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应堆》檐木温良

3、第二章

　　从医院办完所有程序出来，外面的天空已经变得灰蒙蒙的了，不远处道路上的路灯已经陆陆续续亮了不少。
　　就是这样一个临近傍晚的时候，返回医院的紧急救助舱还是一个接一个。在城市大脑这种人工智能的控制下，它们返回路线永远是一路绿灯，保持通畅，可最大限度地缩短时间，挽救病人的生命。
　　在救生舱和穿梭的地面飞行器中，只有三三两两辆空荡荡的人工智能巴士在街上慢悠悠地开着。
　　伊卡洛斯在05星系只能算一个中等偏下的文明星球，人工智能的普及在这也不是很高，比起首都星系中的主神星那可谓是天上和地下的区别了。也只有政府的设施才会安装比较便民的人工智能。但是即使是这种政府的便宜无人驾驶公交车，也已经很少有人坐了。所以这些公交车的数量被地区政府强制减少，但地区政府却也从不少报一辆公交车的数目，为的是用来拿星际政府补贴和拨款。
　　公交站的不远处有一个小贩在卖烤红薯，他穿的破烂又脏，衣不蔽体，现在已经是初冬了，他不停的抖动着身体，靠火炉更近一点，这样才会更暖和，他已经冷到连吆喝的声音都无法发出。
　　这是距离05星系的核星球潘多拉核爆炸事故发生的第六个年头了。失去了这颗宝贵的资源星球，整个星系的冬天都不太好过，没有足够的能源能够供热，05星系又是恒星最少的星系，已经有不少住民在寒冷又漫长的严冬中死去。而且星系依靠核能作为动能发展科技工业，这无疑又是一种重创。
　　而潘多拉经过核爆炸已经从繁华的科技星球，变成了一片死地。没有任何生命与思想能在这片死亡的土地上生存，而它的死亡带给整个星系比死亡更承重的教训。
　　政府的故意和拖延的隐瞒，一无所知的其余民众，无数人都或多或少的因此而死，去参与救援活动的核研究专家无一幸免。
　　这颗星球上放射的元素无时不刻在影响着其他星球。
　　当然如果有钱，你不用管潘多拉是否炸了，伊卡洛斯离潘多拉还算不近，辐射也不太可能会影响到在这里的居民，还可以买机器人挖的两铲子煤或者他们提供的电能来保证自己能过一个温暖的冬天。
　　李卿书在自己上下两个口袋摸了个遍，只摸出一枚五块的星际币，虽然这辆车的乘坐现在需要二十星际币，但由于这里的人工智能已经很久没有更新了，所以他直接投了五块星际币就蒙混坐上了公交车。
　　一个小机器人推着自助餐车走来走去，不停地询问是否需要服务，可惜没有人理它。
　　坐在车上的人很少，几个邋遢的学生垂直脑袋，抱紧自己厚厚的衣服，打着电子游戏或者是抱着公文包的大人在那打着电话大声嚷嚷。
　　小机器人夸赞着餐车上的葡萄酒，果汁，蛋糕是多么美味，但事实上它的餐车却是毫无一物，溜达一圈它就推着自助餐车走了。
　　李卿书觉得很有趣，他很小开始就对机器很感兴趣，这只小机器人和他在公墓遇到那只一样可爱。
　　公交车开得极其的慢，摇得人昏昏欲睡，看着小机器人几次来回往复地走，李卿书忽的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疲惫感涌上心头，他抱着自己的小书包，浅眠了一阵。
　　“纳希区格罗希罗街道到了，请乘客下车。”
　　李卿书惊醒，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就已经到了格罗希罗街了。然而天色已经完全暗沉下来，夜风吹着树林飒飒，时不时卷起几张残破，树叶路边的灯光摇曳。
　　公交车到站了，车上已经空无一人。这辆车真算是俩破车了，车灯都坏了。李卿书只能摸索着车壁，慢慢下车。
　　凭着站台微弱的灯光，他看了眼站台钟上的时间，已经是七点四十五了。
　　空荡荡的公交车也摇着它的轮胎咕噜噜地开走了，除了他已经没有任何人了。虽然格罗希罗街距离市中心很近，可是这里却是贫民窟。
　　如果一个木桶能装多少水取决于它的短板，那毫无疑问格罗希罗就是伊卡洛斯的短板了。
　　这里无不体现着贫民窟最真实的样子。明明拥有着最昂贵的地价，却充斥着压抑、狭小、和颓废一切最令人深思的社会状况。
　　李卿书在这里生活也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姨母总是会因为各式各样的原因带他搬家。
　　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他也曾看过无数双洋洋得意的小偷狡猾的眼睛，营养不良的孩子渴望面包的眼睛，自甘堕落的女性绝望的眼睛，充斥暴戾的男人愤怒的眼睛。
　　一块不足60平方米的土地上需要居住7个人，有被困在这里的孩子们，有生活在这里的大人们，而那些隐藏败类在漆黑的夜晚在云雾间缭绕，通宵狂欢，最后死在第二天的早上，无人问津。
　　一栋残破矮楼挨着另一栋，电线或者是橡胶绳在楼与楼之间的空挡中穿梭，抬头往上望去就像一张密质的网牢牢地捆住这个格格不入的地方。
　　这里不管早上还是夜晚都是伊卡洛斯最黑暗的地方，没有灯光。李卿书凭着在这里走过的记忆和一只时闪时暗的手电筒，摸索着窄巷一脚一深浅的通往回家的路。
　　他的手扶着破损的墙壁，时不时抚落几块墙皮。脚下的地凹凸不平，经常几脚就踩进垃圾。
　　当他踢掉了第三个易拉罐时，他看见了自己和姨母临时的家。说是家看起来更像几个残破的棚子，有几个窗子也没有装窗户，晚上刮起的风能够吹进房里。
　　幸好邻居有留一盏灰暗的灯，这房子的楼梯是木制的，有几块都破着好大的洞，如果没有灯光，会很容易掉下去。
　　李卿书小心翼翼地走上台阶，估摸着走了五分钟，差不多也走上了二层。
　　一个艳丽的女子从楼梯上走了下来，她叼着烟，涂着厚厚的妆，在大冬天穿着一身单薄黄色的吊带裙，踩着比她脚大得多的断跟高跟鞋。
　　她抽了一口烟，又呼了出来：“咋地这么个晚偷偷摸摸做贼呢”
　　她是李卿书他们的邻居，真名不知道，只知道大家都管她叫美姨，是个做风尘生意的女人。心直口快，做事上除了男人一点也不留情面，这的女人都骂她狐狸精疯婆娘。
　　孟瑶跟他说起过，美姨早些年前还是个良家妇女。当年瞎了眼以为嫁了个好男人，结果好男人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大赌徒。美姨刚刚生完孩子，就又被她的男人赶出去卖身还债。
　　她唯一希望就是她的孩子，那个人渣却认为自己根本没钱养这个横空出世的孩子，就一狠心把孩子掐死了。
　　美姨知道了以后疯了，她为生活为孩子堆积的绝望喷涌而出，她用她尖锐的指甲，活生生的把那个人渣也掐死了。
　　美姨一无所有，除了她丈夫一身的债务。世上的男人无论死了或者没死，每天都在用同样的方式羞辱逼迫她为生活低下头。
　　在李卿书和孟瑶搬来之后的几个星期，美姨得知他们生活也很困苦，总是会拿一点剩下来的小点心的给饿肚子的李卿书，或者为半夜打晚工的孟瑶留一盏灯。没有人能凭借一个人的外表来随意判断一个人的内在。她是第二个对李卿书这么好的人了，即使在贫民窟这样的地方，她也向他们给予自己柔软温暖的心。
　　李卿书对她很同情，但美姨似乎对谁的同情与怜悯都不需要，尤其是他这种小屁孩的同情，她燃烧着自己脆弱的生命，为着死去的孩子活着。
　　李卿书却无法做到像她那么坚强和勇敢，他小声地说：“姨母出车祸了。”
　　美姨猛吸了两口烟，就把烟蒂头扔在了楼梯上用断跟踩了踩：“别愣着，赶紧上来，拿了钱赶紧去医院。”
　　李卿书身上没有任何的钱，他和孟瑶的储蓄也只不过零零星星。美姨让他拿的钱肯定是她自己做生意攒下来的钱。
　　美姨走了两步发现李卿书没跟上，李卿书站在楼梯的最低端，恍恍惚惚的光也看不清他的脸，只听得见他微弱的声音：“姨母已经不在了。”
　　美姨站在楼梯上，摸了把脸，叹了一口气。
　　“我就让孟瑶每天多关照点自己，这死女人还不听我的话，这下好了这倒是再也不用听了，气死我了。”美姨骂骂咧咧地说，脸上的妆花的格外难看。“孟瑶，孟瑶你真是让我生气。”
　　她转身噔噔噔踩着高跟鞋又下了楼，将自己的外套盖在了李卿书的身上，一把抱住他，说：“别难过了，小鬼头。好好活下去，孟瑶肯定希望你能健康的长大成人，每个人死后都会变成星星，她现在一定也在天上看着你，所以你也不要让她难过和失望，听到了吗”
　　“你这病恹恹的样子让孟瑶看见，她肯定会跳起来打你一顿的。她的脾气就那样，你也不要怪她，她就是个急性子。但她经常跟我说你这个小鬼头是她最骄傲的外甥，所以要活得像个男人。不要哭。”
　　李卿书用力的点了点头，两个失去亲人的人在星星的注视下，在严寒的冬日拥抱取暖。
　　美姨给了他两个馒头和一床破被子几叠钱，大冬天的，蹲在他们家门口整整抽了一盒烟之后才挥挥手走了。
　　他也饿极了，从早上开始就没吃过东西。李卿书捧着大馒头左看看右看看，最后舍不得的咬下了一大口，馒头稍微有点硬了，但是却很好吃，他可能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过。
　　狼吞虎咽下两个馒头以后，他感觉不是那么饿了。从他的小书包里拿出孟瑶的死亡确认书和联邦政府孤儿院申请书。
　　在所有亲人死后，不满18周岁的孩子会被政府分配领养到政府孤儿院，确保孩子们可以健康成长。孤儿院申请书就是其一个机制系统，医院和政府会根据孤儿的情况提交申请，被申请的孤儿会被强制安排在就近的孤儿院生活。
　　没有绝对善良的社会，也有不少不负责任的父母在生下孩子以后以种种原因丢弃他们。他们认为政府有钱，出于人权与联邦法律，可以帮他们养孩子，而他们也少了一个累赘。
　　李卿书一个人无法生存下去，他也不能成为在这暗无天日的贫民窟中美姨的累赘。
　　可能不辞而别会让美姨伤心和难过，可他不希望他的经历会影响美姨的人生，让她后半生更难过活，或者在贫民窟的男人们嘲笑中死去。
　　李卿书开始在这个三十平方米的小屋子里收拾东西，他和孟瑶的东西很少，搬过来也没多久，一只行李箱都放着没开过。
　　他随便从地上捡起几件自己的旧衣服，还有一个他从垃圾桶里捡来破烂mp3，胡乱塞进箱子里。
　　整个小到让人窒息的房子里，只有一张书桌是干净无比的，上面放着一个小小的台灯。那是他们最贵的家当，这是他和孟瑶一起读书的地方。
　　每当孟瑶没有去做工的时候，他们总喜欢凑在一起看书。孟瑶告诉他，人不能没有志气，即使在艰苦也要学习，教他一些书上难识的字词，而他也很喜欢读书。
　　不过孟瑶读的书都很深奥，他都看不太懂。于是孟瑶就从旧书摊里淘几本纸质旧书——因为没人需要，新人类以电子书籍居多。每一本孟瑶给他的书都是他的珍宝。
　　孟瑶最喜欢的书是《果壳中的宇宙》，她一直都很期待有一天可以坐着自己的跃迁飞船去各个星系。
　　而他最喜欢的是泰戈尔的《飞鸟集》，它封面上蜷曲的花纹，深沉又自由的文字让李卿书每天都可以微笑面对艰难的生活。
　　孟瑶也喜欢这本书，这本书并不是从书摊淘来的。这本书是她的姐姐，李卿书的母亲的。这也是他母亲最喜欢的书。
　　这本书每页的旁边确实有几行小小的注释，字苍劲有力。李卿书不止一次问过孟瑶，自己的母亲是怎么样一个人，而孟瑶则总是模糊的描述。
　　李卿书没有见过父母中的任何一个，他们在他很小的时候过逝了。他唯一的亲人，也只和他留下一张照片了。
　　照片上的李卿书笑得很开心，孟瑶也是，这是他们在为孟瑶过生日的时候照的照片。
　　李卿书珍重的将照片放进小书包里，在将几本很重要的书全部放进箱子里。
　　他最后坐在这张简易的书桌前面，灯光只能照亮一小部分的地方，但他毫不在意，拿起笔和纸，给美姨留了一些话。
　　美姨，别担心我，我会好好活下去的。你也要开心。
　　有些不会写的字他就随便乱拼了，他相信美姨能读懂他的心意。他拿了一点自己和孟瑶攒下来的钱和美姨给他的钱，将留言一并装在了信封里。
　　所有东西都整理好了了，李卿书的手慢慢抚过有点沾上灰尘的桌面，抚过每一处粗糙的地方，他舍不得这里。
　　他关了灯，跳上床，抱着他的小书包，盖着被子，默念着《飞鸟集》，等待明天的到来。

作者有话说

　　高三真累 mm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