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应堆》檐木温良

2、第一章

　　当李卿书到医院的时候，白布已经将他的姨母的脸盖住，仿佛贴心地不想让他看到他唯一的亲人惨死的样子。
　　也许是当场死亡，也许是送到医院的时候还有一口气，但高昂的费用也无法让这个贫穷的两人家庭承担。无论怎样，姨母还是永远的离开了李卿书。
　　医院上鲜红的十字架现在如同一张嘲笑李卿书的鲜红的嘴，看着让人心底发寒。
　　他就坐在医院的地板上，一言不发，旁边是姨母还有点温度的身体，仿佛下一刻就可以拉住他的手，带他回家。
　　李卿书望着医生护士或是病人都从他面前匆匆走过，却没有人愿意为他或是他的姨母停下匆忙的脚步。
　　大概是过了许久，一只手递了一块平板过来，李卿书只认识上面几个字，但他却清楚这是死亡确认书。
　　穿着白色大褂的医生蹲在他前面说：“这需要家属签字，你是这位女士唯一的亲人吧，小朋友。”
　　“孟瑶女士送来的时候她已经停止呼吸了，助骨和脑壳破碎严重，大出血情况也很严重，智能生化医疗舱已经无法救治了。转为人工治疗也已经晚了，对不起小朋友，叔叔阿姨尽力了。”医生摸了摸他的脑袋。
　　一旁的智能医疗机器人也恭敬的鞠了一躬，用机械单调的声音说了一句，“对不起家属，L05星系伊卡洛斯星圣德医院医疗机械人在此向您道歉。”
　　它将电子笔递给了李卿书，联邦公民的死亡都需要经过家属签的名字来确认与汇总资料，再由星球行政政府分配专门用来安葬的卫星星球的碑位。
　　李卿书一言不发，他关掉了死亡床舱的玻璃罩，掀开了盖着的白布，白布下孟瑶的脸庞不再粘着大块的血迹，身着白衣，安静地躺着。李卿书看着孟瑶许久许久。
　　他的内心接受不了，也拒绝接受，但是现实却又逼迫他直视，他一下子被现实打击，现实也突然让他成长。
　　他的小手坚定地接过了闪着灯光的电子笔，在那块闪着幽幽光的平板上，笨拙又公正的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上面写着各项事宜，包括作为亲属为死去的家长送葬的程序等。，但他不仅看不懂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做。
　　于是好心的医生关了光屏的窗口。他牵着李卿书，让医疗机器人开启玻璃罩，推着死亡床舱走到了医院的短距离跃迁点。
　　在宇宙星际年代里，拥有跃迁点就可以像瞬间移动一样。跃迁点是为了减少时间与距离上的浪费而制造的，但定点跃迁是只能在规定的两个地点之间跃迁，且跃迁需要吸收大量的能量，所以一般都会配备一个小型的核裂变量子发电装置。
　　跃迁点的应用十分广泛，除了在星系之间的交互光年跃迁点以外，医疗系统之间的短距跃迁也十分方便。
　　在病人死后，医生会领着家属前往医院至公墓卫星的跃迁点，最后在公墓卫星选择火化，土葬或者是费用最高的宇宙葬礼。
　　医生对李卿书说：“跃迁可能会有点不舒服，小朋友坚持一下。”
　　李卿书沉默的点了点头，看向舱体。
　　医生微笑着说：“你的姨母不会有事的，短距离跃迁的能量不会太大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舱体放置在了跃迁点上，拉着李卿书的手踏进了跃迁点。
　　李卿书不安地拉紧了医生的手，旁边闪烁着稍瞬即逝的光点，突然他就感到周身被温暖的光笼罩，没有意想之中的难受，他只听见机械的声音响起：“编号Z13769跃迁点为您服务，启程点：伊卡洛斯星蒙利亚区圣德医院，目标点：伊卡洛斯星卫星－安眠公墓。”
　　李卿书就在这温暖而短暂的跃迁中回顾着他和他姨母生活过的点点滴滴，从出生到现在他都是姨母扶养的，直到最后记忆停在孟瑶为救他而被车撞死的那一刹那。
　　他回忆着，却又想逃避，只记得急促的卡车轮胎与地面摩擦声音后是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李卿书就这样看着姨母将他推离一旁，然后接着就是孟瑶的鲜血流了满地。
　　旁边的人紧张而又喧嚣，尖叫声与议论声纷纷，现场一片混乱，快速赶到的交通管制机器人将卡车抬走了，而群众还在联系最近的医疗紧急通知机器人。
　　李卿书费劲了他全身的力气，手脚并用地颤抖着爬向孟瑶，孟瑶费力地微笑着，几次抬手，都重重地跌落。
　　他一把抓住孟瑶的手，孟瑶轻轻地反握住。
　　李卿书只觉得手指发软，喉咙发干。
　　此时一旁的喧闹仿佛静止，李卿书努力睁大模糊的双眼，死死地盯着孟瑶，仿佛这样就可以不让她离去。
　　孟瑶笑着轻轻地说：“加……油……儿子。”然后慢慢合了眼。
　　这几个字宛如重锤沉重敲砸在李卿书的心上，他终于忍不住喊着姨母姨母，流下了眼泪。
　　冰冷的机器声将他唤回现实：“已到达目的地，跃迁点编号Z13769真挚为您服务。”
　　医生领着他离开了跃迁点所包围的光中，并问：“有没有感觉到不舒服”
　　李卿书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因为他想起了痛苦的记忆。
　　他看见他正站在一个金属制成的空间站里，从玻璃窗向站外看去，是一片的黑暗与冰冷，只有点点星光。他知道这就是公墓星球，所有人最后的归宿。
　　一旁的医疗机器人将舱体交给了制墓机器人，李卿书看见却又不知道这两台机器人在干什么便有些急了，他没有那么多的钱，无法让孟瑶土葬，他无法保全孟瑶的尸体，于是跑过去想让这两台机器人离开孟瑶的舱体。
　　医生拉住了他说：“没事的小朋友，制墓机器人会帮你找到你姨母的编号公墓，然后选择安葬她的。”
　　李卿书看着制墓机器人和守墓机器人推着舱体缓缓离开，最终消失在了走廊处，他几次推搡着医生，咬紧了嘴唇。
　　医生走了，在这之后的半个小时中他就站在走廊的原地，静静地望着外面的黑暗一言不发，他的心脏还在猛烈的跳动，用嘴抵着嘴巴强迫自己不要难看的哭出来。
　　黑幕一般的空中只闪烁着几颗忽远忽近的星星，他想起某一个做噩梦的夜晚，孟瑶温暖的拥抱带他离开恐惧冰冷的想象中，孟瑶对他说不要害怕，她会永远守护她，她会成为最亮的一颗星星。
　　一旁一个小小的机器人滑了过来，它闪了闪自己机器的蓝光眼睛，拉了拉李卿书的衣角，示意他去什么地方。
　　李卿书用袖子擦了擦眼睛，说：“你要带我去哪”
　　机器人示意着又闪了闪自己的大眼睛，就走向反方向的走廊。
　　李卿书放开空间站的扶手，凭着微重力场飘浮着跟在了小机器人后面。
　　安静的空间站只有小机器人的履带发出的机器声，小机器人时而走走停停，不停的往后看，仿佛在确认李卿书有没有跟上他。确认李卿书一直跟着它，它才继续走。
　　在滑了有一段距离，声音戛然而止。小机器从身体里拿出了一小罐药瓶，里面装着五彩缤纷的糖豆。
　　李卿书感到疑惑，问：“是糖吗”
　　小机器人摇了摇脑袋：“回答，是呼吸药。”
　　星球的墓地卫星都是特意为了可以更好的安葬亲属，将卫星的重力调整和星球一样，但却完全隔绝了新人类赖以生存的空气。
　　这些像糖豆一样的药丸就是可以让新人类可以在没有空气的环境下维持三十分钟的正常生理活动机能。
　　李卿书打开药瓶，拿了一颗药丸吞了下去。小机器人这才继续带着他往前走
　　走出空间站的舱门，外面就是裸露的安眠星的土地，安眠星的土壤与主星的土壤误差一二，都是棕褐色。在这土壤上树着一块块白色的墓碑。
　　在真空中，他们都完好无损，墓碑上名字的刻痕也毫无被侵蚀过的痕迹，他们的时间都被永远的暂停了。
　　小机器人停了下来，它的旁边也有一块洁白的墓碑，旁边放着不知道谁放着的一束雪白的百合花，上面刻着“孟瑶，星星安息之处”。
　　李卿书缓缓地抬起手，抚摸着墓碑上深浅不一的痕迹。
　　李卿书想：晚安，姨母。
　　一旁的小机器人又从身体里掏出一小罐瓶子，献宝一样地递到李卿书面前闪了闪它的眼睛。
　　李卿书看着它，轻轻笑了笑：“不用再吃药了，我过一会就走。”
　　小机器人听了好像变得更急迫了，用机器手托着罐子不停的往李卿书面前凑：“不……不是，是糖。”
　　李卿书惊讶地看着：“是给我的吗”
　　小机器人点了点头，李卿书打开盖子拿了几颗软软的糖果，一颗一颗吃，吃到最后一颗时，他突然感到嘴巴里咸咸的。
　　他想：怎么变咸了。
　　手上忽得一冰，侧身去看，小机器人牵着他的手，大大的机器眼中柔和的蓝光闪烁着，好像和他一起看着孟瑶的坟墓。
　　宇宙中的星光一直不灭，李卿书和小机器人手拉着手在孟瑶的墓前站了许久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