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书梦》他山云归

7、太平

　　尚不知严秀才已经比自己还早一步离开鹿城的谢在正昏昏欲睡地靠在马车上打瞌睡，幸好马儿聪慧，勉勉强强跟得上前面的大部队。
　　幼儿时期的记忆已经模糊不清了，记忆中仿佛从没有离开过鹿城的青蚨好奇地四处打量着，哪怕只是旁边田间地头飞来的一只小小的黄蝴蝶都能引起他一阵惊奇的喊声。

　　黄蝴蝶并没有什么稀罕的，鹿城也多，令人激动地其实是对未知地方的憧憬。
　　逐渐醒来的谢在笑着看他大惊小怪。
　　谢在的憧憬与喜悦比起青蚨来只多不少，他清楚摆在眼前的极有可能是一个美好的未来，是更加广阔的天地。他像一头狼一样，太平城和书院就是最诱人的肥肉，只要自己能够用力攥住它，狠狠地咬住它，那就没有任何人可以把这块肥肉从自己嘴里夺走。
　　太平城比鹿城位置更靠南一些，因为年年都有贵族们往来，所以一路都是宽敞平坦的官道。
　　当初太、祖南征北战，足足打了近二十年才换来如今的北魏版图。常年的战争一方面让雄军的赫赫威名名扬天下，一方面也造就了一支过于庞大的军队。为了安顿这些兵卒，也为了更好地掌控新占领的土地，太、祖以太平城为中心，规划了一张几乎贯通整个北魏的交通网，之后历经四位帝王的不断完善，不计其数的驿站与官道密密麻麻地出现在北魏的领土上。
　　而一直习惯于四处游猎的北魏百姓，也是在这项浩大工程逐步完工的过程中，像星辰一般散落聚集在了各大官道的周边。
　　越靠近太平城就越是能感觉到
　　北魏如今的富庶。
　　官道像线一样穿起了北魏的各个城镇。一路走来，谢在不知道看见了多少行色匆匆的商人，不知道经过了多少绿意葱茏的田地，也不知道遥望过多少城市模糊的巨影。
　　但这些人这些城都是陌生的。谢在固执地认为，虽然很小的时候自己就离开了那座号称独享天下太平的雄城，但只要当那座雄城出现在自己面前，自己一定可以认出它来。
　　那是除了当初人间地狱一般的定州，偏僻安宁的鹿城之外，他最熟悉的地方。
　　遥远的地平线上升起一条模糊的影子，像是什么巨兽隆起的脊背，辨不清它的两侧究竟消失在何处，只看得见它默然而又骄傲地披着一身风尘，遥遥矗立在天地之间。
　　即使是草原蛮人最引以为傲的金雕，飞在这座雄城上空的时候也渺小的像只麻雀。
　　“还是这么大啊……”谢在用手比了比那条黑影，雄城落在他纤细的手指间却莫名像条小蚯蚓，他轻轻地捏了一下，面无表情地说道，“天下太平我独享，世间诸侯敢称王”
　　青蚨仰着小脑袋嘲笑他:“又写酸句啦”
　　谢在哭笑不得，满腹的宏大气魄被这句童言破坏殆尽，伸手想在他头上轻轻拍一下:“什么酸句，这叫吟诗。让你不读书，本少爷满腹经纶以后怎么能带个连诗都不会欣赏的笨蛋出门”
　　青蚨抱头躲开他的魔爪，嘻嘻笑道:“又不是我说的，是严爷爷说的，他说你就是个泡笋，牙尖嘴利腹中酸，酸掉牙啦!”
　　谢在不和他计较，端正了坐姿依旧去看那条黑影。青蚨从车厢里钻出来，和他并肩坐着，探头探脑地也去看:“少爷，你看什么呢”
　　“看那个啊，太平城。”谢在指了指前方，“我小时候住过的地方。”
　　“少爷你又骗人了。”青蚨嘲笑他。
　　谢在不理他，自顾自说道:“太平城不是天下最富有最繁华的城池，但无疑是最雄伟最坚固的。它的城墙可以充作道路，站在它最高的瞭望台上据说可以看见整个太平城的全貌和数百里外的景阳城。”
　　他像个指点沙场的将军，手臂在空中挥舞:“要是站在城下面，亲眼可以看一看，那该有多壮观。”
　　“可惜都记不清了。”
　　最后他遗憾地叹了口气。
　　“马上就能再看见了，记不记得又有什么所谓”裴梓君淡淡道。
　　谢在丝毫没有因为听见秘密而慌乱，自然地笑，略带些惊讶道:“侍君怎么来了。”
　　裴梓君不喜欢坐马车，一路上都是骑马跟在怀安王车驾附近。似乎那夜谢在的狂妄无知惹怒了他，以至于几天的行程里他都对这对主仆不闻不问，谢在和他说上一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谢在心里明白这位侍君对自己的看法已经产生了奇妙的看法，所以对他的到来很有些惊讶。

　　裴梓君放慢了速度，勉强和谢在坐的这辆马车一样保持一个速度。
　　“最多还有半个时辰就能到太平城。殿下虽然对你有些兴趣，但是却不可能带你进入王府，毕竟你的身份还是个问题。”裴梓君尽量用了一种委婉的语气说道，“入城后你就要离开，所以我来安置一下你。”

　　谢在笑容不变，揉了揉青蚨毛茸茸的头顶:“那殿下允诺过给青蚨找大夫的事情……”
　　“这个不用担心。”裴梓君微笑道，“我会关注你在太平城的生活，只要你安定下来，宫里的太医就会登门。书院的事你也不用担心，入城后我会派人给兵部礼部那边打声招呼，他们不会为难你，入了书院后，你的户籍还是挂在兵部，每个月有份例银子。”
　　裴梓君递来几张银票:“这是殿下的意思，你刚来太平城怕会不适应。居太平城大不易，身上多些银子傍身会容易些。”
　　谢在没有去接那些银票，并不是因为什么清高骄傲，更不可能是他已经到了是钱财如粪土的境界。
　　他有些不好意思，仿佛知道自己提的要求有点太唐突:“侍君，您知道的，太平城对我来说还是太陌生了……您能不能帮我把这些银票换成一间小铺子不用多大，够我和青蚨住下就可以了。想必太平城的客栈会很贵的。”
　　裴梓君看着这少年清秀干净的面容，真诚又带些生怕被拒绝的目光，确实狠不下心来。他收回了银票，点点头:“那好，一会你可以先去办书院入院考核的手续，办完了就在发考证的衙门等着，等我安排好了会派人去找你们。”

　　谢在发自内心地道了声谢。看着裴梓君走远了，青蚨才探出头来，看谢在笑得像狐狸一样，好奇地问道:“少爷，您刚才是不是骗那位侍君了”
　　“哪有的事，你家少爷我这么正直，怎么会做这种事”谢在轻声道，“也就是小小地利用了一下，不过他应该不会在意这点小事的。”
　　说记不得太平城是骗人的，谢在这辈子最引以为傲的就是自己的记忆力，别说是住过九年多的太平城，就算是当年一路逃难路过的地方他也牢牢记在脑子里。
　　诚如裴梓君所言，太平居大不易，太平城的商人绝对是整个北魏最精明最黑的商人。让他自己去买铺子，对方几眼就能看出他的底细来，还不往死里坑他
　　更何况，要现成的银子的选择还是太短见了，而要铺子的长远选择落在那位侍君的眼里必然能改善一点自己的印象。再者，铺子是怀安王身边器重亲近的裴侍君找到，安全方便自然不必提，最妙的是还可以搭上一点怀安王的大船，其他人总要顾忌着点怀安王的面子，以后他想做点小生意的时候应该会少很多不长眼的人来捣乱。
　　“走一步应该想到其后的十步百步。”谢在像个老先生一样教育青蚨，“你看少爷我这步棋，一石三鸟。青蚨啊，像你这么笨，以后可要再精明一点，不然以后守铺子会被人骗的。”

　　青蚨瞪大了眼睛，小脸上激动地泛红:“咱们真的会有铺子啊”
　　谢在点点头:“白天咱们就开门做生意，晚上关了门又可以睡觉，至少比鹿城的老营房好，雨天不漏雨。我可以画画写字，再用点心裱起来，一幅字画少说也能卖上几两银子吧太平城的行情应该比鹿城好很多，太平城读书人多，有文化的人就喜欢买点字啊画啊的挂起来，这就叫风雅。不像鹿城那帮粗人，不懂欣赏，有点钱就拿去喝酒吃肉找姑娘。”

　　青蚨板着指头不晓得再算点什么，谢在笑着拍了拍他的头:“现在先别数了，等以后有你数的机会。”
　　青蚨也不躲了也不恼了，笑得像个财迷精一样:“一幅就能卖几两银子天呐，那一天得有多少少爷，以后您可不能偷懒，一晚上写上他几百幅字，咱们可就发了!”
　　谢在嗤了一声，鄙视道:“小财迷精，你掉钱眼里了。物以稀为贵懂不懂？奇货可居知道吗？一晚上就写几百幅那就是废纸，就不是艺术品了，那就不值钱了!要写得好写得少，这样那些读书人才能心甘情愿地掏腰包。”他一拍大腿，懊恼道，“糟了，我真是个蠢货，该找机会让怀安王殿下赐一幅墨宝的，裱起来供在店里，肯定能唬人!”
　　青蚨眨了眨眼睛:“殿下能愿意吗”
　　谢在想起了裴梓君看他那本书时的样子，嘴角不禁露出一个得意的笑来:“不愿意也没关系，没有字可以有话嘛。殿下那么忙，一天不知道要跟多少贵人打交道，肯定记不得自己一天到底说了什么话对不对。”
　　青蚨茫然地看着自家少爷，虽然不懂他在说什么笑什么，但是直觉告诉他少爷想的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肯定是又要坑别人骗别人了吧。青蚨如此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