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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齐尔沈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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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尔是个小少爷,十指不沾阳春水,长到现在连根头发丝都没被世俗烟火醺到过。
这天他心情不好,打发了跟着他的保镖,一个人坐在公园的长椅上。
哼着小曲手里拿着收音机的大爷,笑眯眯的看着齐尔:“你家里人呢?”
齐尔身上白衬衫加小马甲,茶褐色的头发琥珀色的瞳孔,英伦小皮鞋,红色领结,看起来干净漂亮的像个小天使:“老东西滚远点。”,说话恶声恶气,可惜幼崽的咆哮威胁不了人。
老大爷丝毫不在意,挥了挥手:“打晕,拖走。”
老大爷后面跟着俩彪形大汉,一个手刀齐尔就闷哼了一声晕了过去。
老大爷吩咐人把齐尔装车上,收音机里还咿咿呀呀的唱着戏:“你们说这次老爷满意不?”
彪形大汉没回话,老大爷摸了摸胡子:“回去。”
面包车屁股里面喷出来一股黑气,清冷凄惨雾蒙蒙的公园里就剩下一条长椅。
齐尔醒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鼻间牲畜的臭烘烘的腥臊味在横冲直撞,齐尔睁开了眼睛,驴车上还系着铃铛,蹄子在山路上咯哒咯哒。
“我饿了。”齐尔坐了起来,双手被捆到后面,酸涨疼痛,他看不清前面的人,“还很渴。”
赶驴车的是老大爷,正听到兴头上,也跟着唱:“谁料皇榜中状元……”还扬起手抽了驴子一下。
齐尔寻思了一下,这破地方估计也没啥他能吃的,他还是饿死好了。
夜风刺骨,周围树影重重,他不知道被拉到哪个山疙瘩里了。
驴子跑了一夜,到了白天累的喘着粗气,老大爷慈爱的喂它了跟胡萝卜,让人把它牵到庄园前面的茅草房里。
齐尔看见庄园怔了一下,又嫌弃自己身上皱巴巴的衣服了,他的双手被解开了。
铁制的大门上刻着繁复精美的花纹,里面来回流畅如流鱼的仆人制服统一表情都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
老大爷不知何时换了套西装,讲究的金边眼镜上有两条细细长长的金链,花白的头发一丝不苟的梳到了脑后,俨然一副老绅士的样子:“走吧,带你去见老爷。”
齐尔无所谓的哦了一声,双眼漫无目的瞟着,一直到老大爷停了下来。
“老爷好。”老大爷行了个标准的西式礼,就差再亲吻一下前面人的鞋尖表达忠诚了。
齐尔觉得庄园里面最脏最乱的就是他了,他不大高兴,看向坐在轮椅上的男人。
这是个极为英俊的男人,深邃的眉目,面色苍白,眼睛细长,鼻高唇红。
老大爷在等候男人的发话,同时打量了齐尔一眼,这是老爷第一次这么长时间还说去留的人。
齐尔又觉得难受了起来,他看着这个英俊的男人:“你的腿残废了?”
男人慢腾腾的点了下头,斯文俊雅,英俊到了极致就是一举一动都带着风华。
齐尔抬头看了看天空,有些苦恼的揉了揉脸:“我不喜欢残疾人啊。”
男人没作声。
齐尔长的唇红齿白,眉清目秀,看起来漂亮又乖巧,他眨了眨眼:“你的右眼也坏掉了?”
男人两只瞳孔颜色不大一样,一个纯黑色,一个黑褐色,黑褐色的泛着光不自然,其实正常人很难注意到的,但是齐尔从小感知力就很敏锐。
男人这次发出了一个音节:”嗯。”
齐尔耳朵红了红,害羞的收回了打量的目光:“我考虑考虑吧。”,他是个声控,那一声,他差点没腿软到跪下。
男人挑起眉梢,很明显,他知道齐尔误会了什么,但是他也没有解释的欲望:“带下去吧。”
老大爷有些诧异,但还是照做了,没想到老爷还是不满意,老大爷遗憾的想到。
这是一条铺满玫瑰的小径,在浓郁的花香下是腐烂的尸臭味,齐尔俯身摘了一朵艳丽的红玫瑰,轻轻嗅动的时候,金色的阳光在他背后,简直像一对巨大的金色翅膀,带着朝阳圣洁。
他微笑样子简直能融化任何人的心:“本来只打算出来一两个星期。”
老大爷心里一滞,明明这么美好的一年,他却惊恐到连声音到发不出来,呐喊在喉咙里膨胀拥堵,肺部在叫嚣着窒息。
”看来要很久了……”齐尔笑起来天真烂漫,“我真喜欢他。”
老大爷身体软了下去,压到了一大片玫瑰花丛,这里埋葬着很多人的尸体,还有他们曾经鲜活的生命。
齐尔看向老大爷,唇边绽放了一个甜软的笑容:“他是谁?”
老大爷精神几近崩溃,神志不清,吐字模糊,瞳孔紧缩。
尸山血海上,残肢断臂里,干净漂亮的少年,身周是密密麻麻惊悚血红色泛着腥气眼睛,黑气红线缠绵在尸首上面,满是煞气。
齐尔丢下了花,径直走向房间里:“我已经爱上你了呀。”
男子双目紧闭,靠在轮椅上,手上戴着雪白的手套交叠在一起,脖子瘫软,像是一处静默的石像。
齐尔咧开嘴笑了,米色的运动服,额前的碎发飘扬,干净又漂亮:“嘿,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睁开眼睛,沉默,静寂,少年笑容的灿烂夺目,似乎能灼伤他的心肺,他垂了下了眼:“沈十。”
齐尔弯下腰下巴抵到了男子的发间,沈十能嗅到牛奶的甜香,他听到一声叹息,轻快又温柔。
“沈十啊。”齐尔把手搭到了沈十的腰上,亲昵道,“我是齐尔,齐人之福的齐,尔虞我诈的尔。”
沈十能看见少年颈间青紫的血管,里面有血液在涓涓流淌,他移开了眼:“嗯。”
齐尔松开他,坐到一边的草地上,仰着头看向沈十,偏着脑袋:“你会唱歌吗?我好喜欢你。”
少年的眸光闪亮,欣喜雀跃,沈十凝视着他的眼睛:“不会。”
齐尔不死心:“你可以学嘛,你喜欢什么?我也可以学。”
沈十有些累了,他身体不大好,他抬手示意身后的仆人把人推进去。
齐尔跟了上去,有些吵闹:“又不是一定要你唱,我能跟在你身边吗?我什么都会。”
沈十没出声,但是庄园的下人都知道先生身边多了个人,他会陪先生说话,喝茶,晒太阳。
“沈十,你的腿是怎么断的啊?”
“沈十,你的眼睛怎么看不见的啊?”
“沈十你跟我说说好不好。”
“沈十我不想看书,你也不要看,陪陪我嘛?”齐尔刚洗完澡,头发湿淋淋的还滴答着水,眼睛湿漉漉,浴袍下面是两条细嫩的腿,他伸手压住了书页,无辜的冲着沈十眨眼睛。
沈十合上了书,抬眼吩咐到:“把头发擦干。”
齐尔露出了虎牙,笑容满面:“你关心我。”
沈十依旧冷着脸:“不。”
齐尔耀武扬威,冲着一边的仆人:“没听见沈十吩咐?去拿条毛巾过来。”
沈十不喜欢说话,齐尔最喜欢沈十的声音。
沈十给齐尔擦头发,骨节分明的手指在黑色的发间穿梭,他的神情认真细致。
齐尔总喜欢偷偷的掀开眼帘去瞟沈十,舔了舔嘴唇,像是忍耐像是克制,看见这么好看的沈十:“我好喜欢你。”
沈十没理他。
“你不要不相信。”齐尔嘟囔道,“我现在可是为了你才活着。”
沈十给齐尔擦完头发,又开始看书。
齐尔换了套礼服,白衬衫黑马甲,英伦小皮鞋,红领结:“沈十等我回来你给我唱歌好不好?”
齐尔在庄园上住了两年,每次离开的时候都会穿和他来的时候一样。
老大爷年纪虽然大,但身体还很好,庄园里雪下的很大,他推着沈十,低声道:“齐小少爷这次好像去的时间有点长。”以往最多十天就回来了,这次去了大半个月了。
沈十收回向外望的目光,外面是无边际的苍茫,白的没有一点杂色:“我知道。”
老大爷不再出声,谁也不知道齐尔是怎么出去的,也不知道他怎么回来的,更没人知道他去哪了。
雪下的很大,厚厚的一层。
厚重的大门被推开,壁炉的燃烧着的火焰被冷风吹的跳动了一下。
沈十腿上盖着厚厚的毛毯,眼睛细长,眉高眼深,唇红鼻高,他看向齐尔,身上堆满雪花,受了伤的齐尔。
齐尔吸了吸鼻子,跳了两下,震掉了身上的雪花,他扬起头,冲沈十抱怨道:“外面好冷哦。”
沈十把膝盖上的书合上:“那就不要再出去。”
齐尔手臂上缠着绷带,冻的发抖,白衬衫沾上了血迹,一片暗红,他听见沈十的话,高兴的笑了起来,抱住了沈十,亲昵的和沈十把额头贴到了一起:“我好开心,我喜欢你。”
沈十张开手臂抱住了齐尔。
齐尔不再那么频繁的出去了,他最喜欢缩在壁炉边上笑眯眯的盯着沈十翻书,每天都对沈十表白:“沈十,我好喜欢你呀。”
沈十这次多看了齐尔一眼:“为什么每天都说。”
昏昏欲睡的齐尔又精神了起来,笑容灿烂,眸光明亮:“我多说一遍你就能多记一遍,万一有哪一天你喜欢上了我呢。”
来年开春,齐尔又开始外出了,又受伤了。
沈十再给齐尔处理伤口。
齐尔哭的很伤心:“我好疼,沈十,我好疼。”
沈十想停手,只有他给齐尔处理伤口的时候,齐尔才会喊疼,他在反思是不是自己下手太重:“我叫医生过来。”
齐尔吸了吸鼻子,可怜巴巴道:“我不要,我不哭了好不好?”
过来好久沈十才想起来问。
“为什么只有我?”
齐尔在浇花,笑着回答的:“只有沈十会心疼我。”
沈十沉默了下,望向了远方。
齐尔还乐呵呵的在浇花。
齐尔又开始频繁的外出了,又到了冬天。
齐尔这次是被沈十在雪地里捡到的,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回庄园了。
纯白的雪地里一行断断续续的血迹,一直拖沓到庄园门外,是齐尔的血。
“沈十,我还不想死。”
“你不会死。”
“沈十你能给我唱首歌吗?”
“等你好了。”
“沈十你的腿是怎么断的?”
“下山的时候被我父亲打断的。”
“哦,痛不痛?”
“不疼。”
“沈十你的眼睛怎么看不见的?”
“被我母亲捅瞎的。”
“沈十我能抱抱你吗?”
“那你起来。”
“诶,沈十我坐不起来了。”
“那就不能抱我了——我抱你吧。”
“嘿嘿,沈十我真高兴。”
“那就快点好起来。”
“沈十我好痛。”
“要吃药吗?”
“不吃啦,止痛药对我没用,我从小就和别人不一样。”
“那我和你躺一块。”
“沈十你在靠近一点,再近一点我就不痛了。”
“小骗子。”
“我不骗人的,我每天都好疼,小时候叔叔阿姨跟我说好好听话就不会疼,可是我还是很疼,被带来这里的时候我已经快痛死了,可看见你我就不想死了。”
“那我抱着你。”
宽大的床上,两个人紧紧依偎的在一起。
“沈十,我好喜欢你。”
“嗯。”
“沈十,我想活下去。”
“你会的。”
“沈十,还没有人爱过我。”
“我爱你。”
“沈十,你真好。”好到我,就算是痛得要死也想努力的活下去。
“沈十,你给我唱首歌吧。”
“等你好起来。”
“沈十,我抢不到抑制药了。”
“我帮你抢。”
“沈十。”齐尔视线模糊到只能看见一个人影,“你说谎。”
沈十抱紧了齐尔,抑制药已经用完了,他们都知道。
“沈十,我还受的了——但是身体受不了……”
“我知道了。”
“沈十给我唱首歌好吗?”
“好。”沈十抱着齐尔,唱起来了齐尔最喜欢的歌:“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我出去会不会失败
外面的世界很慷慨
闯出去我就可以活下来
留到这里我看不到未来
我要出去寻找我的未来
下定了决心改变日子真难捱
吹熄了蜡烛愿望就是离开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我出去会变得可爱
外面的机会来得很快
我一定找到自己的存在
一离开头也不转不回来
我离开永远都不再回来
”
…………………………
齐尔抢了老大爷的收音机,在花台上哼着歌:“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我出去会不会失败……”
沈十把收音机停了:“别打扰我看书。”
齐尔有些不乐意:“这可是我最喜欢的歌。”他小时候偶然听到的,“你是不知道我多喜欢。
沈十那能不知道,这是少年被关到实验室里所有的向往了,所以他才这么不喜欢这首歌,每次听到,心脏就密密麻麻的痛。
齐尔见沈十不说话了,又把收音机打开,跟着一起唱,温柔且欢欣。
………………………………
齐尔睁大了眼睛,笑了:“你唱的真好听。”
沈十应了声,齐尔不再说话了,眼睛一点点暗下去,血液一点点凉下去。
齐尔死了,他死的时候,刚好下了这面冬天的最后一场雪。
沈十有的时候会很恨,齐尔闯出来了,可还是没活下来。他有时候精神恍惚,会看见齐尔冲他笑。
笑的好看极了。
………………………………
齐尔荡着秋千:“沈十,你看我这么喜欢你,都不想到处跑了。”
沈十坐到一边:“随便你。”他看向自己的双腿,眼神有黯然。
齐尔哈哈的大笑了起来:“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找到你了呀。”
沈十不常笑,细长的眼睛微微扬起,惊艳到时间都压不住的风华。
………………………………
沈十安葬了齐尔,他身体也不大好了,死于次年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