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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番外:心字簪 ...

  •   爱是愉快、是难过、是陶醉、是情绪,或在日后视作传奇。*

      ◇◆◇◆◇◆
      引用自歌词《天下有情人》粤语版,作词人林夕
      ◇◆◇◆◇◆

      她心口处藏了一支玳瑁簪——
      恭维了讲,其形古朴,大巧不工,颇得前朝遗风。
      踏实了说,一眼望去,可知琢者生涩,雕工虽细,却是外行;玳瑁虽好,却是俗品。
      她浑不在意,小心翼翼取出,由着并不平滑的纹路细细抚过。
      借月成光,照她指间玳瑁润泽,显是被主人细心呵护、时常抚触的。
      簪底一处,镂一小字,饰以靛青:
      心。
      因长久摩挲,青落了几处,其色不均。
      她却视若珍宝,病中不弃。

      ——“日月之仪,寒水之工。以穹饰之,以城茹之。”

      寒噤中,南枯明仪咳得弓起了身子,顺带挥退忧心忡忡又热好了药的阿善。
      药不对症,她好不了,索性不吃。

      他并非牧云后人,况且一身本领,往那地本也不该有事。
      然他若真回不来,那这病也就无药可医了——
      失心忘情,自作自受。
      她唇角一勾,满满的讽刺,皆向自己而来:
      ——你连后悔的资格都没有。

      微我无酒,以敖以游。*

      北风引雪,霜裹回廊,窃蟾光一缕,莹莹烁烁,冷作灯辉满地星。
      秋末冬初的夜,寒凉至斯。

      ………………
      …………
      ……

      “这位少侠,莫走!啧啧啧,我瞧你红光满面,看是近来有好事发生,不如容我为你测个字?不灵免钱!”
      “小爷这辈子最恨你们这些装神弄鬼的星士,走开。”
      “少侠,我们这可不是占星算运——我们师承大劫前上古教派,观相、测字、知命数。天机本不可泄露,但瞧你有缘,今日我特别为你测上一测。来来来,小哥,随意写个字。”
      “……你这写出来的怎么是蓝字?”
      “非也非也。其一,此乃靛青所成颜料,非蓝;其二,二笔择其一,靛青与墨色区别明显,少侠你方才毫无耐心随手拈来,也是天意。”
      “……那你解吧?”
      “少侠所书一‘心’字,这心字为青,情愫暗生……怕是少侠红鸾星动、桃花将绽啊。”

      ——这些哪需要你多说?

      他的心思,从知道她的名字起,便明白不过。
      明仪,寒江。
      日月之仪,寒水之工——但是彼此之名并存于好友牧云笙随口吟出的对她的赞美,便足以让他兴奋至今。
      起于年少,展于相思——
      起初不经意的你,和少年不经事的我。**

      ——“识时务者为俊杰,多吃肉,伤好得快,你才能在这条街上活下去。你的伙伴,也才能活下去。”

      ——“不要想着进那种地方……按照你自己高兴的样子活着。”

      她说的每句话,他铭记在心,奉为圭臬。
      迷茫于此身何去时,谨小慎微地取出想想。
      儿时的一饭之恩、一面之缘,随记忆蔓延不去,于重逢落地生根,被他仔细收在心底加以呵护,如今枝繁叶茂、芃芃而盛。
      单纯不过——
      因她只言千情万绪,为她片语出生入死。

      ——不过……我为她落到这个地步……是心甘情愿,但……连累了他人,却是不是了……

      穆如寒江想到昏迷前早已倒在身侧的牧云陆和苏语凝,迷梦不清的混沌中,动动指尖——
      他书虽读得不多,却聪慧。
      那河洛密文球机缘巧合为他所得,知她想要,在千方百计找法子破解之余,也欲寻个机会送予她。却不巧被牧云陆得去。
      想到她“静观其变、护好苏语凝”的嘱托,穆如寒江一时无计,只得随他二人跑东奔西,护其无恙。
      直至明了地下城之密,脱身后又自昏迷前的牧云陆口中得知,河洛密文球之谜竟已闹得满城风雨。电光火石间他觉察有异——

      ——“地下乾坤,可往一探。”

      ——“牧云陆所行为何,静观其变。”

      ——“护好苏语凝。她对我很重要。”

      对她“很重要”?
      可是因……“星命皇后”?
      苏语凝当年被遣返回家思过,其根源便在失踪多日毫发无伤、回宫后却对其经历只字未提。
      她可会就此坐视?
      后来他们能做到的,以她之慧,怎会想不到?以她之能,如何查不到?
      怕是……
      她的真正目的不在河洛密文球。
      而在借密文球之机挑拨牧云皇帝对牧云陆乃至穆如氏的信任,甚至借地下城之密除去牧云陆。
      她的真正目的……

      他轻叹一气。

      连立场对敌者亦可作利器为其所用,更何况他?
      他本身就是她手中的刀。
      为护她无虞,他时刻立起刀锋,向死而生。
      但当刀锋指向无辜之人?
      她既知地下城之密可吞噬牧云陆,又可算得自己是否有那本事足够逃生?
      又或者,自己是何下场,她本就不关心?
      为虎作伥,到底,以身饲虎。

      穆如寒江再无力多思,只觉遍体皆寒,随伤口渗出的血液似流尽了残余的热度。痛已麻木,唯疲惫无际,再度席卷而来,重重压到眼眶上。

      ………………
      …………
      ……

      ——我是死了?

      “小姐,这是放在门口的……”
      “簪?还是玳瑁所制……”

      ——是……她?这是……

      “小姐,这还附有信笺。”
      “‘日月之仪,寒水之工。以穹饰之,以城茹之。’……”

      ——我记得那时……为制那玳瑁簪子费了不少劲儿……但送到她门口后……我就溜了,却至今不知她作何反应……想来那簪子也早就被她置之脑后了吧。

      “这诗好大的口气。”
      “……这当然不能叫诗。”

      ——……虽然后半句是我强行加的,前半句好歹是出自牧云笙之口啊,他可算得上舞文弄墨个中好手了吧……也不用贬得这么一文不值啊……

      “不过……这玳瑁簪却是有心了。”
      “恕奴婢多嘴,这簪子用料再普通不过,雕工也简拙,却不知是哪个不知死活的爱慕者,自不量力,送这东西丢人现眼。”

      ——……

      “寒风凛冽,这簪子却通身还带着体温,显然是被贴身仔细护好了带来的;雕得虽是朴陋,细枝末节处均光泽润滑,也是被无数次摩挲呵护过才会触手温润。礼不在精,难得有心。”
      “还是小姐聪慧过人。”

      ——……

      “非聪慧与否……罢了。”
      “小姐,底下还有字……这……是个‘心’吧?奴婢却是第一次见到镂字描以靛青的……”
      “阿善,你跟我许久,该知何事当见,何事当见如未见。”
      “奴婢知道,小姐早休息,奴婢这就退下了。”

      ——你可知,雕那一个小字,耗了多少勇气?把它送出手,又费了多少心力?

      “心字为青……这份礼怕太过贵重。”

      ——你知道的,对不对?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你……

      ………………
      …………
      ……

      穆如寒江倏然惊醒。
      重跃生门,恍觉前尘如梦。
      方才由她而生的委屈、不甘、自暴自弃被生死之间她的一句话尽数泯灭——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若本意已定,又悬而难决。婉然露狠,厉隐不忍——如慕如怨,似欢似憾。
      随生死大梦氤氲而出的真切的她,终袅袅散去。
      唯胸口疼惜,无以复加。

      痛楚随他一并醒来,穆如寒江咬牙挺住,四下寻得粗硬的枝桠,再将身上斗篷利落撕开,三两下扎成一个简易木筏,负苏语凝于身后,再将牧云陆置于筏上,施力拖动。

      ——真是,净会找麻烦。
      他腹诽。

      最终一路有惊无险,他不负所托,将二人安然送回天启城。
      方欲飞身而起,却看天色仍好,再加自己一身创伤,污衣血染,及只顾赶路而成的糙面,他迟疑片刻,决定先去梳洗一番。

      ………………
      …………
      ……

      南枯明仪白衣散发,莲步浅踱,行至木廊庑处将药倒掉,臂展腕动,那碗也一并落去了园子里。
      双月成辉,千载之下,琼琼朗朗。
      “日暮秋云阴,江水清且深。何用通音信,莲花玳瑁簪。***”
      她抚过掌心拢好的玳瑁簪。
      ——你……可听到?
      吟罢,她悄悄叹了口气。
      忽劲风至,她本能警觉,一句“暗卫”未及出口便被温热的掌心堵了回去。
      “是我。”
      穆如寒江神鬼不觉地绕到她身前,觉她遍身寒气,不由蹙了眉头,麻利将刚换的干净外衫解下圈住她。却见她眸子瞠了瞠,阴晴转瞬,水光弥漫,似东君化手,融了两汪清冷眼波,蕴作欲凛难凛的春水,明灭间,汩汩而动。
      片刻间,周身缭绕的,皆是他的气息。
      他却被她神光烫到,合目抿唇捺下思绪万千,为她系好外衫后,猝然收手后退长揖拜下,一气呵成。
      冬夜寂寂,更漏隐隐。
      “你寝宫的侍卫该换了。”
      言下之意不过多人加护下犹任他来去自如,纵然他是穆如寒江,这等功夫水平不免教他忧心她的安全。
      再多凌乱心事,也抵不过见到她清瘦的病态时汹涌而上的关心。
      “如今南枯家东窗事发,独我有命存活,哪还在意得了这般细节。”
      音声泠然,一如往常,仿佛所言与己无关。
      他不禁抬眼望她,素衣长发不施粉黛,傲然自骨,泠然为气,哪见方才动容?
      “我不明白时至今日你还在执着什么?跟我走,我带你离开这个笼子。筑一城,开一地,天高海阔,任你翱翔!”
      他径自直视于她,一如儿时初见那般无惧无愧——

      “你身边即使那么多人,但我看来你只是孤零零的一个。你帮了我,所以以后,我陪着你,我保护你。”

      倏然静谧。
      他们偷欢一晌,误回当年。
      最终,她只是垂眸,不躲不避,游刃有余,俯看他道:
      “教你这么多年,你还不知什么话该说,什么话只合永远烂在肚里。”
      只消一眼,他便缴械。
      他沉默地立在原地,仍是长揖姿势,似不知倦。到底也只弱弱地挤出一句:“我就是来看看你。”
      “此时此地,你出现,不合适。”
      “好久没来看你了……”
      “你该走了。”
      “我只看你一眼,看一眼……我就踏实了。”
      “看也看了,一眼也够了,你该走了。”
      寂然片刻,深一躬身,他后退将出。
      背身向她,前行几步,千情万绪喷涌而上,他驻足难行。
      行行迟迟,中心有违。
      方才相见,她蓦然难收的情动,是自己看错了?
      为棋为刀,到底不悔。
      可如今却连看看她的资格都要一并剥夺?
      她果真也要……留自己一人?

      ——“保护一个女人,有很多种方式。明知无果,便不靠近。”

      靠近?
      从未奢望。
      日月在天,何求可掇?
      远观,足矣。
      谁料终是欲见不得,欲思不成,欲怨不忍。
      百爪挠心间,他偷偷回望,念着最后一眼。
      却见滴水穿石、枯木逢春——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闻言她顷刻回神,然望他背影时弥弥而上的情思不及自面部撤下,指间不觉摩挲发簪的动作已被他抓个正着。
      “我……”
      没料到他回头,她一时自顾不暇,面上的平静亦是堪堪勉强。
      终有清流一束,涓涓而落。
      他慌不择路,三两步跃至她面前,怕僭越,更怕唐突,最终也只愣愣看着,束手无策。
      望他一派手足无措的焦急笨拙,她终轻笑出声。
      观其莞尔,不由心绪一松,连日委顿与方才的心理打击一并发作,惹他瘫坐于地,却笑逐颜开——
      “那簪子……你还留着。从未见你带过,还当你不当回事,早就丢了。”
      “心字入簪,怎能与其他饰品相提并论?”笑意未消,她静静望着他,凝光成晖,直达眼底的欣喜经眼波一染,生动之余,嫣然倍出。
      南枯明仪轻轻拍拍他的手——
      “活着……就好。”
      她终究褪去身份,与他坦诚。
      她无所翳蔽的眼神却是他陌生的蛊惑。
      于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脱去了自己、她以及穆如姓氏加诸己身的枷锁,任性而为——

      一道惊呼未及成形便被她捺回肚里。
      “你做什么!”她压低声线生怕方才响动惊了暗卫:“既已决心背负穆如姓氏,就别再率性胡来,快放开。”
      “背负穆如姓氏可以更好地保护你。”感受到她的挣扎,他不敢加力,亦不舍放开,只落落道:“我早就说过,我不在乎你是谁的皇后,也不在乎牧云的天下和穆如的荣耀,只要我活着,我就会保护你。”拗劲儿上来,他赌气:“你若真不愿,尽管叫你的暗卫把我抓起来。”
      话虽如此,怕箍紧的力度伤着挣扎的她,他还是缓缓松了松手臂。一举一动不成威胁,更似撒娇。
      挣扎时不慎撞到他臂膀,他本能瑟缩一下,她顿时想起——地下城一行,他总难免负伤。
      于是愧悔不舍的心绪和他笃意中残存的一丝戚戚终让她软了臂的力道,向他举起玳瑁簪的手犹疑半晌,又荦荦垂下,发簪便被她重新拢回指间,收进袖里。
      被一双手臂紧紧箍住几乎要被胸口热度融化的感觉,她已久违。
      这双年轻有力的臂,是她生疏的抚触。
      就着垂手的方向,她轻轻将手落到他的背,小行微动处,似踌躇、似试探——
      “只限今夜。”
      于是她掌心的温度仿佛就着柔和的力道渗入脊背,游延至四肢百骸,让他方才还盘桓心头踯躅不去的种种情绪皆被她此刻劝慰化作一痕难明的委屈。他将头埋入她的颈窝,颈侧一粒小痣犹在,口鼻一时弥漫的,尽是她的馨香——薄薄地酝酿在清冷的寒夜里,被彼此相触的热度蒸着发酵,连周遭空气都染了醺意,呼吸间便觉温润。
      不经意间她碰到他背上的寒彻剑,悄无声息地附指过去,轻易得了一道刺目的伤口。
      剑身冰凉如常,创口隐有微痛。
      而她却从未有此时这般活着的感觉——
      血犹热。
      心已暖。
      “可怪我?”她鬼使神差地问出口。
      闻言,他点点头,又摇摇头。于是南枯明仪感到他毛茸茸的脑袋在颈侧蹭了又蹭。
      微痒。
      却令她心疼——
      怪,又不怪。
      怪她利用自己伤害别人,却从不怪她利用自己。
      意中处处,千回百转。而早已与面具浑然一体的南枯明仪,却不知如何坦率抚慰他。
      最终,她只从心所欲,拍拍他的背。
      未几,她觉察有清凉流入,顺由锁骨打个回旋,就此静谧。

      于欺我者,唯血无泪。
      于知我者,唯泪无血。

      她一时感慨却故作轻松,笑着拍拍他:“男儿有泪不轻弹。都比我高出许多了,这是真委屈了?”
      他一愣,满腔别扭皆成焦躁,一把抓过她的腕:“你把我当刀当棋,我都无话可说。但你别把我当孩子!”
      她亦一瞬怔忡,撩去未尽清波,自他眸中捕捉到某种的神采——
      流光溢彩,烨烨其辉,却似荒火灼于眼底,使她本能觉察危险。
      当然,若就此慌了手脚,她也不是南枯明仪了。
      于是她佯作好整以暇,由着他的力道反手一握,便将他的手收入掌心。
      反是他不知如何是好了。
      “我的孩子,从来,只有合戈。”

      他不敢多想——
      他怕他难以压抑的心绪会被她瞬间打成原形。
      他怕她一汪眼波便将他的希望浇回绝望。
      所幸,最终,她也只是握着他的手,一朵笑花,渐绽渐放:“今夜,可愿陪我小酌?”
      无星有月,夜色正好。
      相与映雪,比目何羡。
      而有句话,她也就着他乖巧傻笑的势咽了回去,与百语千言一并在肚里打成死结,或许终烂在那里。
      然来日方长,也或许还会有说出口的一天——
      筑城开地,九天翱翔,非我所求。我已经很累,只望日后倦怠不堪时,尚得你心里一方净土,可以落在那儿。
      对了,还有一事,她不曾告诉他。
      那枚玳瑁簪一直被她藏在前襟里、贴近心口的位置。
      簪上的字与刻它的人,一并被她藏到了心里。
      虽然眼下,也只得委屈他们,藏在她心里。

      “这簪子……真是你亲手所制?”
      “那当然,从选材到雕刻。当年寻那玳瑁可费了我好大功夫,简直比练剑都难……你手怎么了?”
      “无妨。”
      “给我。”

      北风其凉,雨雪其雱。惠而好我,携手同行。****

      ——全文完——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番外:心字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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