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东风一梦遥》涂中

14、第 14 章

　　第十四章
　　走在繁华喧嚣的夜市里，楚初墨有些心不在焉地看着琳琅满目的各种小玩意，心里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违和感。
　　三年前他出任务时不慎失手，身受重伤最后掉落深渊，若非那深渊原是一条暗河通到关外，又恰巧被人从已微有薄冰的水里捞上，恐怕他早就去阎王那喝孟婆汤去了。只是醒过来后，他却丝毫记不起以往的事，幸好玲珑阁及时找到他，才知道自己的名字和身份——楚初墨，玲珑阁的暗门杀手，同时也是阁主多玲珑的师弟。
　　多玲珑并未十分详细地告诉他过去的生活，只是笑着说忘记就忘记吧，日子总是往前走的。他自己也并不是非常在意失去的记忆，而且对于多玲珑，他的确有一种亲切感，至于后来陆续见到的师傅师姐，也有相同的熟悉亲切，所以至少他是封天教长老封天老人的关门弟子这一事实是无甚怀疑的。伤愈后，多玲珑曾问他是否要退出暗门，他想自己也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索性仍然留在暗门，只是刚开始执行任务时总会有些不上手，不过时间一长，也就没什么不习惯的了。
　　其实心底深处，仍然会时不时冒出些微的茫然与不豫——比如现在，即使身处这熙熙攘攘的灯火人群中，依然觉得仿佛游离在寂静晨昏的空旷土地上……楚初墨是谁？自己对这个名字并无印象，脑海里似乎有什么呼之欲出，却总是擦身而过的不留痕迹，只余下张口无声的困惑。
　　不知不觉已走至偏僻的路头，楚初墨抬头看着更显真切的深蓝天幕，一轮清冷的银盘正高悬天中，在稀疏的星辰当中格外的光华似水如练，冷淡的银色被一圈浅皙的蓝环绕，看得久了，甚至会有一种蓝色光环在时快时慢地旋转着的错觉。
　　不知仰头看了多久，楚初墨突然产生一个奇怪的念头——这样的眼睛真的是很漂亮……
　　眼睛？漂亮？
　　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啊？若谁有这种颜色的眸子，必定不是普通人才对，自己认识的人当中谁也没有这样异色双瞳，可是那一瞬间掠过脑海的那双闪着银蓝光辉的眼睛又该作何解释？
　　摇摇头，楚初墨返身重新回到那片与自己并无多大联系的世界，约定的时间就快到了，向来极有时间观念的门主想必此刻已经到了。
　　到达约定的月华楼，正好是亥时（晚上9点~11点）三刻，比约定的时间早一刻，但月华楼的雅座间已经有一个黑色的身影在等着了。
　　“门主，这么早。”
　　在那坐得挺直的男子对面坐下，楚初墨随口寒暄道，倒也不指望能听到相应的回应，只是习惯性地招呼一声罢了。
　　“……那个孩子，在哪里？”
　　略显低沉的声音，虽然发音没有奇怪的地方，但仔细听的话还是不难分辨出这人说话时那淡淡的一抹生硬。
　　看男子的样子，亦是二十过半的年纪，黑发黑眸，身材比本就已算胜人一筹的楚初墨还要高大一些，眉目不似外族人，只是年轻的面容却不知为何给人一种历经沧桑的风霜感，暗沉的黑瞳深处流转着隐藏不住的异色神情，仿佛这人少了些作为人应该有的人气，但又不能单纯说是未开化的野蛮人，而是一种不属于这个红尘的疏离清澈与遥远……
　　不过楚初墨却毫无这种感觉，他觉得眼前这个门主除了说话时发音有些奇怪，跟普通人并无两样，当然，那一身鬼魅似的武功不算。
　　以楚妃的话来说，就是“那两人本就是同一国的，自然不会觉得对方有什么好奇怪的——反正都是少了些人气的奇怪家伙”。
　　楚初墨摇着一把以银线刺着飞红落英的纸扇，好整以暇地端详着远处天空不断升起的缤纷烟火，似乎没有听到对方的问话。
　　黑衣男子也不着急，同对方一起默默注视着占据了小半个天空的喜庆颜色，只是略斜的长眉微微蹙着，似乎并没有被那喜气洋洋的气氛感染。
　　“麒麟啊，你真的要这样做？玲珑他有多重视那孩子我们都是有目共睹的，你这样……玲珑他不会放过你的。”
　　半晌，待得一切尘埃落定，天空又恢复了原有的平静深广，楚初墨才收回视线，看着对面男子平静无波到像带了一张面具的英毅容颜，他有些心情复杂的叹了口气，缓缓开口，试着劝对方多少打消即将付诸实践的计划——不过多半是白费口舌，麒麟的个性向来固执，一旦决定，就不会轻易更改，尤其是在这件事关他麒麟一族存亡的问题上。
　　“初墨，你知道的，只有这件事，麒麟绝对无法退让。那孩子对我族的重要性，即使会伤到主——玲珑阁主，麒麟也只能对你说声抱歉了。以后，我自会去向贵阁阁主谢罪，但不是现在。”
　　“……麒麟，我既然帮你，自不需你的道歉。那孩子在虹轩……带他回族里后，就不要再回玲珑阁了，什么谢罪不谢罪的，更不用去想。玲珑的性子，本就不会善罢甘休，你回去就等于自投罗网、恩，或许说羊入虎口更形象，反正你只要记得你是麒麟族的族长，你的责任是保护你的族人就好，不要再——”
　　停口，楚初墨知道有些话还是不要说得太清楚为好，何况麒麟并非笨蛋，自己未说出口的话他想必心里也知道。
　　“我明白。初墨，多谢你，麒麟族将永远铭记你的帮助。虽然很想说后会有期，但……”
　　“不必在意，并非一定要相见才能有情谊吧。不要再多说了，夜长梦多，你还是快带那孩子走吧。”
　　楚初墨看着男子向自己一抱拳便消失了身形，苦涩的微笑才轻轻展开。这下可好，玲珑不把自己给拆了才有鬼……不过这倒无所谓，他担心的是麒麟，虽然说得明白，但依麒麟的脾气，肯定不会就此一去不回。等他将族中一切安定，必定会回玲珑阁——谢罪。
　　到那时，不说翻天覆地血雨腥风，鸡飞狗跳两败俱伤肯定是免不了的。
　　感情啊，真是害人不浅的东西……希望在那之前，玲珑能想清楚，到底在他心中什么才是最值得宝贝的，不要铸成大错再后悔才好。
　　靠着窗栏，楚初墨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窗外已经有些西移的圆月，心中有什么微微勾动着，让他一阵气闷，却找不出清晰的源头，只能轻轻合上眼不再去看那轮沉默的让人无奈的银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