年们殊死搏斗,供其取乐。偶尔,这种“乐子”还有别的玩法。刚觉醒不久或力量孱弱、角斗业绩表不太好看的少年潜能种,无论男女,只要上面看中,便会被送去侍奉那些大人。

      再度被送回囚室时,他们无一不满身伤痕,灵体衰竭,眼神呆滞,看上去竟并不比在角斗场上所受伤势更好。岑初时很疑惑,不明白那到底意味着什么,直到某一天,与他相邻囚室的少年被选中。

      几天之后,那个孩子回来了,神志却不再清醒。当他从岑牢房栅门前被守卫推搡着蹒跚走过时,岑嗅到了一股奇异的,若有若无的腥甜气味。

      是唤醒黑暗中蠢蠢欲动野兽的无形的信号。那一刻,岑隐有所觉。

      他没有再继续深想下去,而以远比过往凌厉的手法拼尽一切战斗。从前,只要倒计时结束时对方还活着,岑愿意将裁判击杀对手即可获得更多奖励的话当做耳旁风,留给他们一条生路;现在,他明白,一旦解开囚室枷锁步入角斗场,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如果只有一个选项,他当然选择活下来的人,是自己。

      两三天,或者更多,昏迷之中岑辨不清具体时间流逝,只恍惚感觉守卫们照常于栅门前回廊上巡逻,中途进来过几次,往他早已空空如也的食碗与水槽里添补了点东西。

      食物是暂时没力气咀嚼吞咽的,吃了也约等于没吃。但如果完全不喝水,在如此重伤情况下,他真的会死。所以每当朦胧恢复点意识,岑便竭力挣扎着伸出手去,拿起水槽直接倒在脸上,任冷水滴淌过嘴唇,能喝多少就喝多少。

      他似乎在做梦。他分不清现实与虚妄。

      他梦见故土永恒静默的极夜,一望无际的旷野,于雪原上奔逃的毛色漂亮的雪矿鼠……他记得自己童年时曾养过一只作为宠物,但它没长到一岁便被父亲以当月兑换物资所需积分不足的理由宰了,端上桌。

      他还看见炽烈的火光,泼洒的血色,看见焦黑的断肢残躯,最后是与他长久作伴的,彻彻底底的黝黯。

      梦境很长,他徘徊不出。虽不能动,岑却知道自己已躺了太久,久到超出守卫们寻常能够容忍的极限。

      但出乎意料的是,一直没人进来将他这个废物抬出去。

      耳边没有任何声音,比坟墓更为安静。或许这就是死亡,或许他已抵达死亡。岑心想,他并不觉得恐惧,反而心底一片宁静。

      没有什么会再来打扰他了。他终于可以回到……永远的终结,始源的怀抱。

      但他未能如愿。

      漫长的沉眠或多或少治愈了他的伤势,尤其是本可自主缓慢修复的灵体。再度醒来时,岑发现自己的感官有所恢复。

      栅门已被拉起,回廊上人影憧憧,不时有低语交谈之声传来。用于照明的火炬燃烧得比平时更盛,岑许久未见过如此刺目的光线,迟疑转过头去。

      有脚步声渐渐近了。来人逆光,岑看不清他们的面容,只感觉有阴影下压,接着,一片柔软的衣料拂过自己脸庞。

      “他还活着。”来人对同伴说道,语气中有着隐约的庆幸,“无论怎样,先带回仲裁所吧。”

      这就是另一段深陷罪恶的岁月的开始。他以掠夺为生,攥取一个又一个火种。沉睡于他躯体内蛰伏已久的未名的困兽,也以此为食,悄然醒来。

      唤醒它的并非他的渴求,他的欲望。而是来自旁人灵魂深处,最纯粹的芳香。

      ……

      长久的黑暗里,岑独自前行。

      这里没有光,比死亡更寂静。但他不惧怕,不孤独,不寂寞,也不迷茫。他不记得自己要做些什么了,只知道理应前进,而不可止步。

      怪物自人类对未知的恐惧中孕育,岑行走其中,却只觉心安。

      视野尽头逐渐有一抹浮光亮起。它悬于空中,静默不动,并非飞舞着远去的流萤,而是留驻长夜的远灯。

      直至走近了,岑方才发现——原来是南。她手执一盏提灯,黑衣隐于深沉夜色,眉眼也被光晕浸染,一旦他正眼看去,便沉入虚弥。仿佛重绘一场绮丽的幻梦,越描摹细节,越无可追忆。

      他其实无法真正看清她的脸。但没关系,他知道那一定是她。

      她依然静立原地等待,手中灯盏照亮了她与他身前方寸之地。

      终于,他来到她眼前。

      “你来了。”

      那语气说不上与平日有哪里不同,岑心中微动,抬眼看她——过分平静,甚至毫不恭敬。留下这句话的同时,南侧头随意瞥了他一眼,已是迈开步子向前走去。

      二人原本并肩,灯盏被南执于身前。她这一走,光线便被她背影挡住大半,只留下一层薄如蝉翼的翕动微芒。

      岑没立刻跟上去,她未曾回首,更不再等待。

      只听前方光晕与混沌缠结之处,南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另一个世界而来:“旅途漫长,我们要一起走下去。”

      与此同时,他却听见了另一种陌生的旋律,也许自旷古洪荒响彻,也许根本是于他躯壳之内回荡。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人可以鸣奏出那种声音,像一朵花盛放于黑夜,吐露芬芳,潸然落泪。

      它倏而逝去,不值一提……却依然拨动了那根紧固的琴弦,以微不可闻或将为他忽略的姿态。

      是至渺小至脆弱事物所供奉的喜悦。他本以为自己洞察所有一切——却直至这一刻,方才领会。

      但他或许已明白得太晚。

      浮光远去,即将被肆虐黑潮吞没,消逝于他视野尽头。岑终于提步往前,“你说的没错。”他追上南的背影,再度为她手中灯盏照亮,慢慢说道,“这条路……我们要一起走下去。”

      他注目前方,没有看她。而她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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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他的禁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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