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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仙缘谱·姻缘劫 ...

  •   一、嫁娶不须啼

      凝莞仙子在九嶷山等了三千年,也不见师兄洛离归来。九嶷山顶的风很冷,即便是上仙之身,也不能轻易抵抗。听闻,乃三界怨气所化。若是跌入其中,便是上神也不能逃脱。那怨气所在之地,名曰:无息渊。

      生生世世,永无停息。

      三万年前,九嶷山经历了天界战神与魔君之战,那之后九嶷山便再无仙人能停留了。凝莞的师傅是天机散人,自永劫之地而来,看透了三界因果。然而,他却看不透自己的姻缘。他跳入无息渊前,只对凝莞和洛离上仙说了一句:“我去后,你二人必要相互扶持,切莫弃了对方。”

      凝莞想到这里时,微笑了笑,那么师兄,你是要弃了我了吗?你不遵师命,师妹便替师傅执行门规。

      凝莞见到洛离时,他正自迎娶天界的瑶华公主,天帝最宠爱的小女儿。九天之上飘着无数仙家,沉阙上神见了半空拦道的素衣凝莞,叹了叹:“冤孽……”

      洛离却摆了摆手:“师妹如何下了九嶷山,若是无息渊怨气外泄,遗祸三界当如何?”

      凝莞冷然一笑:“师兄娶妻何等大事,如何不让师妹知晓?若非我一时兴起,师兄岂不要瞒我千万年。”

      洛离还未说话,却听得一娇美声音:“既然师妹来了,便一道往九华殿去吧,这般停在半道上,却不让魔界笑话。”

      凝莞漠然看着洛离,洛离不知为何只觉得心虚,拢手轻咳:“师妹……”

      “你为何要娶她?”

      洛离眉一轩:“有什么话往后再说可好?你若不愿镇守九嶷,三日后我便带瑶华来换你。”

      凝莞转身,冷笑而去:“不必。”

      /

      天上三日,人间三年。然而三年后,凝莞并未等到洛离。即便口上说了他不必来,心底却还在希冀,时日一长这希冀慢慢便也淡了,幽怨却愈发浓郁。

      而无息渊的怨气亦不受控制了。

      如此又过了七千年,其实凝莞早放弃了时日的计算,一个人的一千年和一万年,又有什么分别呢?地仙并非不死之身,或在应上仙之天劫时为雷劈而魂飞魄散,或重回六道转入轮回。凝莞所等的,也不过如此罢了。

      然而这一日,凝莞忽觉无息渊蠢蠢欲动,一时着恼,用一半的神魂将其封印,捏了云诀便往九华殿赶。尚在十里外,已听闻管弦之声。师兄擅箫,往年每每觉山中岁月太过清闲时,二人便琴箫相合,如今他身畔早已换了人了。凝莞只觉无息渊怨气蓦然强盛,忙凝了心神压制,久久方呕出来一口血。行至此,凝莞竟裹足不前,也不知是近乡情怯还是怕瞧见瑶华那张美艳的脸。久久,忽闻箫音温雅,毫无呜咽之感。凝莞惨然一笑,此时此刻自己竟才明白该放手了。

      正欲驾云而去,竟碰见了沉阙上神。上神看着只一半神魂的凝莞,惊诧得不能言语。凝莞远远施了一礼,对师傅生前的好友表示一丝尊重:“上神近来可好?凝莞又私自出了九嶷,还望上神只当不曾见过凝莞,免得凝莞又受罚。”

      沉阙寒着一张脸:“你且回九嶷,我与你师兄说道几句,便让他来换你。这镇守九嶷一事,如何能你一人为之。”

      凝莞沉默摇头,恍惚竟见沉阙上神眸子里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情义,忙匆匆一礼,离了去。

      /

      不久,凝莞便再见到了洛离。洛离神色漠然,不似平日温和:“当真瞧不出来师妹本事如此之大,竟让沉阙如此要挟我。”

      凝莞欲待辩解,洛离已在无息渊前坐下,闭了神识。

      便这刹那,凝莞便觉一身轻逸,师兄果然是师兄。然而那句话,却让凝莞迷惑不解,师兄不肯说,便只能去问沉阙上神。

      方捏了云诀,人未动,已被洛离握住了手:“怎么,我来了还不够?你还待如何。”

      相伴了那么多年,他竟以为自己要对他动手?凝莞亦动了气:“却难道这不是你欠我的?你在外逍遥了万年,却难道不该还我?”

      洛离自知理亏,任由她驾云而去。前世欠了瑶华,今生来还。今生欠了师妹,又何时才能还清。

      二、前尘何须怨

      凝莞还未到天界,已被一华服女子拦了下来。那女子眉眼雅致,并不十分美。那发上是上古扶桑枝雕成的簪子,想必便是瑶华公主了。瑶华手上抱着几个月大的女婴,见了凝莞,劈头盖脸便是一阵痛骂:“凝莞,前世你为魔君已害得我与师兄生死相隔,如今却还要他死在无息渊前吗?

      凝莞早冷了心肠,笑道:“既然公主不忍他独去,便跟随好了。凡间有痴情人便爱殉情,如此,公主也算天界一道光泽。”

      许是知晓凝莞所言狠毒,女婴竟哭了起来。许是听得女儿哭泣,洛离竟出来了,瑶华亦是梨花带雨,洛离知晓妻子向来倔强,少有此等柔弱之态,必是被师妹逼的狠了。不禁冷然道:“是我欠你你把气往我身上撒就是了,瑶华和怜幽又哪里招惹你了,你不尊为嫂便罢了,如何……”

      凝莞沉默了万年,此时已不堪忍耐:“如何?是动了刀还是拔了剑?捏了诀亦或召了兽?师兄此话,好不偏心。然……”

      凝莞当真祭出了剑,直指瑶华:“我便是杀了她,难道你便敢杀我?这九嶷山总得你我二人才能镇守。我若死了,不出三万年,这怨气天地肆掠,师兄要如何,自己斟酌。”

      瑶华大怒,却哀怨的看着洛离,而小女儿怜幽哭得更是凄惨了。洛离愤然出剑:“师妹太过目无尊长……”

      “是要教训我吗?”凝莞凄然一笑,“这二剑是当年我坠入无息渊,你为救我无意所见,方得之。又曾言说,剑乃凶器,此生绝不以白刃相对,师兄可还记得?”

      洛离眉一轩:“师妹这些年独居九嶷山,礼教差了些。也委实是我不好,如今便去让沉阙上神好好管教一二。”

      凝莞冷笑着扔了剑,拂袖而去:“谨遵师兄教诲。”

      如此便是撕破脸了,凝莞驾云而去,眼泪却扑簌簌的落下。待来到沉阙的停云阁时,双眼已然通红,当年便不该答应让他参加什么蟠桃大会,作的什么孽,如此不可活。

      沉阙见了,叹息不已:“你这是何必,他二人本是三生姻缘,如今红线已成。我道你出山,还以为你看破,却是我高看你了。“

      凝莞看着高挂堂上的乾坤镜,久久才道:“若是上神不曾让他来换我,我会如何?”

      “如何?”沉阙有些诧然,“当年便是菩萨金尊之身,镇守九嶷山万年也差点魂魄消散,你这小小地仙,便是命格奇异些,却难道比菩萨还厉害了。”

      “若是这般灰飞烟灭,倒也逍遥。”

      沉阙一时按捺不住气性,将书一卷便敲在凝莞头顶:“没出息的家伙,和天机一样。”

      凝莞也不反驳,垂首敛眉:“上神所言的三生姻缘,却是何种缘故?”

      沉阙一时不语,反手一袖,却将凝莞拂进了乾坤镜,前生恩怨,知晓了,许便放下了。

      /

      凝莞初觉混沌,过了片刻便听到熟悉的声音在唤自己:“师妹……师妹……”这不过交睫的瞬间,乾坤镜内已自昏暗化作明媚。凝莞躺在绣床上,透过月白天蚕纱帐瞧见的闺房极合脾胃,屋内陈设简单雅致,莫名有一丝熟稔。

      “又发什么呆呢?”那话音里透着的亲昵与宠溺让凝莞极为诧异。师兄洛离站在床畔,含着一抹微笑:“可是还不舒服?魔宫的七寒芝药效是好,寒性却太重。等过段时日你身子好些了,我再取些凝神炎来就好了。”

      凝莞大吃一惊:“凝神炎乃魔君至宝,他岂肯……”

      洛离扬眉:“她便不肯又能奈我何,当日是她下的战帖,但我想战便可一约,她输了总得留下些什么。”

      凝莞沉默,不敢多言——这并非她的师兄。洛离肯让她独守九嶷山一万年,又岂会为了她身子不爽便与魔君几次约战。

      见凝莞不答话,那人坐了下来,温言道:“那女人虽强,也不过与我势均力敌。难道你师兄的战神之名是白封的?莫担心了。”

      战神,不是三四万年前便与魔君在九嶷山仙逝,连尸骨也不曾找到吗?而继任战神沉阙虽司其职却辞其名,众仙也只是上神上神的叫着。凝莞勉强一笑:“师兄,我身子不打紧,只是魔君纵是与你惺惺相惜,到底是魔界之人,怕只怕她手段不光明……”

      他含笑不语,目光灼灼。这让凝莞有些含羞,害羞之余却多了许多伤感,师兄的柔情只会给瑶华公主。再抬起头却看见一旁明镜中的自己——那女子眉眼虽雅致,也不过三分清秀,竟是瑶华的模样。凝莞心如刀割,这便是上神所说的三生姻缘吧,果然与自己毫无关系。然而上神,你何其残忍,让我知晓便罢了,又如何让我入了瑶华的体,晓了一心爱慕的人捧在掌心的滋味,你让我如何舍,如何甘心就此独守九嶷。

      蓦然,凝莞被他揽入了怀,耳畔是他怜惜低语:“是不是又冷了?”那分明不是问候她,凝莞泪却盈了框:“恩,冷得紧。”

      乾坤镜里似梦非真,恍惚间竟又换了地方。那山峰险峻挺秀,瞧轮廓竟有几分如九嶷山。然而九嶷山寸草不生,哪似这里郁郁葱葱,风光无限。九天之上气劲袭人,便是在凡间,也感受得仔细。蓦然,一道蓝紫的光芒坠下,竟是魔君被打落了下来。然而那道白光却更快,将魔君揽在了怀里。

      凝莞看得分明,那魔君妩媚多情,风华绝代,竟是自己的脸。凝莞躲在树后,战神的师妹名虽不扬,仙法却委实不错,至少这隐身匿行之术便好到天魔两界至强者都不曾察觉。他松开了手,魔君却身子一软,便往地上倒。他心软,又抱起魔君进来山洞。隐约可见魔君嘴角一抹淡笑露着些微得意,更令那绝美容颜让人不敢直视。

      凝莞心神一滞,恍惚间已想到了后续——难怪瑶华如此厌弃、防备自己,想必便是因了眼前这一幕。连自己看了,也觉着异常凄惨。何况前生的瑶华,战神的师妹青鸢夫人。

      战神忽出了山洞,有些恍惚的看着凝莞。凝莞大惊,方才心神动摇,一时不曾隐匿行踪。凝莞尴尬一笑:“师兄,我……”然而他却似并未听见看见,望着此间风光,久久才回转。

      凝莞有些诧异,终大着胆子跟了进去,果然魔君也对其视而不见,久久凝莞才想起,大抵是因了乾坤镜。果然是上古之物,如此玄妙。便在凝莞感慨时,却见战神已在为魔君疗伤,魔君重伤身弱,软软靠在战神身上,媚眼如丝却又几分孱弱,真个我见犹怜。只是可惜瑶华的前生青鸢夫人还躺在病榻上。凝莞回神一想,这般怜惜瑶华做什么,如今她和师兄都有女儿怜幽了。前生所失,今生再得,何其有幸。

      便在凝莞自伤时,女魔君已取了凝神炎,嫣然一笑:“这凝神炎乃我魔宫至宝,于地底万里熔岩凝聚。几万年方得了这几滴,聚人神魂最是有效,为青鸢夫人驱寒毒一滴便可……罢了,我且都给了你,你可莫忘了答应我的事。”

      他接过凝神炎的手一滞:“恒梧并非言而无信之人。”

      女魔君蓦然凑近了恒梧,在他侧脸上轻轻一吻,巧笑:“那我先收点利息……”

      凝莞不及见恒梧有何反应,便被突如其来的天崩地裂震得有些眩晕。乾坤镜内又一片混沌,九天神雷不时劈落。这般景象,还是幼年沉阙上神历劫曾见。便是沉阙那年,也是差点羽化,如今的凝莞便是挨了一点,也只会有死无生。

      凝莞躲避狼狈,却并不惊慌,沉阙在她心中甚于天帝,便是天帝亦会服软,则无人能令沉阙认输。然而此间容凝莞转圜之地却渐而无几,难道我凝莞必亡于此?天雷直劈凝莞腰际,她无力避开。

      三、此心忍相负

      凝莞资质不好,在七千岁时才成了地仙,这三万年镇守九嶷山怨气,也有了几分功德,竟在乾坤镜里历了劫,却委实是九死一生。若非洛离心有所感,废了近万年修为瞬息而来……

      彼时沉阙尚不知晓乾坤镜里凝莞已历劫、重伤沉睡。

      安顿好凝莞,沉阙看着面容些微苍白的洛离,依然一抹愠色:“好歹有几分良心,凝莞若是出了什么事,天机非气活了不可。”

      洛离并未答话,带了几分怜惜的看着沉睡中的凝莞。那分明是张美艳的脸,洛离却总觉着太过。依师妹这般清冷平淡的性子,便该长得如瑶华那般。想到瑶华,洛离久久才道:“还要有劳上神照料师妹,离不便多留。莞儿独居九嶷,若有失礼处,还请上神看在师傅薄面上多加担待,离……”

      沉阙哂然:“你若当真待凝莞好,便莫让她独守九嶷这么多年。她早该修成上仙,便是因你耽搁至此。”

      洛离沉默,对着沉阙长长一揖,捏诀而去。然而洛离不知道的是,凝莞早已醒来,听了这几句,心下更是沉闷。沉阙早瞧见了凝莞眼角的泪滴,亦只能长叹。天机看不透这个情字,随流烟仙子跳了无息渊,他这女弟子,只怕也看不透。

      然而自己呢?难道便看透了?当年战神与魔界女君在九嶷山大战,连累得青鸢亦魂魄消散,遍寻不着。直至十万年前,终算到她此生转世为天帝小公主。可惜,她与洛离终归是纠缠太深。

      纵沉阙自负便是战神恒梧仍在,也非他对手。却已然不能左右姻缘。当年魔君机关算尽,毁天逆命,设了九嶷这么个死地,与战神转世成了青梅竹马,亦只能这般自苦。魔君造化虽比不上青鸢,成了天帝爱女,倒也有几分造化,竟成了天机女弟子,只是这姻缘向来不是造化好就能得来的。

      说起来,瑶华的性子不像她,那般淡雅。反倒是又昏睡过去的凝莞,有几分相似。沉阙蓦然醒悟,当年那女魔君费尽心思,以天地至宝七寒芝凝神炎为引,三界冤魂为药,毁了九嶷神山,难道竟不是为了困住恒梧?

      沉阙沉寂几万年的心起了波澜,终归还是不曾与瑶华问个明白。凡间有诗人曰:不如怜取眼前人。这么些年了,又何必呢。后来沉阙想,若非自己一时动了贪恋,妄想留下青鸢,这一世的凝莞,又岂会造成如此后果。前一世是女魔君害了他们。这一世又何尝不是因为自己。

      凝莞再次醒来时便见沉阙低首弄箫,一曲独奏,竟让凝莞觉着满心安然,便道:“上神原来还精通音律,若不嫌凝莞笨拙,可否与凝莞合奏一曲?”

      这般便是千年,所谓神仙眷侣,不过如此。若是,不顾及凝莞的心。这千年,凝莞愈发像沉阙心底的那个她,抚琴下棋,研习药经。凝莞不曾提到师兄洛离,沉阙更不会提。千年后的某日,沉阙请了染悦仙子来说媒,凝莞沉默了许久,才臻首答应。沉阙听闻,暗自长叹,青鸢那样的人,既然答应了便是真的与洛离诀别了。

      凝莞并未自九嶷山出嫁,而是天机曾暂住的无忧阁。她宛如报复般的,也不曾将喜讯告诉师兄。而以瑶华那争强好胜的性子看来,洛离是不会知晓了。不知晓也好,凝莞恶意的想了想,他若是知晓了,必然如自己这般,非要搅局不可。

      若是搅局了才好吧,那样,我就不欠他了。

      可惜最后,凝莞到底不欠了。来搅局的虽不是洛离,却也无甚分别——瑶华抱着女儿怜幽,一脸焦急:“凝莞,你到底有心没有,他要死了!他要死了!”

      染悦仙子有些焦急,并不想看到这场由自己一手操持的婚礼不得完满结局,却又不想凝莞仙子不能顺心遂意,真不知是愿意看到凝莞掀了盖头去见洛离好,还是就此拜堂成亲的好。

      却听得凝莞低低一笑:“是么?他要死了?那以后是不是只有我一人镇守九嶷山了?那岂不是我要与夫君两地分隔了?”这话音方落,凝莞却呕出了血,身子虚软,沉阙眼明手快,将她揽在了怀。

      凝莞接下来的话却更是薄情:“难道他要死了,还要拉上我吗?”

      沉阙却毫不迟疑,抱着凝莞便往九嶷赶。谁也没瞧见瑶华嘴角惬意的冷笑,上神选的好日子,正是十三万年前,九嶷山那陨落神魔两界至强者一战之时。

      /

      果然,九嶷山上怨气浮动,不受禁锢。洛离独守无息渊畔,摇摇欲坠。然而沉阙却不明白如何凝莞亦是这般仙魂不稳。

      “你等我?可好?”凝莞久久,才低低道。

      即便沉阙乃是上神之身,修为深厚,却也不能在九嶷山上停留太久,这里笼罩的怨气太过浓烈,根基不稳的仙人便是碰到一二也是场大劫。

      沉阙并不放心:“阿莞……我心知你记挂着洛离,然而我依然要你无论如何也要保全自己。”

      凝莞臻首,沉阙长叹:“你可记得蓬莱岛的踏雪神女?”

      凝莞自然知晓,踏雪神女乃是恒梧之前那位战神。天界所有的战神最终都亡于战事,惟独这唯一的女战神,却是在败于下界一个不知名的剑仙后,不再过问世事。

      “她与太烨山的烬焓原是青梅竹马,如今神女独居蓬莱岛,却是因为烬焓为助其复仇以身祭剑、铸出了魔剑。神女杀父之仇得报,却永失所爱。”沉阙性子平和,极少说教,这般已是关心则乱了。

      凝莞抬头,深深看着沉阙,直到此时她才发现,这个大了她近十万年的上神,竟是如此好看。她心底一丝慌乱,复垂首:“上神放心,凝莞必平安归来。”

      沉阙的惊喜被上神二字打落尘埃,他强撑起一缕笑:“去吧。”

      从师傅好友到夫君的变化,凝莞其实并不适应,然而看着这个本自与世无争的上神竟因她而患得患失,凝莞觉得有些心疼,踮起脚尖,轻轻在他侧脸上一吻,转身踏入了九嶷山凝聚了几万年的三界怨气中。

      四、人生几清明

      或许是注定无缘,沉阙终归不曾等到凝莞。倒是瑶华和女儿怜幽,等到了夫君和父亲。千年后,九嶷山终于恢复了些许仙气。然而那个女子,却在天地间消散了,一丝孤魂也无。沉阙一怒,剑斩洛离,那剑,正是当年凝莞弃在九嶷山的。若非怜幽挡在前面,如今的洛离也该魂飞魄散。

      那之后,沉阙入了乾坤镜,却依旧什么也看不到。

      终归战神之位,几万年后,重又回到了恒梧的转世洛离身上。那日天界大喜,惊动了天帝。连魔界也派了人来祝贺。

      染悦仙子却只身去了九嶷山。千年了,九嶷山依旧一片荒芜。在无息渊前,她看到了沉阙上神。当年那个丰神俊朗、令她动心不已的上神眉宇间早没了那股疏朗风采。

      而无息渊毫无奇特处,不过是一方水势不够湍急的瀑布。沉阙指着涟漪不断的渊底:“无息渊葬了天机和凝莞,我倒想下去看看。”

      染悦沉默,却知他这般说了是毫无转圜余地了。久久才道:“或许还能见到战神和青鸢夫人,便带我向他们问好吧。”

      沉阙入了无息渊,这里的水宛如黄泉水,冷彻入骨。渊底却并无什么,没有水草,更无游鱼,一派死寂。或许便如洛离所言,凝莞以自己两世功德一身修为化解了这三界怨气。然而凝莞不过是个小小仙子,何尝有这等造化。

      沉阙挥袖乱了渊底,淤泥搅起,再无清澈之意。浑水中,竟有几块碎石,沉阙眼尖,竟瞧见碎石上被侵蚀得几乎不能得见的字——“身”。那字清秀隽雅,正是凝莞的笔迹。沉阙心下大震,飞袖分水,久久方寻了十块。

      “此身若不得归,夫君莫念。”

      难道洛离所言,不曾有假?

      沉阙上来时,一身水迹,颇为狼狈。染悦迎了上来,却听得沉阙莫名其妙的的问话:“仙子当年也与青鸢夫人相熟,你觉着瑶华公主可是她?”

      “我以为上神早明了,” 染悦身在局外,看的比沉阙更分明,“便是轮回转世百十回,沉沦凡尘千万载,一个人的性子是不会更改的。凡间有云,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便是如此。瑶华公主是不是她,想必上神比小仙更明了。”

      “仙子熟知三界仙草法宝,可是七寒芝凝神炎能否改天逆命?”

      染悦沉默:“上神可是发现了什么?”

      沉阙笑了笑:“我也以为凝莞是魔君转世,前些年待她总有些疏远,任由她独守九嶷。毕竟当年那一战是魔君挑起,使得九嶷山千万生灵丧命,合该她还。

      “后来她用一半神魂镇守九嶷向洛离求救,却被我碰见,竟不曾看见丝毫戾气。便想,瞧在天机的份上,也该帮上一帮。因而让她进了乾坤镜,她却埋怨如何让她进了瑶华的前世。如今想来,倒是瑶华借三界怨气瞒过天地,换了命格,断了恒梧与青鸢的姻缘,自己顶了上去。”

      “也唯有如此,才能让乾坤镜也不能窥得分明。”染悦久久才道,“七寒芝和凝神炎极阴极阳,最好锁魂魄。若如此论断,魔君当真好手段。只怕当年青鸢被焱君幼子打伤,也非是无意了。只是要换命,便是有了这些,也得青鸢愿意才行……”

      沉阙蓦然道:“佛家讲究因果,如今也该是结果的时候了。”

      /

      三日后,沉阙约战洛离。不明真相的小仙以为是沉阙不满战神之位被洛离以裙带关系夺取,故而一战。知晓些的,也只道是沉阙上神将凝莞仙子的死归结于洛离身上。也唯有染悦知晓,沉阙这次,再不会因怜幽这个小女孩而罢手了。洛离和瑶华,总得死一个才能解了沉阙的恨。

      洛离天分虽高,到底不如沉阙。二人战了三日三夜,比之当年恒梧与魔君一战,更是激烈。最终,沉阙一掌将洛离击入了乾坤镜中。

      “洛离绝不能死。”

      那是染悦最后一次与沉阙说话,却只来的及回一个好。沉阙不顾力将乏,与瑶华一战。在众仙家不急感慨沉阙欺辱瑶华公主这个弱女子时,已被瑶华蓦然激起的杀气逼得一退。

      最终,二人落在了九嶷山上。沉阙拂了拂袖:“魔君,你欠九嶷山万千生灵的债,如今该还了。”

      “凝莞是自己要跳无息渊,要化解怨气,与我何干。上神莫欺人太甚。”瑶华妩媚一笑,“上神必然想问,为何凝莞能化解怨气?因为是恒梧的怨气,自然只有她能解。”

      “你已得到他,凝莞又要嫁与我,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瑶华大笑,尽是不甘:“凝莞还痴情于他的时候,自然相安无事。凝莞要嫁人了,他当然不甘。”

      原来,当年逆天换命时,魔君到底也被恒梧所伤,青鸢与恒梧又双双反抗,魔君无法,只得用三界怨气压制恒梧与青鸢元神。直到天机散人那年到来,无意引发了阵法,让魔君与青鸢命数互换。恒梧有心无力,虽则转世,对魔君的恨意却留在了九嶷山。也唯有凝莞,能压制一二。

      “你道凝莞为何自戕?”瑶华冷然一笑,你破坏我的姻缘,那你和我一起下地狱吧,“因为凝莞对你动心了。她不能面对恒梧,更不能让怨气外泄,唯有一死,向恒梧赎罪。害死凝莞的,正是上神你。”

      沉阙笑意有些虚乏,先后对战两位几万年前的至强者,果然还是不行啊。他摇头道:“公主可知当年凝莞在乾坤镜里看到了什么?”

      瑶华神色一变,双手紧握。

      “也不知道洛离能否记起前世,那时候,不知公主如何自处。”

      瑶华兀自不信:“如何自处?难道他还能杀了怜幽的母亲不曾。”

      不必沉阙把话说明,瑶华其实比任何人都了解她的夫君会怎么做。她祭出法器,攻向沉阙。二人缠斗中落入无息渊,但见水面波纹荡漾,不久后,却没了动静。或许,他们也如流烟仙子天机散人一般,再不会有音讯了吧。

      待得洛离自乾坤镜中出来时,怜幽已有凡间孩童七岁大小。战神之位也因空闲太久,而被天帝请出了踏雪神女。

      洛离有些失魂落魄,想必这一切正如沉阙所料。

      染悦静默的将沉阙自无息渊取出的碎石交给洛离:“沉阙说,凝莞仙子并未嫁给他,自是不会叫他夫君。何况这三生石被腐蚀至此,必非千年内的事。便只能是青鸢夫人留与恒梧上神的。”

      洛离看着那熟悉的字体,久久才道:“瑶华说,我欠了她一世情缘,不求我长年相伴,但以十万年为限。只是阿莞……”

      “我总以为待得十万年后,我与阿莞总能再度厮守九嶷山。可她终归答应了嫁给沉阙。那日九嶷山怨气外泄,我镇守其中不闻外界事。待得怨气消散,瑶华却说她跳了无息渊。无息渊怨气因女魔君而起,如今又因阿莞而散……岂止,始作俑者竟是瑶华……”

      洛离话语平缓,想来在乾坤镜中这么些年,已释怀不少。染悦仙子想着沉阙最后对她说的那话,却是要他活得不自在,岂肯他如此。

      “上神这话说来,是觉着这一切都归于瑶华?难道上神不觉得这一切都是因你的不作为而造成?你既想还了瑶华的情分,又不让凝莞仙子离去。上神你委实太过自私。”染悦又说起了凝莞拜堂那日的事,“倘若凝莞仙子当真对你没了情意,何苦说那些自伤的话。上神你欠凝莞仙子的,再不能还。”

      到底是染悦仙子这个局外人看得分明,凝莞仙子对沉阙上神,到底不过是,不忍相负罢了。

      染悦仙子说罢,自去了九嶷山无息渊,洒了一杯浊酒,便回了天界。这情,三分就好,多了伤身。便是凝莞那样淡雅的女子,在不能得时,也如此偏激过。

      倒不如无。

      后来,染悦在踏雪神女处见到了怜幽,怜幽拜了踏雪神女为师。染悦问及洛离,怜幽恨恨道:“他在九嶷山,不要我了。”

      踏雪斥责:“为师如何教导你的?”

      怜幽垂头:“师傅,弟子以后不敢了。”

      染悦自然知晓,踏雪神女最是讲究气度,一丝情绪外露也是失礼,只怕怜幽有得苦吃了。染悦也不欲为瑶华和洛离的女儿说情,到最后,自己也不能免俗,迁怒了旁人。

      染悦向神女借了乾坤镜,解了许多谜团,却到底不曾看见那些进了无息渊的人最后怎样了,倒是神女说了一句,解了染悦的心结——

      各人虽有各人的造化,却也是自己的选择,怨不得旁人。

      踏雪神女见染悦大悟而去,低低一叹,即便是上神,这命却也由不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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