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那迦》西索

2、二

　　我在镜湖的岸边醒过来。千年的镜湖，见证了千年的轮回。一望无垠的蒙尘的银色，已暗淡了许久的契约，唤醒了我的记忆。每一块镜子，分布在不同的时间与空间，都是镜湖的水滴，灵界入口，由法力不一的镜灵守护。我面前的镜湖，则是灵界中心最大的湖泊。带我回来的，该是刹吧—镜灵之王。刹你相信我，我会告诉天罡这里的一切，请他回来重续契约。

　　对神的誓言中我早已预见宿命的苦难，只是不知道它来的这样猛烈。走在找寻天罡的路上，我的环佩叮咚。

　　天罡，天罡，只是听见这两个字，眼前的一切都变的不真实，一阵恍惚。“天，这是我们的叹息湖。”天帝最小的女儿那迦与守护镜湖之神天罡，千年驻足的镜湖。神一般的手指拂过我的眉心：“那迦，你迟早是要走的。”我一怔，不再分辨。不管有多么不情愿，注定要发生的事情，是躲不了的，天下无不散的筵席。

　　我不再是小孩子，在寂寞中慢慢长大，遇天之日迅速变老。带我来到人世的女子，在我降临之时决绝的离开。我眉心的一道血痕，逆天，不祥。父皇可以因此而在众多子女中独独抛弃我，而我却断然不能抛弃自己。何况我可以操纵风，用来使妃子们的白眼变成惊叫，足矣。即使这样，高坐在宝座上的男人也不曾为我叹息。这不能不说是另一种幸运。这种毫不关心使我进出自如，当然也有很多时间自习法术—驭风术，因为没人巴结我而浪费时间。我在孤独中日渐凌厉，法术和心计也日益高强。风护住我，可以轻易叫人窒息而死。还好没人敢找我的茬，父皇一定不允许第一高手是灵界的忌子。不过那样，会采取不用寻常的举措吧，我又能掀起多高的风浪？勾起嘴角，一定会很好玩的，哈哈哈哈……

　　除了自己之外，人人都是我的玩偶。人心是非常有意思的东西，有时候是我唯一消遣。天宫这种大富大贵的地方，是很好的狩猎场。权术的游戏、欲望的碰撞四处上演。交易，什么都可以。我有什么可交易的？似乎没有。但我很聪明，知道自己每一次穿行在琼楼瑶池，引起不少侧目。我的环佩丁冬，我的白纱裙飘摇，我的收敛了所有险恶的眼睛闪烁。我用我的聪明挑起争斗，再脱身事外，享受不安。既然我是不详的，我就安心的做我的不详吧。

　　路过第三个姐姐洛的时候，我垂下眼帘，莲步轻移，用法术驭使她用脚绊我，我嘤咛一声欲坠，趁势躲进在她身边，彻的怀里。彻搂着我，洛的脸惨白，看着她的爱人怀里泫然欲泣却不住道歉的我。我心里一阵剧痛，泪水自然而然淌下来。

　　不爱我的人，不会叫我心痛。耳旁传来彻责备洛的言语，我的目的打到了，利用彻打击洛，用他的话语使洛恨我，不再相信我，不再爱我。洛看着我，眼波潋滟。洛说：“那迦，你……”转身走开。这是最完美的把戏，只是为何疼痛在继续。我的第三个姐姐洛，会亲亲我脸的洛，会为我掌灯的洛，知道我脆弱而没有弹性的洛，被我在心里狠狠的扇了一耳光。洛相信我会好起来，会再拥有向第一次见面的父皇乞求拥抱的勇敢，却不知道我慢慢在漠视孤单中绝望，不会再有好起来的那天。洛的错，或许就在此。

　　在这一片荒芜的城堡，我头一次感到锥心彻骨的寒冷与百无聊赖。的确是该离开的时候了。出发的日子定在今天，如果还能活着回来，就让这座奢靡的腐烂的寂寞的城市毁灭吧。对一个人来说，对毁城者单纯的恨要容易的多。

　　有一只环佩，在去北方的路上吟唱。

　　我不是第一个去北方的人。在我出生以前，就有很多人不顾一切的往北走，然后全都死在那里。灭绝之路成了这条路的名字，在旁人眼里，我和我的环佩走向灭绝。

　　出了玄武门往北走，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镜湖，传说中见证轮回的镜湖。代代相传的神祗天罡与其订立契约，管理轮回与命运。轮回命运，是人人所觊觎的天机。上穷碧落下黄泉，在爱恨名义下所搜寻的，不过是串在命运丝线上的玩偶。只有绝对无情，才可绝对理智。我是为了这样的神祗而来，因为他够强。我需要强大到可以摧毁寂寞的皇城。洛曾经告诉过我，仅凭力量无法摧毁人心的。但我仍然迷信自己，遇神屠神，遇佛屠佛。

　　爻界爻界，离家百戒。只出不入的结界布在离宫200公里处，阳光下闪着迷幻的色彩，我头也不回的穿过了它。在看的见或看不见的路上，我其实早已无路可退。洛的眼神在眉间纠结。

　　过了爻界，狂风大作，连随行的望北鸟也无法飞行。这样的风很像我所爱的悬崖的烈风，带来绝望和死亡的气息。被它包裹着，发丝狂舞，感到濒于灭绝的疯狂。听不到环佩的响，听不到心跳。死，这么近，仿佛一伸手就可以触及，这么简单，简单的就像我伸出双手，然后父皇转身走开。既然觉得会死，说明还活着。这种方法让我觉得自己可笑，于是大笑起来。雪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飘舞。忽然有一种飘飞的感觉，比大气还轻，空气暧昧而狂躁，慢慢艰于呼吸。望雪鸟不安的低鸣，腰间一抹灼热拉回神智。炎，你想出来了？

　　炎剑出鞘，众风听令。

　　剑在我手中挥舞，风猛烈燃烧，要焚掉世间万物。你可曾看见剑的火红与风的燃烧。我的血液沸腾。只有力量对我而言是真实的，只有它。

　　雪消失了。幻境，袭击人的迷茫。

　　最后一片雪，融化在他的眉睫。

　　他的眉睫，他的白衣胜雪……

　　他的眼神，洛的眼神，忽而纠结，无从分辨。只有我，才看的出那里郁结着的重重叹息。这一刻，我竟然不敢动弹，怕美梦醒来。

　　他一步步走向我，金色的头发在白衣上倾泻与流淌。他站在我面前，他的手拂过我的眉心，冰凉而温柔。他轻轻说：“那迦，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