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屠》大小孩

7、处罚

　　丁律的眼睛长得极好看。蹙眉时，不怒自威。舒眉时，冷静温和。
　　此刻他微蹙眉，眼皮轻垂，一双深眸内有淡光涟漪，整个人显地又沉静又孤傲。
　　被这样的眼神盯着，莫非竟生出一种恍然顿悟的感觉。
　　就像一条自以为在大海中心遨游的小鱼，得意之时忽然被渔网打捞出水面。它刚要发怒，却在挣扎中发现自己压根不在海里，而一直身处小贩的鱼缸里，供人围观、估价。
　　自己曾以为的遨游天地，只不过是看客们取笑的谈资。可笑又可悲。
　　莫非突然觉得没意思。
　　摆阔气没意思，强出头没意思，转专业没意思。而自以为是的自己，最没意思。
　　对面的莫非非但没暴走，甚至都连激烈的反应都没有。
　　丁律的手指在半空停留片刻，随后收拢、收回。他微敛双目，掩去一闪即逝的惊讶。
　　周围的学生仍在窃窃私语，方才离开的教导主任去而复返。
　　他手拿两张方方正正的A4纸，迈着大步走上讲台。
　　相比离开时的无奈和郁闷，重回礼堂的教导主任气势大盛，连腰背都挺地更笔挺。
　　原本还在看热闹的学生们纷纷转身回头，没人想在如此敏感时刻犯错误，得罪了学院领导。
　　全场只剩莫非一人，精神涣散地在原地发呆。
　　他弓着背、垂着头，右手无意识地揉脑袋，把一头乌黑发丝揉地毛茸茸，活像一只失宠躲在角落的小奶狗。
　　丁律无语。
　　他抬起手，把宽厚手掌按上莫非的肩膀，随后手指用力，扳着莫非的肩膀，把后者的身体转像了主席台。
　　莫非任按任扳，自始至终不发一语。
　　两人保持一前一后的姿势站立。莫非的脑袋挡住丁律的下巴，耸拉的脑袋和乌黑的后脑勺，尽皆映在丁律眼中。
　　教导主任迅速锁定莫非身影，他扶了扶眼镜框，随后大手一拍，将手中两张A4纸用力拍在讲台上。
　　“咚！”一声，讲台的声音透过话筒放大，瞬间震醒全场。
　　教导主任趁势发言，他举着话筒，面目森严：“针对此次大一男生集体夜不归宿事件，经学院领导商量后，作出以下两点决定。”
　　他左手拿话筒，右手举起讲台上的A4纸。A4纸上隐约可见几个鲜红大字。
　　教导主任居高临下盯着莫非，一字一句铿锵有力：“第一，给予本次事件的带头人莫非严重警告，并记大过一次。”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嘈杂声里，有暗暗低呼万幸的，有暗搓搓看笑话的，也有默默同情莫非的。几乎所有人都把目光对准了被处分的主人公。
　　主人公仍旧杵在原地。他俊脸白皙，抬起的俊脸中央是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眼眸中央有震惊的光。身侧的手掌收拢又松开，似乎在极力克制情绪。
　　莫非因震惊抬起的脑袋遮住了丁律的大半张脸，唯余一对紧蹙的双眉在毛茸茸的脑袋后方若隐若现。
　　教导主任没打算看莫非的反应。他抖抖手中的纸，开始宣布第二条决定：“第二，鉴于此次违纪行为恶劣，且参与人数众多。故学院决定展开为期一周的军训，以此重塑学院精神，请所有学员坐好准备！两天后，军训正式开始！”
　　宣布结束，教导主任最后看一眼莫非，随后背手转身，决然离去。
　　偌大礼堂彻底炸开锅，全是讨论军训的。有人哀嚎、有人惊呼，更多人已经开始憧憬军训的严酷和乐趣。
　　周围的人影重叠交错，一如前一晚举杯撒欢的人影们。只是那时大家叫莫非“非少”，此刻却没人记得安慰他。
　　莫非调转身，低垂着脑袋，把头顶的发旋冲向丁律。
　　嘈杂的声音几乎盖住了莫非闷闷的声音。他往前半步，略靠近丁律。
　　他说：“丁律，我不是脑垂体发育不完全。我怕是……连脑垂体都没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