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东风一梦遥》涂中

10、第 10 章

　　第十章

　　行刑之日，乌云盖顶，罅隙间却仍可见白炽的日轮静静地散发着刺眼的光芒。
　　翔凤台上是让人窒息的沉闷，我靠在柱边，看着安坐在藤椅上的君惜，玉奴站在我身后，一脸紧张的侧耳倾听着什么的样子。
　　君惜虽已封王，但并未有外赐府邸，故仍居于流月宫。
　　今日是我将他拉到这里，以免他突然发疯想去劫狱什么的。不过到目前为止，他都安静得让人心慌，仿佛已经忘记世上还有一个“尘哥哥”，忘记今日便是某人的行刑日。
　　如果他能一直这样安静下去倒也没什么不好，我亦省事。
　　看看天，时候应该差不多了。
　　远处似乎有声音划破长空横贯而来，那是行刑完毕的击柱声，表示犯人已依律处死。
　　君惜忽地冲到有一道齐腰高的镂雕石墙边，在玉奴的惊叫声里、在我意识到他要做什么的一瞬飞身跃下了用以观景的翔凤台。
　　我只看到他留下的一个侧面，但足够我将那张美得让人心惊的容颜上的哀恸绝望与决然无畏看个分明——
　　懦弱的小孩，只会以死来抗拒么？
　　我想我是笑了的，玉奴在看到我的表情后顿住了奔向台缘的身形，一向伶牙厉齿的丫头此刻只是嗫嚅着问我要不要叫人。
　　我觉得有趣地笑笑，想这丫头还是不够伶俐，对于君惜而言，在此刻，死亡想必是最好的解脱与幸福吧……只是，未免过于窝囊。
　　随之跃下楼台，我俯看着一脸苍白、意识涣散的少年。
　　云缝间乍现的光芒有些刺人的笼在他身上，似乎空气也在这几近实体化的阳光里透明质感起来，隐隐可以见到有细小的尘埃在飘散飞舞，一层层蒙在那双半睁半闭的潋滟眸子上，黑色的长发肆意的铺呈在夏草繁盛的地面，映得那不断在绿色上扩展延伸的鲜红分外引人目光。
　　或许，我期待了那么久的游戏已经可以结束了。
　　你既然选择死亡来祭奠你的爱与希望，那么我成全你。我的小皇弟，你将永远也不可能成为那个毁灭大燕的“祸星”，而我，则会依照国师所言，成为君临天下的朱雀神子……
　　只是以后的生活，想必是微澜不起的死水罢了。
　　有一瞬间，我真的打算就这样让这个少年安静的死去——如果下一刻，没有一只手紧紧攥住我的袍角。
　　我并不喜欢白色，因为这种象征着美好纯洁的颜色极容易被弄脏。比如现在，白色的布料已经沾上了刺目的血红。
　　俯身，轻轻拨开那只染着嫣红色泽的白皙手掌。单膝半跪于地，我凑在那个显然不知自己做了什么的少年耳边，轻声告诉他：
　　“君惜，如果你不想死，那么我们的游戏就仍需继续。”
　　我不知道君惜是否能听到我当时的这句话，但，昏迷近一个月才醒过来的少年，却已经并非曾经的那个“望君惜”了。
　　也许，“望君惜”并不想继续我的游戏，所以选择逃避，所以只是让我救回一个懵懵懂懂、失了一切过往、只会不断笑的陌生灵魂。
　　看着那双虽然迷惘却不掩其清澈无垢的眼瞳，心中有什么一闪而过，不觉微笑起来。
　　“息心，这是你的名字。你是——我的侍童。”
　　对于我的说辞，少年毫无疑问的接受了。看着他如婴儿般毫无杂质的笑靥，恍觉其实这样也很好。
　　玉奴近来沉默不少，常常会以一种混合着担忧与迷茫的烦恼神情看着我与息心。
　　容王望君惜坠楼身亡的消息被证实后，玉奴趁着息心不在的当口十分郑重的问我是否真的要这样下去。
　　“主子，您真的决定——不再继续您的游戏了？”
　　说出这句话时，这个我在停凤山拣回来的女娃，表情竟有一种悲悯，仿佛来自九天之外的清雅与遥不可及。
　　游戏？
　　我一怔，随即好笑的阖上眼，以手遮盖眉间的自嘲。
　　的确，从最一开始，君惜就不过是我为了消遣而选定的游戏参与者；费心救他，也不过是为了能让游戏继续……
　　但这个念头，在我告诉对自己一无所知的少年他叫“息心”时，似乎已经随着少年被遗失的记忆一起消逝了。
　　原来，比起打发时间的游戏，我更愿意拥有这个有着无邪微笑纯净眼神的少年的信赖与陪伴……
　　原来，不知不觉间，我已经喜欢上那个会对我笑得毫无阴影喜欢粘着我的孩子……
　　放下手，从平静的湖面可以看到自己少有的表情温和眼神和煦，一种发自内心的恍然与随之而来的莫名喜悦——还不太晚，现在我还有能够抓住心中所想的机会！
　　玉奴若有所思的注视我半晌，最后只归于一个似乎勘破一切的沉寂微笑。
　　有些事，不一定要通过语言才能传达。
　　玉奴的笑容，虽然预示着命运的转轮显然不会因我的感情而逆转，但我依然想赌一次。以感情为筹码、以生命为赌注，与注定是“祸星”的少年的唯一一次赌局，不知能否破例一回？
　　且让我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