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聆愿 ...
-
魏无羡躺在蓝忘机怀里，脸颊贴在他胸膛，摸了摸他的脸颊，眉眼弯弯，笑道了一句——
蓝湛，我听到了。
黑雾扭曲着人形，尖啸嚎叫着冲向人群，魏无羡手抹剑光，为其附上神力，将要劈散邪灵之时，动作忽然一滞。
“……？……！…………”
魏无羡忽然听到了一串意义不明的言语，驳杂而嘈乱，像是由许多个声音叠加而来，这声音只维持了一刹，转瞬即逝。
剑光横扫，邪灵俱散。
蓝忘机破空至他身侧，询道：“魏婴？可还无恙？”
魏无羡缓过那阵眩晕，恢复了常态，摇头道：“蓝湛，我没事。”
蓝忘机掐诀拟符，清正辟邪之力仔细探查了一番，没有邪气受侵的迹象，蓝忘机这才放下心来，又道：“你方才分心了。”
魏无羡刚要说些什么，眼见前线又是一群邪灵袭来，魏无羡只好跟他说：“没事，你放心，我会注意的。”说完朝他眨眨眼，两人又各自重回自己负责防御的区域斩杀邪灵。
不知何时起，世间渐生邪灵，这些邪灵形如黑雾，却无实质，无人知道它们从何而来，为何而生。
只是一旦沾染便有如附骨之蛆，难解难缠，迷惑心智，扰乱心神，便是天界诸族也深受其害，只能用大量神力勉强将其打散。
然而，经年累月，这些邪灵的数量不减反增，已渐成规模，占据了一方天地，为祸世间。
诸位神族这些年为了对抗邪灵，也是伤筋动骨，元气大伤。
一役告捷，前线的神族退回营帐内，虽然此役以胜为终，但赢得并不轻松，邪灵之力日益强盛。
神族已经发现西北已有黑雾侵蚀了一片天地，可叹的是，眼下即便是天界神族，对付邪气尚且吃力，又何况地上无数凡间生灵。
魏无羡本来以为耳边时不时响起的嘈杂声音只是一时受到邪灵侵扰的冲击，但蓝湛已经用天禄的清正辟邪之力为他探查过，没什么用，他耳边仍然会时不时响起非常微弱的声音。
若要他自己来形容的话，甚至不像是从耳边传来的。
“魏婴……魏婴？”
蓝忘机的声音驱散了所有杂音，魏无羡如梦初醒，循着声音转身，看到了站在他身后的蓝忘机。
“蓝湛，我……”魏无羡被吵的头痛，环顾四周，又低声道：“等回去了，你再帮我仔细看看？”
蓝忘机颔首。
等二人回去，布了结界后，蓝忘机指尖凝出天禄神力，魏无羡看着那团青蓝的荧光，闭上了眼，由他将神力点入了自己的灵台。
当世神族恋爱自由多年，是以各家神兽血脉都算沾亲带故，种族与父母辈或许有些血脉关联，但最终还是只由自身最突出的天赋能力来决定。
便如天禄蓝忘机，他最突出的能力是天禄的清正辟邪与破开空间的能力，而他的同胞兄弟螭吻蓝曦臣，则擅吞海纵水之力。
不过要说每位神族都有确切能力的话，也不一定。
有些种族能力特殊，一生也许只能施展一两次天赋之力，也有可能该种族的天赋本就不明显，或者是能力比较不便显露，比如说，在几乎都以人形相处的天界，一些本体的身体变化天赋就会处于比较尴尬的境地。
是以神族中各自的种族天赋，其实也并非个个都公开的状态。
而作为云梦江氏首徒，魏无羡的种族天赋随了他的母亲藏色，伯奇。伯奇的天赋能力是梦境，但魏无羡的梦境能力相较而言并不突出，只是他本身就是一位天资卓绝，神力超凡的神族。
蓝忘机细细探查了一遍魏无羡的体内，确认没有半点邪气，才道：“并无邪气入体。”
魏无羡见他面目肃然，笑道：“好嘛，没什么大碍就行了，蓝二公子你这一脸苦大仇深的，搞得我像命不久矣了一样。”
蓝忘机仍然探查着他的身体，道：“不要胡说，战场万变，不可分心。你今日究竟为何心神不宁？”
魏无羡收了玩笑心思，道：“从下界回来后我这两天总是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说不上来是什么，也听不太清楚，时断时续的。你说我到底是被邪灵影响了还是怎么回事？”
曾几何时，北境凡间受邪灵侵扰颇为严重，那时神界战力大量折损，江枫眠等一辈强者重伤沉睡者颇多，青年一辈的佼佼者也是人手紧缺，便只有魏无羡和蓝忘机自请下界解决。
人间北境乃是一片雪原，簌簌北风，千里冰寒。
无人的冰原上，骤然破开一个巨大的空间裂缝，魏无羡坐在蓝忘机本体上破空入了人间。
雪域严寒，对于神族来说本应该没有影响，但在邪灵的侵染下，这山风凛冽，也可寒彻神骨，一些本体没有皮毛或无法化形的神族到这此处，也必须用灵力来抵御霜冻。
“哇，好冷。”魏无羡蹭了蹭蓝忘机的背，依依不舍地把脸埋在他的长毛上，蓝忘机浑身一僵，化作人形。
魏无羡裹了裹衣服，蓝忘机将自己外袍化作斗篷给魏无羡穿上。
“诶诶不用。”
“节省灵力，对付邪灵。”蓝忘机不容拒绝地给他系上斗篷的带子，这斗篷是蓝忘机一半的皮毛所化，绝对温暖御寒。
魏无羡被一圈毛绒绒裹住，鼻息间全是蓝忘机的檀香，看着他的眼睫，心底一阵熨烫。
这些邪灵会通过侵吞亡者的魂灵壮大自身的，神族这些年来发现过自保的方式，虽然此法会让神族沉睡许久，但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若在性命关头沉睡封锁神魂，由旁的神族带回身体，是可以保护神族魂魄不被邪灵侵吞反哺其身的。
但凡间走兽凡人不足以自保，其魂魄常常被侵吞，若非神凡有别，凡间魂魄万千尚不抵神魂之力万一，只怕人间早就沦陷了。
二位疾速奔往邪灵的方向，感应到那只邪灵体型庞大，身形变化迅捷，而且正在飞速移动。
魏无羡道：“蓝湛，这邪灵在追人？”
对视一眼，双双点头，默契尽显。
蓝忘机去拦截那只化成雪狼模样的邪灵，魏无羡去救下那个被追赶的凡人少年。
“救命之恩……”少年一句话都没说完就晕了过去，还不忘死死抱着怀里的东西，生怕衣襟里的东西掉出去了。
魏无羡打眼一瞧，一截茎杆从少年褴褛衣衫中露出来，看样子像是一棵植物。
无心多做探究，魏无羡刚把这少年带到一处雪洞，布置了一个结界，蓝忘机便追赶着邪灵到了此处，魏无羡挥剑迎战时，邪灵迅速化作一个小姑娘的模样，霎时，魏无羡只觉得脑子里被强行塞进了一片纷乱驳杂的耳语。
邪灵又化作巨熊，朝他一掌拍下。
“魏婴！”
青红剑光辉映，蓝忘机及时赶到，魏无羡也恢复意识，那只邪灵被前后两剑神力催散。
冰原上又生一场风雪。
面对蓝忘机的询问，魏无羡也不知如何回答，只道：“一时晃神吧？没事……”
等风雪渐微，两人把小少年送回山脚，魏无羡后知后觉地念叨了一声：“……花？”
从凡间北境回来后这段时间，魏无羡觉得自己耳朵出了毛病，原本以为只是偶然，也许是有那么一两次被邪灵影响了，谁知道一直没好。
“……嗯？你不是说没有邪气入体吗？你还在看什么？”
魏无羡大致察觉到蓝忘机在他胸口处探查的时间停留的有些久，不免疑惑。
“魏婴，我或许要进你的心窍看一看。”蓝忘机征求他的意见，这是个异常隐私又性命攸关的地方。
魏无羡不觉有异，答：“进去呗，又没什么不能看的。”
蓝忘机深深看了他一眼，淡色的唇翕张，还是忍不住道：“心窍关乎性命，不可如此随意对待。”
“好好好……”魏无羡红色的灵力稍做牵引，就把蓝忘机的灵力拉进了自己的心窍，嘻嘻道：“别人我肯定不放心，但蓝湛你我还不知道吗？快来看吧，早看早解决。”
蓝忘机无奈，仔细探寻起来。
天禄本身就能掌握空间之力，尤其蓝忘机的天赋能力强盛，对此拥有极为敏锐的洞察力。
魏无羡托腮，看着他昳丽面容认真为自己探查的模样，心念微动，蓝忘机睁开了他淡澈的双眸。
“魏婴，你知不知道，你体内有一道封印？”
魏无羡方才升起的些许促狭心思烟消云散，懵然问：“封印？什么封印？”旋即他又反应过来，皱眉问：“这封印在心窍上？”
蓝忘机点头，魏无羡琢磨不透，自言自语道：“怎么会？我都活了千八百年了，一点感觉都没有，而且……也没听江叔叔说起过啊？”
心窍这等至关重要的地方，若有什么封印，魏无羡经年累月的神力修行中，自己首当其冲就应该会感知到，然而这个封印连他自己都毫无所察。
“蓝湛，让我看看你的灵视？”
灵视共享之术，也就是让魏无羡也能看见蓝忘机的灵力视线。
在蓝色灵力一点点照耀下，魏无羡心窍神墟中，有一片壁色略显黯淡，魏无羡听见蓝忘机道：“此封印年代久远，技法罕见。”
有了灵力指引，魏无羡也看出些门道，微叹：“是了，这封印只是浅浅附着在心窍上，是在抵挡什么东西？只有这么薄一层，又对修炼没有任何影响，怪不得我没什么感觉……蓝湛，你觉得这个封印是做什么的？”
“不知，虽然暂无异常，但莫要随意试探。”
“可我看这个封印似乎已经开始松动了。”魏无羡小心运转起一丝灵力，触碰了一下。
“魏婴！”
魏无羡甫一撬开封印，就被一道巨大的声音炸得傻了眼，那一缕刚被凝聚起来的红色灵力也被吓得散开，脑子里一阵阵的嗡鸣。
“蓝湛，刚才那是……你的声音？”魏无羡不可置信，蓝湛方才明明没有说话啊？
而蓝忘机不明所以，以为他受封印反噬，忙为他灌输神力。
“没事，不像是反噬，我再试试。”魏无羡拍拍他的手，不信邪地又凝起灵力去试探封印。
“魏婴……是否有旧疾？”
“旧疾，我没有旧疾啊。”魏无羡茫然。
蓝忘机：“……？！”
旋即，魏无羡听到他蜂拥而至的心声。
“封印的反噬力？魏婴受伤？”
“封印来自何处？魏婴为何不知？”
“魏婴……”
魏无羡散开灵力，颇为震撼地看着蓝忘机。
“魏婴？你如何了？”这次终于是蓝忘机出声。
“你……我？？？蓝、蓝湛，你确定我真的没有邪气入体？我怎么听到了……”
魏无羡福至心灵，他忽然有点明白那些断断续续的声音从何而来。
“不是错觉。蓝湛，我方才听到了你的心声。不该啊……能辨心声的天赋能力，也就是说，难道我其实是……”
“谛听。”
“谛听？？？”
面面相觑，疑窦丛生。
“如果我是谛听，那是谁封印了我的能力？又是为什么给我下了这道封印？”魏无羡如今一头雾水，怎么也想不通。
他已经一千多岁了，千年前魏长泽与藏色夫妻二人因邪灵暴动消散，江枫眠与虞紫鸢也差不多沉睡了百年，老一辈要么牺牲要么隐退，不然就是也陷入了沉睡，年轻一辈肯定少有人知道当年旧事，这个封印连个可问的前辈都没有。
封印之事尚还不清不楚，魏无羡却另有考量。
“蓝湛，封印之事先放一放，我能感觉到它已经开始松动了，封印解开是迟早的事情。比起这个，我更想问你，你有没有觉得，这些年来邪灵的力量似乎越来越强了？”
“却有所感。”
魏无羡与蓝忘机四目相对，魏无羡把蓝忘机的手攥得极紧，斟酌道：“如果我说，我听到了凡间北境那只邪灵的心声呢？如果我说，邪灵可能已经开智了呢？”
蓝忘机神色变换，最后反握住他的手，低声道：“我信你。”
魏无羡吐出胸中一口郁气，胸口温热，道：“蓝湛，我想再去北境凡间一趟。”
“好。”
凡间小少年没想到又是在被雪狼追的时候，还能再次见到救命的神仙，又被忘羡二人搭救，送回山脚村落。
依然是蓝忘机去清除邪灵，魏无羡去救的人。
“邪灵果然无法除尽吗？”魏无羡皱眉。
小少年被他母亲揪着耳朵哭骂：“你又跑到雪崖上做什么？！雪崖上这么危险，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活啊！”
“你姐姐已经折在山上了！我就你这么个儿子了啊！”妇人掩面而泣。
小少年红着眼圈道：“娘，我知道错了……”
小少年把他们带到屋子旁边的一处小坟包，是个衣冠冢，冢边有一朵被种下去的雪莲，看起来应该是前些天他从山崖上带回来的那枝。
魏无羡问他：“你姐姐很喜欢这花？”
小少年吸了吸鼻子，点点头，嗫嚅道：“这是雪莲，很值钱的，我们这边天寒地冻的，打猎打不到的时候，就只有雪莲能换钱……这几年雪崖越来越冷，山里的野兽都不出来了，姐姐就是去找雪莲的时候，山上起了风雪，没能回来。”
魏无羡只好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神官哥哥，我一直觉得姐姐还在山里等我，但我娘总骂我……我爹和我姐姐都是进了雪崖没能回来，我知道娘她是担心我……”
魏无羡思忖间，抬手以灵力幻化出一个小姑娘的模样，试着问他：“你认得她吗？”
小少年惊得跳起来，冲着虚影大喊：“姐姐！我认得！这是我姐姐！”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这不是他活生生的姐姐，但哪怕只是一道影子，他也非常珍惜。
“蓝湛，你有没有什么办法……”魏无羡看向蓝忘机。
蓝忘机抬手将灵力虚影拓印到了雪莲上。
小少年那时昏了过去，全然不知那只追赶自己的雪狼化成了他姐姐的模样。小少年小心翼翼地捧着雪莲和影子，对两人连连道谢。
二人在雪原里慢行良久，魏无羡才道：“那个时候，我封印应该是才开始松动，依稀听到了那个小姑娘一直在喊什么，等我们把遇到的这个孩子送回去后，我才想起来，她可能说的是花。……难道说，是执念吗？”魏无羡猜测。
“不无可能，而且那道邪灵似乎在把他带往雪洞。”蓝忘机道。
再之后，就起了风雪。
“蓝湛，你是不是也觉得，那道邪灵没有恶意？我们再去那个雪洞看一眼？”
蓝忘机抬手破空，两人从雪原步入雪洞之中。
蓝忘机虽有破空的能力，但如果目的地不明确的话，就有可能把自己置于危险境地，所以破空穿梭至少还是需要一个清晰的目标才行。
他们在蜿蜒雪洞中，发现了一丛雪里露出一枝雪莲花茎。
“还是把那个孩子带来吧。”魏无羡叹了口气，道。蓝忘机无言照做。
小少年颤着手拨开枝上积雪，露出一张青白又年轻的脸，消瘦的小姑娘蜷缩在犄角，早已气息断绝，紧闭着双眼，发丝挂满冰雪，怀里三枝雪莲已经被霜雪冻住，他一边扒开雪层，一边大哭：“姐、姐姐！我、我们回家……”
洞外风雪渐消。
魏无羡道：“蓝湛，你有没有觉得，雪崖好像暖和了一点。”
小少年背着姐姐的身体下山，蓝忘机和魏无羡惊奇地发现，一道灰黑的影子从小姑娘身体里飘起，向他们二人躬身行礼，二人亦作还礼。
小姑娘飘到他们跟前，指着方向，似乎在做指引，忘羡二人心惊，对望一眼，跟上了她，小姑娘时不时回头望望，确保他们跟上了。
同时，小姑娘身上的灰黑越来越淡，不由得有些焦急地提速，在雪崖洞窟深处，小姑娘的身上已经化作纯白，她指了指洞窟最深处，身形缓缓消散，化作一点莹白的光芒。
魏无羡还是悄悄撬开了一点封印，听到那个小姑娘说了声：“谢谢您……”
“她说谢谢……留了一点东西给我们。”魏无羡听到她的声音，然后看向自己的手里，难以置信道：“至纯灵力……？”
说出去谁能相信呢？此间天地，灵力驳杂至此，就算是天界至清之地的灵力都蕴含着难以剔除的杂质，而邪灵的载体竟然是遍寻不得的至纯灵力？
魏无羡捧着那点荧光，和蓝忘机望向洞窟深处，他们都有种强烈的预感，也许解决三界灾劫危机的关键就在前方了。
那团巨大的黑气缓缓运转，正在将破碎的邪灵重新糅合，就像地界轮回井里将魂灵揉碎重铸一样。
而魏无羡捂着耳朵，面露痛苦之色，细碎的怨念层层叠叠响彻心窍，蓝忘机不敢发声，唯恐给他增加负担，只能把手贴在他背上，一遍遍用天禄神力涤荡他的身体。魏无羡忍着不适去细细分辨那些细碎不明的语言。
这是邪灵的轮回，原来这么多年，邪灵根本没有被消耗，反而越来越强盛，因为神力根本无法摧毁邪灵，只能将其打散，而打散之后，这些邪灵会重新回到轮回地糅合复原。
但是小姑娘似乎在告诉他们，邪灵并非不能解决。
等到越来越多风雪里迷路的人落叶归根，等到雪狼看见自己的孩子茁壮生长，黑色怨念散去，化作纯白。哪怕有不可解决的执念，也被其他剥离执念的至纯灵力化解了怨气。
那团黑气越来越少，越来越多的至纯灵力融入雪崖。
寒意减淡，春色显露，枯枝萌芽。山下崖脚村那条封住好几年的通往外界的路，终于开始化冻。
原来只需要这么简单。解决邪灵只需要化解执念就可以了，而实在无法消去执念的，也可以用至纯灵力引导消散。
只是这么简单。
“若是早知道这样就能解决邪灵，该多好。”魏无羡不禁慨叹，转瞬又生疑虑：“到底是谁封印了我的谛听天赋？不然凭我的天资，应该早就发现化解邪灵的方法了……江叔叔他们或许也不会……”
“那不是你的错。”蓝忘机握着他的手，道：“或许这个封印是用来保护你的。”
“保护我？”魏无羡摸着下巴思索。
从这一丝裂缝里的邪灵心声都尚且让魏无羡难以适应，何况全开？
这个封印又对魏无羡没有威胁，不难猜出这或许是一个让魏无羡慢慢适应谛听能力的封印。
很快，魏无羡转念问他：“蓝湛，你说，天界真的没人知道，邪灵是有神智的吗？”
他们自幼被教导的就是邪灵迷惑人心智，只要被邪气侵染，就不算生灵。而凡间北境这片邪灵却不同……
他二人还没来得及细究，身上所佩的神界召集令便发出示警，几乎所有神族都同时接到消息，面色骤变。
邪灵暴动了。
魏无羡现在对邪灵的态度有些纠结难言，如果能消解掉自然更好，但天界邪灵侵吞的大多是神族魂魄，神族执念又岂是凡人或者未开智的走兽那么好化解的？化解不掉的话，又哪里去找那么多至纯灵力去消减呢？
所以现在哪怕知道怎么解决邪灵，也仍然是棘手的事情。
只是当务之急还是得先回援天界战场，等这场打完顺势就能向神界诸族宣布这个消息。
只是还没能等到他们告知这件事情，变故陡生，战场胶着，局势难明。
无论作战计划几何，邪灵一方似乎都有备而来，颇具规模。
“蓝湛，我想做一件事，你要不要陪我？”
“陪。”毫不犹豫，斩钉截铁。
这一批暴动的邪灵规模庞大，进攻有序，魏无羡猜测很可能有人指挥邪灵，而这指挥的……或许还是曾经牺牲的神族前辈。
蓝忘机带着他一路破空至沦陷的西北天境。
“蓝湛，借我一点你的灵力。”
“好。”
邪气的冲荡下，魏无羡轻轻撬开一点封印。
强烈的嗡鸣贯耳，纵使蓝忘机竭力护住魏无羡的心窍和双耳，魏无羡也生生失聪了几息的时间。
这时，那冲天的邪气源头中分出两缕飘至他们身前，在他们惊愕的目光中，化作一男一女两道轮廓。
其中女子一挥拂尘，魏无羡陡然失去意识，被蓝忘机及时接住，拥在怀中。
蓝忘机警惕万分的时候，那女子邪灵却不见恶意，反而是朝蓝忘机笑了笑，牵着身侧那道沉默的男人身影上前来，摸了摸魏无羡的头。
蓝忘机愕然察觉到他们的身份，“您是……”
他们语言不通，女子见状，拍了拍男人的手臂，男人点点头，蓝忘机几乎只是一晃神，眼前就出现了另一幅场景。
“魏婴……”怀中忽的一空，蓝忘机警觉。
“好孩子，别担心。”女人虚影凝实，浮了一面水镜示意给蓝忘机看，水镜中他和魏无羡的躯体被黑影男子守着，料想此处应是梦境。
蓝忘机向女子行礼：“藏色前辈。”眼前这位是魏无羡的早已牺牲的母亲，那么外面那位，毋庸置疑，便该是是藏色的道侣，魏无羡的父亲，魏长泽。
藏色笑眯眯地坐浮虚空，纤手懒懒地搭着拂尘，只手托腮，看着蓝忘机，道：“你是青蘅君家的次子？叫什么名字？”
“晚辈蓝湛，字忘机。”
“嗯，是个好听的名字……那阿婴呢？他取字了吗？”藏色饶有兴趣地拉着蓝忘机问了几个问题，蓝忘机有些难以招架她的热情。
只是很快，藏色便不再玩笑，淡声正色道：“你知道阿婴身上的封印，那你想知道我给阿婴看了什么吗？”
那并不是什么不好说的隐秘，只是他们夫妻二人的一些过往。
魏长泽和藏色离开江家神氏，其实算不上跟他们有什么龃龉，但也谈不上好聚好散，更多的是一种避嫌的感情，也是一种引走针对的举措。
魏长泽不是擅长表达的人，原本作为封印天赋极好的狻猊，他只喜欢闷声钻研封印，但偏偏在某年，他身上那点谛听的血脉能力觉醒了。
也说不上有多灵验，这能力弊大于利，杂乱无章的心声让魏长泽倍感烦躁之余，还经常不小心听到了些不该听的隐秘，等这个天赋阴差阳错被人捅出去，魏长泽便开始遭受忌惮，甚至招来了危险。
只是没想到，夫妻散修时，他们的儿子魏无羡出生不多时就展现出了他绝佳的谛听天赋，同时也深受其扰。
魏长泽自己有过这方面的研究，他知道只要在心窍上打上一个封印，就能有效阻隔外界心声，既不影响修行，也能有效果。
夫妻俩原本是想慢慢教导魏婴适应谛听的天赋，却不料，魏长泽和藏色双双死于一场阴谋。
邪灵暴动，当时他们身侧有几只神族幼崽，分身乏术，但所有求援都石沉大海，难得有神族回应，却只是让他们坚持。
稀里糊涂成为邪灵后，夫妻二人偶然恢复神志，竟然还能使用天赋能力，之后藏色用伯奇的梦境之力才透析了当时情形。
他们的求援被温氏嫡系一一拦截了。他们不是没有等到援军，而是根本没有援军。
同时，他们也发现了一个可怖的事实：神族之中，有人在用同僚的性命饲养邪灵。
而等到蓝忘机说起邪灵的载体是至纯灵力之时，一切才终于被成功串起。
天织温若寒，大限将至未能成功破境，修为难以寸进。他熟知世间秘辛，不知从何知晓邪灵载体为至纯灵力，于是尝试强行吞噬过邪灵，竟然真让他短暂地修为大涨。
只是邪灵易被神力击碎，故而温若寒暗中搜捕邪灵吞食，当他发现折损了不少温氏神族，邪灵反而壮大后，温若寒渐有计划地开始抓一些力量微弱的神族饲养邪灵，许多小姓神氏就是这样被悄无声息的灭了族。
魏长泽天赋暴露，因忌惮可能被他探听出秘密，温氏施计令其身陨。魏长泽此前给魏无羡施下的封印，在无意中反而护住了他的性命。
只是温若寒也不可能料到，冥冥中自有注定，天赋最好的谛听，能辩识世间万物的心声，听懂邪灵之语。
这世间最邪的哪里是邪灵？分明是一颗颗丑陋至极的贪婪之心。
“神族之中当有人知晓内幕，只是无法与我们联系。前路艰险，多加小心，辛苦你们这些孩子了。”
语罢，藏色又若有所指地对蓝忘机笑道：“阿婴他，就拜托小蓝二公子了。”说完，把蓝忘机推出了梦境。
藏色点了点魏无羡的额头，无奈摇首。这两个孩子也过于莽撞，竟然直冲邪灵中心而来，要知道天界的邪灵除了侵吞神族魂魄，还吞了不少神幽海里毫无理智戾气深重的凶魂，危险重重。
要说魏长泽和藏色两夫妻的执念，不过是希望自己的孩子岁岁无忧，幸福快乐。
眼下也算得偿所愿，放下心去。
魏长泽与藏色的身影已开始化作白芒，藏色的虚影亲了亲魏无羡的额头，过去千载，他们没能亲眼目睹孩子成长，如今再见即是永别，纵使万般不舍，也无计可施。
至少他们这些做父母长辈的，还能为孩子们做最后一件事。
蓝忘机致以敬意，带着魏无羡离开，魏无羡睁眼看到的最后一幕，是庞大的至纯灵力卷入邪灵运转的中心，爹娘的白色虚影在邪灵呼啸中朝他招手挥别。
魏无羡埋在蓝忘机心口，把他抱得死紧，蓝忘机轻柔地抚着他的背脊，不知多久，他才在他怀里闷闷地说：“蓝湛，我要解除封印。”
蓝忘机抬手，掌心浮现出一枚印记，正是魏长泽教给他的解印之法。
魏无羡望着神印，怔然道：“狻猊印……”
印记轻轻贴在封印之处，先是把魏无羡撬得毫无章法的裂隙修复了回去。
它并不会一下子就全部解开，而是更方便魏无羡灵活使用天赋，随着魏无羡的适应力慢慢调整封印，直至最后完全解除。
三界邪灵之危的当务之急，是召集神族各家结盟对付天织温若寒，防止温若寒的下属神族继续饲喂邪灵，扩增其威力。而天织既为中天兽，其能力野心昭然若揭，手段也要多加提防。
幸好，局面没有那么糟糕，内幕被揭，温氏也有内应递出证据，各家神族也不是全无察觉，在四大神氏牵头作用下，各大小神氏一并结盟与温氏开战。
只是结盟不仅要对付温氏，还要抵抗邪灵的暴动，本就战力稀缺的情况下腹背受敌，只能兵分两路。
魏无羡的真正天赋自然是瞒不住的，所以邪灵这边由魏无羡带领其他青年神族一起，尽可能化解邪灵执念。
然而温若寒也不是吃素的。
邪灵战场上，魏无羡惊诧发现对面指挥邪灵的竟然是温逐流。
温逐流原是温若寒手下依附的能将，改了温姓的赵逐流，身携一点混沌血脉，竟然让他成功投身于邪灵，而保持住了心智，驱使了一部分邪灵来助阵温氏。
魏无羡作为谛听，是化解邪灵的关键所在，也是首当其冲被针对迫害的存在。
眼看邪灵战场已经所剩无多，只剩温逐流这处最棘手的存在，魏无羡断不能让温逐流回援温若寒那方。
毕竟一旦他回援，按照温若寒丧心病狂的脾性，说不准会将多少温氏神族自家人投进邪灵中饲养，得了一大批神魂滋养，又有温氏操纵，届时只怕才会养出真正的三界灾祸。
援兵就快到了。
不该是这样……还会有办法的，还有什么办法能困住邪灵……
魏无羡计上心头，回头看了一眼蓝忘机：“蓝湛！我……”临到门前，魏无羡却不知能说些什么，指着邪灵轮回点道：“我有办法了，送我过去。”
“魏婴，你想怎么做？”蓝忘机破开空间，并未对他设防，便是在此时，魏无羡在他胸口处轻轻拍了一掌。
“许久没造梦了，不知能力有没有生疏。”
魏无羡在赌一笔大的。
在一瞬间，他彻底散去心声封印，将谛听天赋运转极致，凝神分辨出所有执念的同时，用伯奇的梦境之力尽力造出化解执念的梦境，困住了所有邪灵。
蓝忘机只在梦境中挣扎片刻便恢复过来，厉声唤了一句：“魏婴！”
他一把接住七窍流血的魏无羡，磅礴的神力输入他体内，魏无羡面露痛色，仍在勉强支撑。
邪灵受控，温逐流就像是被斩了左膀右臂，只能带着身边几个残存的温氏神族冲向忘羡二人，却被其中一个跟着冲过来的温家神族挡住了。
椒图温宁化作原型，死死护在了蓝忘机与魏无羡跟前，道道攻击落在他壳上，他都咬着牙不退半步，对那几个温氏神族骂的什么叛徒也统统不理会。
“魏、魏公子对我，也有知、知遇之恩。”
他温逐流是为知遇之恩为虎作伥，那么他温琼林亦能为知遇之恩舍身相救。
“而且、我姐姐、教过我……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温逐流手上却在积力，叹惋道：“可惜你这身龟壳还没修炼到家，对上了我，也不过是负隅顽抗。不过至少，勇气可嘉。”
“阿宁！！！”邪灵战场上，横公鱼温情声嘶力竭，温宁也已经闭上双目准备承受重击时，一声雷击先动。
电闪疾鸣，劈碎青穹，飓风怒号，中挟神焰，足下骇浪惊涛，席卷而至。
四大神氏的援兵到了，战局顷刻扭转，温逐流被擒，凶恶邪灵被逐个击破。
温情第一个冲上前来怒揪着温宁的耳朵，骂他不省心，瞎逞强，温宁快把自己缩回壳里了，小声跟他姐说：“没关系，我壳硬，有经验……”
“你有经验？！你拿命去跟人家拼？ ”
“魏婴……魏婴？！援军到了，魏婴？！”
“援军？援军到了？”魏无羡看着周围人影，恍然回神，慢慢停下天赋运转，万籁俱寂。
他喊了声蓝湛。
蓝忘机没有回答，却牵住了他的手，魏无羡眼前一片血色，他眨了眨眼，被蓝忘机轻轻擦拭了一下眼睑，才辨清蓝忘机的脸，进而才认出他的口型，他在回答自己，他说：“我在。”
他一直在回答自己：“我在。”
原来魏无羡自己也在无意识的一直喊他，因为惶恐。
为何惶恐？
因为魏无羡的世界万籁俱寂。
和嘈杂的心声一起消失的，还有蓝忘机永远安抚着他的，低沉悦耳的声音。
魏无羡忽然才意识到，他听不见了，天赋运转过度，耳朵连同心声一起失聪。
但是蓝忘机将他紧紧拥在怀里，身体力行地彰显着他的存在，无比安心。
魏无羡失去了意识。
“能救。”
“耳朵算是封印反噬的连带，不过主要还是因为天赋运转过度，静养一段时间，适应了应该就会慢慢恢复……但是天赋能力……说不准。”
魏无羡看着蓝忘机修长的手指一笔一划地在自己掌心写字，写完就敲敲掌心，魏无羡也敲敲他的手，两人就这么慢悠悠地再掌心上写字交流，不像谈心，更像是什么旖旎的情愫流转。
横公鱼温情医术绝伦，便是她也只能让魏无羡静养留观，之后天赋能力能否恢复也说不准。
对这个结果魏无羡倒是没什么别的感觉，左右邪灵危机解除，往前的日子没这个天赋也照样活了千八百年，往后的日子恢不恢复的也无所谓。
战役结束，难得悠闲。
魏无羡敲了敲他的手，在蓝忘机张开的手掌上一笔一划地写：你，是，怎，么，想，的。
什，么。蓝忘机不明所以。
我，是，说……
魏无羡就写了这三个字，手指在他掌心轻轻画圈，没再写字却也没敲掌心表示写完，蓝忘机便也随他去，没催促，也没提问。
魏无羡也不着急，就此把玩着蓝忘机的手，轻轻勾一勾他的手指，又在他指腹上轻轻搓捻，微微发痒，然后流转在他指缝，一点点让他的指缝扩大。
然后飞快的在他手里划拉两个字：这、样。
然后，魏无羡把自己手指嵌入他的指缝中十指交扣，在他唇上飞快地啄了一下，趁他没回神，迅速又得意地跑走，独留蓝忘机在原地耳根发红。
等到再次钻回蓝忘机怀里，魏无羡看着那根修长的手指虔诚地在自己手中写下：
我……
“我——”
心，悦，魏，婴。
“心悦魏婴。”
魏无羡躺在蓝忘机怀里，脸颊贴在他胸膛，摸了摸他的脸颊，眉眼弯弯，笑道了一句：
“蓝湛，你的真心，我听到了。”
终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聆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