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洇墨笺·短篇集》挽旧

1、仙缘谱·心字成灰

　　那把赤剑折断的消息传来时，太烨山顶正千年难遇的飘着雪。

　　翩然雪花还未落地，便被常年不灭的熔岩烤化为雨。在不曾化为氤氲水汽前，一水白袖便婆娑而过，将它们收于坛中。那坛是半透明的白玉制成，已然有了小半坛无根水。

　　青衣小童捧着托盘——赤剑寸断，块块如玉。倒摆放得整齐，剑尾上小篆的断情二字也裂开了来。

　　太烨山的女主人静静站在火炉畔，火光印着她沉静的侧脸，看不出喜怒。

　　“又……断了吗？”干涩的声音似乎不该是这样清丽的仙女应有的，然而又有哪个仙女却整日赤火玄铁铸剑呢？

　　剑仙洛珩垂着头：“是……”

　　“又是与烬对撞而碎吧？”那女子目光如刀，凌迟过体。洛珩更不敢抬头看她。

　　水洇漓低低一笑：“竟然连万年玄铁也不能与之抗衡吗？”

　　然而洛珩却只觉那女子平静面容下是如此无望，他忽然想起关于这个女铸剑师的一个传闻。

　　太烨山的主人本不该是这个女子，她有个天纵奇才的师兄名烬焓，铸出无数好剑流传人世。然而，太烨山的上一任主人却并不满足，又收了水洇漓。自此不过百年，烬焓竟亡故，尸体还在山脚的冰谷尘封。

　　听闻，烬焓铸出的最后一柄剑，便名烬。

　　三年前，洛珩有幸得太烨山宝剑时，水洇漓只有一个要求——与蓬莱岛的踏雪神女一战，无论胜败，只逼得她出剑便可。三百年了，听闻上门找踏雪神女的人不知几何，逼得踏雪出剑的不过寥寥几人。然而，每每与之长剑相交，兵刃尽数折断。最是恐怖处，但凡败于踏雪之手，日后竟不敢再见之。

　　这些年，已无几人敢与之交锋了。否则，水洇漓又岂会连洛珩这等下界剑仙也瞧上了。

　　踏雪不愧是当今司战之神，手握天下第一神兵，便是天帝也不得不避其锋芒啊。

　　洛珩出神的瞬间，水洇漓又铸出了一剑。依然的赤色剑身，宛如好玉，晶莹透彻。然而她微微摇头：“还不如你手上那柄。”

　　随手扔进剑炉，她沉默的看着烈火，一言不发。久久，竟将小半坛无根水倒入，火光奄奄欲灭。

　　洛珩瞧着，只觉心底难受，忍不住喃喃道：“其实踏雪仙子也不见如何厉害，滴墨剑却怪异得紧，相接的瞬间，只觉有一股力要将心魂都给吸了进去，便似要被吸魂夺魄……”

　　水洇漓目光一凝：“吸魂夺魄？莫非……”

　　她退后两步，险些跌倒：“不……不……不可能……”

　　“仙子？你没事吧？”

　　洛珩连忙扶住她，只觉水洇漓手掌冰凉，满是冷汗。

　　“师兄那样的人，怎么会铸惊魂剑呢？惊魂必然需要活人生祭……师兄你……你就那么在意她吗？”水洇漓喃喃自语，神色灰暗。

　　久久，她挣脱了洛珩，来到剑炉畔，久久才淡淡道：“传说，但凡败与踏雪的人皆胆碎心裂，再不敢与之一战。那么洛珩，你呢？”

　　洛珩扬眉：“有……有何不敢……”说罢，想起踏雪那美艳的容颜，却不自觉心悸。

　　水洇漓舒颜一笑：“那么，三日后，来取我宝剑吧。”

　　然而，三日后，洛珩只见宝剑，而不见铸剑师。太烨山顶空空荡荡，连炉火也早已熄灭。只有那柄如秋水般清澈的长剑静默垂立半空，宛如新雪寂寞。

　　剑柄上有字曰“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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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一年，洛珩方约占踏雪神女。交战百十回合，踏雪神女祭出宝剑，两剑相交那刻，洛珩不曾觉察到上次的魂魄不安，却瞧见一赤一白二剑各自碎裂。洛珩这一年多有恶战，只为将心神锻炼至无怖无惧，如今更无半分迟疑，抢先出手。

　　不可一世的踏雪神女败了，败在一个下界剑仙手中。然而踏雪却并未有丝毫颓丧，眉目间反尔露出一抹轻松。她静默的蹲下，纤细手指慢慢捡宝剑碎片：“她也跳炉了？”

　　虽只一年，洛珩眉宇间却染上了风霜：“在下不知。”

　　踏雪低低一笑：“那对师兄妹果然是一样的人，为了铸出好剑，连命也不要了……”

　　洛珩挑眉，朗声反驳：“是吗？踏雪神女当真以为，烬焓祭剑只是为了铸出天下第一的神兵？神女何必自欺。”

　　踏雪动作一缓，却不曾停下：“即便是为了我又如何，他都祭剑了死了，难道还要我记着他一辈子不曾。就算是你，百千年后，总会忘了水洇漓，忘了那个为别的男人祭剑的铸剑师，不是吗？”

　　洛珩哑然无语，是啊，水洇漓自始至终在意的都只是师兄，而自己，只是个仰望她白衣胜雪的下界剑仙，还不曾飞仙。即便她还在，自己也不能有一丝非分之想。他始终记得，她被火光映照的侧脸，是那样温柔似水。那时候，她想起的，应该是烬焓吧。

　　踏雪淡淡道：“我与烬焓原也是青梅竹马，只是我父丧于魔族人手，烬焓痴于剑，武道丝毫不通，我只得弃红妆。我与魔君年年约战，年年败北……想必，烬焓是看不过眼吧，铸了这样一柄魔剑助我复仇。”

　　看着这个年青的剑仙，踏雪神女忽动了恻隐之心：“至于水洇漓，她爱慕其师兄天界无人不知，如今与烬焓魂魄消散一处，也算遂愿了，你不必伤感。”

　　洛珩不置可否，却想起了凡间的一个传奇，小姐与书生终成眷属，然而穿针引线的丫头的心念谁人得知，终不过成了谁的美梦，徒留一地破碎。

　　后来，洛珩跟着踏雪回了趟太烨山，踏雪将宝剑碎片洒下熔融岩浆：“阿漓，你与师兄便长久的相伴吧，我再不与你争了。”

　　踏雪等了千百年，也不曾见天界有飞升剑仙名洛珩。后来，踏雪无意凡间一行，竟看见那丰神俊朗的男子裸着上身打铁，想必是在铸剑。她始终不懂，他与水洇漓相交不过数日，哪里来的如斯深情。

　　然而神女并不想探究，未曾停留的转身离开。

　　太上忘情，不外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