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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对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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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素姬得讯从归真阁赶到夏宜居,陆渐离已把程归晚安置好,从里头走了出来。
正午的阳光极盛,他的脸上盘桓着金光般,步履轻快,挺拔的身姿放松而惬意,眼里有平素未能深达的笑意。
“从云,你怎么把程归晚接回来了?”卞素姬尖声问。
“我要帮她为父申冤,她自然住在陆府方便些。”陆渐离道,平静地直视卞素姬。
“你就那么喜欢程归晚?为了她不惜跟卞姨作对?”卞素姬涩声问。
“我要留下她的原因,去上早朝前就跟你说过了。”陆渐离道。
“因为程怀枳立身刚正为官清明,你不忍看到他的女儿走投无路。因为程归晚性情刚毅坚强执着锋锐,是一把能给你利用的好刀。”卞素姬眉眼扭曲,极力压抑,声音仍极尖锐,“从云,你得明白,你现在的力量还不足以与尹海山对抗,你留她在府里,后患无穷。”
陆渐离沉默,卞素姬说的,他自然明白。
“不能让她走吗?”卞素姬哀声问,心里有种程归晚会毁了陆渐离的恐惧,太反常了,陆渐离冷心冷血冷情对女人从不动心的人,居然不惜违逆她而坚持留下程归晚。
“不能。”陆渐离深吸一口气,“也希望卞姨别再背着我赶她走。”
“你……”卞素姬手指发抖,半晌,长叹一声,“你是主子,我不过一个下人,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对不起,卞姨。”陆渐离歉然,托扶起卞素姬手肘,笑道:“我不去刑部了,中午陪你用膳,膳后再陪你去白塔寺进香。”
卞素姬脸上郁色略消,笑了笑,“好,让娆娆陪着咱们可好?”
陆渐离低眉,片时的停顿,道:“这些小事卞姨安排便是。”
程归晚从窗户一角静静看着院外,离得远,听不清陆渐离和卞素姬说了什么,只看面上神色,却也不难猜出说话内容。
方才陆府门口下马时,陆渐离突地没头没尾道,陆府里庶务都是他的一个长辈卞夫人打理,让她跟卞夫人好好相处,可别像上午那样,被卞夫人趁他不在时赶走。
讥嘲的口气,居高临下鄙视的眼神看着她,却不难让人瞬间明白,他是在告诉她,赶她出府非他之意,乃是卞素姬自作主张。
程归晚意外之余,缠绕在心头的怨恨消失,隐隐一丝甜蜜。
蓦然间又一惊,本是谈好的交易,陆渐离把她留在陆府不过履行承诺,有甚值得欣喜的。
陆渐离扶着卞素姬走远,程归晚回头,四处打量,倒座连廊带三间正房院落,白墙灰瓦,中庭间种美人蕉、木芙蓉等花木,香气清远,比合成熏香别是一股天然味道。
倒座是下人的房间,简单的铆钉床,三间正房,中间起居厅,西侧房间作书房,东面卧房,桌椅书案齐备,卧房里头,靠北面墙是架子床,床楣床围精致地雕刻着花纹,床头一组五斗柜,西正面墙边摆连地屏,屏风前衣搭架子,东面一排衣橱。
并不是主院,家具用料却还是极好,做工精致。
那一晚门房带自己去的陆渐离的居所,轩昂壮阔,气派壮丽,屋里书案桌椅梨花木精工做成,所费不菲。
大宁官员的宅子都是朝廷安排的,她爹程怀枳生前官居正二品都御史,宅子也不过是三进院落,侍郎只是三品官,府第却能如此宽阔奢华,有多处独立院落,公府侯门的配置。看来,陆渐离当真如外间传言那般,极得皇帝宠爱。
得陆渐离相助,为她爹申冤当不是难事。
爹的冤案昭雪了,就能找她娘了。
“姑娘,爷命婢子忍冬过来服侍姑娘。”
说话声打断程归晚的思绪,一个十三四岁丫环站在房门口,头上梳着双环髻,扎红色发带,银红圆领小衫外罩了青缎子背心,下面墨绿裙子,白白净净的脸,一双圆溜溜大眼睛,见程归晚看她,屈膝施礼。
“听说府里是卞夫人管着庶务,怎么不是卞夫人安排你来的?”程归晚问。
若是陆渐离叫来的,这个丫环能用,若是卞夫人安排来的,就只能撵走了,情愿什么活都自己干也不要身边有个眼线。
“爷让忍冬来的,忍冬原是在爷院子里服侍。”忍冬道。
程归晚微感喜悦,招手道:“进来吧,把这府里的情况讲给我听听。”
忍冬进房,走到程归晚面前,迟疑着,没开口。
“爷让你来,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与我荣辱与共。”程归晚道,尖锐而强硬,不给忍冬犹豫摇摆余地。
有的时候,该发火就得发火,亦且,这么说,表明了立场,也有助于让忍冬对她忠诚。
人心,最是不可捉摸。
忍冬呆了呆,似乎被说傻了,片刻,笑咧开了嘴,圆溜溜的大眼睛弯成月牙,“婢子不是不想说,只是不知从何说起。”
看来,忍冬也希望自己把她当成心腹。
程归晚自暗喜,放软了口气,温声道:“先说卞夫人吧。”
“爷喊卞夫人卞姨,卞夫人在爷面前,执的是奴婢之礼,然而又像长辈一般管着爷,爷也听她的话,府里庶务尽交她打理,银钱出入尽由卞夫人掌握着,爷从不过问。”忍冬道。
程归晚惊讶,心中只觉好不怪异。
是奴不像奴,说主又不是主,这卞素姬与陆渐离到底是什么关系?
“府里除了卞夫人,还有一个人。”忍冬道,语气略略加重。
钟娆娆,卞夫人的养女,今年十六岁,活泼娇媚,身姿窈窕,大家暗里猜测,卞夫人想把钟娆娆给陆渐离作妾。
忍冬这是把自己当陆渐离的女人,在提醒自己防备争宠的狐狸精。
程归晚喉头微苦,并不吃醋紧张,只是黯然。
本是爹娘疼着宠着的千金小姐,如今却伦落到靠出卖色相的地步。
无名无份住进陆府,她连钟娆娆都不如。
要让陆渐离娶她为妻自然不可能的,要让她给陆渐离作妾,她又是万万不肯的。
等为父亲洗了冤屈,寻回母亲,就离开陆府,侍奉母亲终老后,把三千烦恼丝剪了,找个庵寺,青灯古佛度残生。
程归晚掩下心中伤感,笑了笑,鼓励的眼神看忍冬,示意她接着往下说。
忍冬得到鼓舞,越说越兴奋,小脸放光。
程归晚静静听着,直到入夜,忍冬自己说得喉干舌躁停下来。
晚上,程归晚没去品雪庐找陆离,也没枯坐等他,昨晚一夜无眠,松懈下来,顿觉头重脚轻,鼻塞胸闷,用过晚膳后,什么都不去想,倒到床上闭眼睡觉。
迷迷糊糊中,断断续续听得有人进房,悉悉索索细响,还有极轻的脚步声,清新的松木气味入了鼻腔,程归晚没有睁眼,不去想陆渐离会对自己做什么。
清白已失,一次和无数次,没什么区别。
松木清香从鼻端消失,陆渐离走了,程归晚再次睡死过去。
再睁眼时,程归晚先看到松鹤纱帐,身上盖着雪青绣宝相花羽缎锦被,怔了怔神,方想起自己进了陆府,不在那租来的小屋中。
“姑娘醒啦。”忍冬脆声喊,走到床前,挑起帐子,扶程归晚起床。
父亲死后,什么事都亲力亲为,许久没有人近身侍候,程归晚有些不自在,然则,并没拒绝,由得忍冬服侍。
“昨晚上,钟娆娆可没脸了。”忍冬手上忙着,嘴巴也没闲着。
程归晚不感兴趣,还是装了兴致盎然的样子问:“怎么个没脸法?”
“三更半夜炖了汤给爷送去,想爬爷的床,被爷赶了出去。”忍冬喜滋滋道。
程归晚蓦地想起自己主动找到陆渐离在他面前宽衣解带一事,脸庞精赤,难堪尴尬,说不出话。
“钟娆娆还以为,昨日下午爷破例同意她作陪,便是允许她登堂放室了呢,做梦。”忍冬接着道。
程归晚面前通红渐消,心脏沉了下去。
按忍冬所说,卞夫人一直想让陆渐离纳钟娆娆作妾,陆渐离没答应,对钟娆娆不假辞色,不让她近身,昨日却允许钟娆娆陪他和卞夫人一起用午膳,膳后又同钟娆娆一起陪着卞夫人去白塔寺上香。
忍冬说,陆渐离不过是被卞夫人缠不过方应下。
程归晚却怕,有一次退步,便会有无数次退步。
她不在乎陆渐离与别的女人欢好,却怕陆渐离分了心,在帮她爹申冤一事上不上心。
陆渐离昨日下午突然改变态度,显然跟自己进陆府有关。
卞夫人不想她留在陆府,陆渐离没听她的话,内疚之余作了让步。
卞夫人对陆渐离的影响竟是那么大,而陆渐离居然会为卞夫人的喜怒而做不愿做的事,卞夫人对自己的敌意那么大,要想让陆渐离帮自己为父翻案,不能只是坐等。
这么想着,程归晚再不是不吃醋不争想法。
她得和卞夫人争,和钟娆娆争,把陆渐离牢牢拴在自己这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