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宫秋月》何梦生

2、第 2 章

　　二、
　　令贤妃沈素衣侍寝后七日，圣上允其回门望亲。
　　消息如蜂群舞乱，转眼便传遍阖宫。
　　“回门礼？”榻上之人懒枕软垫，手中玉碗药香扑鼻，执勺浅浅搅动一番，顿时有腾腾热气争先翻涌，满屋子都弥漫着一股清苦的气息。杜淑尤不急不慢的用了药，再一探下首之人，“这可是当年端敬康怡皇后才有的礼遇，如今她沈令也有了，你——”长指一戳人的脑门，“这些年受宠不少，怎的如今都诞不下个一子半女。眼见你年纪也渐渐大了，当不得那些小辈年轻漂亮，老来无所依靠，你又如何在宫中自处？”
　　那人只着一身单衣，藕臂半露，横肩白裸，很是一副浪荡打扮，偏又生得一双天生勾人的狐狸眼，寻常男儿看一眼，怕是会口齿生涩，说话不得。她只将一身软绵绵地嫩肉倚在床上人的身上，声音婉转，笑意也妩媚：“妾于官人不过一介玩物，生得生不得全凭的缘分，新来的丫头是各个美貌，只是床笫间的花样怕还是比不得我。万岁爷一时怕还舍不得妾这具身子，姐姐且放心。”她话无遮拦，闺中房事随口挂在嘴边，一边的丫鬟听了都不免臊红了一张白嫩的脸，只是床上之人显然已经习惯了她这样说话，虽然不喜，终归也只狠狠地皱了皱眉，并未出言警醒。
　　房里一时静了下来，外院一阵嘈杂。那鸟儿似的高喊由远及近：“表姐，鲜衣来看你了，你身子可大好了？”红衣翻飞，如一只斑斓蝴蝶一般翩翩而入。曲鲜衣一路步履轻快，尾指勾着一盒热腾腾的枣糕，一脚方踏过门槛，便见着房中的另一人，“哟，这不是官家新封的媚婕妤吗。怎么，素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如今得了封赏，便是做了再怎么没皮没脸的事也要四处招摇招摇？”怔愣只是一瞬，曲鲜衣很快便反应过来，针锋相对一如往昔。
　　薛卷帘听着刺耳得很，只是现在尚在杜淑尤面前不好与她争执，于是并不理她，起身提了自己的灯笼便准备告退。“诶，别走啊。”随手将东西扔给了一边婢子，曲鲜衣扭身拦在薛卷帘跟前，“好容易见到一次，怎的不与我叙叙旧就要走了？快，给我说说，当日国宴好玩不好玩？听说朝廷内外，五品以上官员都有宴请，文武大臣数十几百。快与我好好说来，你赤身裸体做那女盛宴体，伺候了几百个男人的口舌在你身上取食，那滋味儿刺激不刺激，快活不快活？”她高抬下巴，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眼见薛卷帘眼眶泛红，尖锐的指甲刺进掌心里泛了血色，只觉得心里痛快，这些日子里的积郁终于顺畅了些许。
　　“鲜衣，别胡闹。”杜淑尤开口道。
　　曲鲜衣花枝乱颤的笑起来，“表姐，你老帮衬着她干嘛啊，她这婕妤之位怎么来的，全宫的人心里都是透亮的！□□的让全朝大臣看了个精光，卖了脸面才换来的这婕妤之位，官家这是把她当玩意呢！”她掀起嘴角，挑剔的上下打量垂首不语的薛卷帘，“一个浪荡淫妓，竟也与我平起平坐，凭什么！”
　　薛卷帘闻言抬头直视她，声音轻缓：“我不过一个□□，也能与你平起平坐，可见官家明目识人，早也省得你不过如此水准。”眼见那气急败坏地一巴掌将要落在薛卷帘脸上，杜淑尤终于坐不住了，“裕婕妤，你好大的胆子，这可不是你的‘七叶莲堂’，容不得你在我跟前撒野。”此话一出，曲鲜衣晓得自家表姐是真的动了气，美目一转，收了手，“罢了，表姐新得皇子，我是来贺喜的。没得跟你计较，失了体面也让珍夫人心里头不痛快。”她一扬手，像是赶苍蝇似的在薛卷帘面前挥了挥，极不耐烦的样子。待到薛卷帘离去，方才扭过头，对上珍淑妃一张冷冰冰的美人面，她嬉皮笑脸的好一阵哄，杜淑尤脸色这才好看了些。
　　命人拾拣了张厚席过来，曲鲜衣顺势坐下，“沈氏......表姐可听说了？”见杜淑尤点头，她略微斟酌了一下，继续往下说，“回门礼，她到底是什么来头？”
　　“镇国公家的嫡系小姐，沈太尉的掌上明珠，入宫就抬了四妃之首的贤妃位，赐的还是琼华宫那样好的地方，自然大有来头。”杜淑尤轻声一嗤，“官家于后宫诸事向来随性，却不至于到如此荒唐的地步。沈家势大，但也不必天家忌惮，她来势这样凶猛，想必官家拿她另有用处。你平日见到，只需笑脸相迎便是，切莫摆出对薛媚叶襄时候那样的嘴脸，惹了她不痛快，多生事端。”
　　曲鲜衣闻言只笑：“晓得表姐是为我好。只她沈令虽然位居贤妃之位，可是初来乍到根基不稳，即便我哪处冲撞了她，她也该看在表姐您的面子上容忍一二。毕竟您与她同为四妃之一，如今又有了四哥儿，理应比她尊贵。而妾身嘛......再不济也是三哥儿的娘亲啊。寻常嫔妃倒也罢了，妾身是生养过皇子的人，她能责罚裕婕妤，难不成还能打有责罚妃嫔吗？”
　　这话说得确有些没脑子了。杜淑尤只是牵牵嘴角，给个不冷不淡的笑容，转了话题：“元昭仪那，你去请过安了吗？”
　　“请了的，还给她赔了好些礼。”说起这个，曲鲜衣明显有些不痛快，“表姐，鲜衣最是听您的话。你叫请安，我便也无二话就去了，只是我实在想不明白，她花如许不过就是——”
　　“不过就是一介奴婢，”杜淑尤懒洋洋的打断她的话，“她不过区区一个奴婢，先是伙同皇后扳倒了德淑妃，后又辗转皇上和苏灵之间，得了官家的青睐。如今她是三昭之首，高你两品。徐哲、叶襄，哪个是省油的灯，现在不照样被她踩在头上，连她的旧主子苏舒见了她都要恭恭敬敬唤一声‘元夫人’。你？”话音轻飘飘落了地，“要你去给她请安是为了给你自己留条后路。这后宫里头的女人没一个让人省心的，她花元尤甚。你便是不为自己想，也该为三哥儿盘算。她现在可是官家跟前的红人，整个后宫，除了皇后，数她说话最有分量，你现在得罪了花如许，来日她要拿你的孩子做文章，一如那日凝和宫中，襄昭容为保全自身，拿德淑妃做文章一样，你防得住？”
　　曲鲜衣脸色一白，狠狠地噎了一阵，许久她卧身在地，对着杜淑尤行了一个郑重的大礼，“鲜衣目光短浅，多谢表姐指点。”行礼后她起了身，复又规矩的坐着，心中对这个表姐的崇敬之情又多了一分，“皇后咱们现在无力抗衡，花如许暂时也动不得。表姐虽然已经诞下皇嗣，只是离肖怀研的死才过两年有余，官家心里头的疙瘩只怕一时半会儿还消不下去。”
　　杜淑尤看她一眼，倒是不曾想到她也能说出几句有用的话，“自从肖怀研过世，这两年来后宫里头风平浪静，霍氏又霸道，手腕强硬，没人掀得起波澜，官家自然忘不了那些陈年往事。”她略是一思索，问道：“你与那美人东氏，可有交情？”
　　“有过几面之缘，那次郦婕妤责她推了温晓帝姬，我看不过眼帮她说了几句话，卖了点情面，应也算不得什么大交情。”
　　杜淑尤微微颔首，“这些便就够了。都说她与叶襄水火不容，要你去查查，可曾查出什么内情没有”曲鲜衣本在赏着自己新制的蔻丹，听到她发问，抬头回道：“查了。表姐应该知道，这东美人乃是兵部尚书东大人的掌上明珠，上边呢，还有个一母同胞的嫡兄名唤东湛。襄昭容入宫之前本是与这位湛郎订了亲的，叶老爷子连人家的香茶都吃了，可是架不住襄昭容贪慕富贵，一心只想进宫当个皇妃，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死活都不肯嫁。最后还是由端敬康怡皇后出面，给推了这门亲事。”杜淑尤听得兴起，看曲鲜衣故意停下，便配合的问道：“那东家也肯了？”曲鲜衣嗤笑一声道：“不肯又能如何，人家可是皇后，正经的国母。东家便是再不情愿，也只能自己吃了这个哑巴亏。打那之后东、叶两家便不大对付。叶家不愿人说自己背信弃义，东家呢，更不想在人前丢了脸，到底被人退婚不是什么光亮事。两家人倒是难得一致的将这事捂得严严实实的，这次我去打听，可是费了好些功夫呢。”
　　她余音娇娇柔柔的，杜淑尤听出她这是变着法子给自己邀功，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双目一阖，“今年的夏天燥得很，需得有些人生出些事端来，占去皇上皇后的精神才应景啊。你且去寻那东美人一趟，将我之前教给你的话说给她听，看她作何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