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乌落湖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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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见到金逸，是大概半个月后的事情。
他的发型又变了，这次是从带刘海直接剃成了寸头，乍一看让人不大习惯。
不过那双眼睛相较过去已然沉淀了许多，在进入四合院冲他们笑时，眼底不再是从前的嚣张明亮，变得深邃起来，也不知是好是坏。
听说他在这半个月的时间内，把金四留下来的，属于他的那份遗产全部变现，连自己经营数年的酒吧也转手了，换下来的钱大半捐了出去，小部分给了不周安保，留在自己身上的约莫就剩个万把块。
“之后打算做什么？”四合院的红木桌上沏着热茶，方觉问他。
“不知道，打算出去看看先。”金逸冲方觉笑笑：“说不定会当个背包客。”
看着他这幅模样，想起之前那惊骇一时的豪捐，方觉有些于心不忍：“其实也不用捐那么多，出门在外变数大，身上钱多一些安全。”
“我知道。”金逸却不甚在意地笑：“但方法总比困难多嘛，我一三十的大男人了，总饿不死的。”
方觉张了张嘴，复又闭上。
自那天从梦境中醒来，久久的沉默之后，金逸就变得对金四的一切极为抵触，若不是柏淮说不可能，方觉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其实还记得宋娜娜。
但不论如何，抵触金四的话，将其遗产捐出就可以了，酒吧既然是成年后自己开的，当不属于金四财产的范围内。
可话到嘴边，还是没说出口。
想想酒吧本身应该也就象征了过去金逸的一大部分生活，而按照他如今的样子，未来不可能再同过去一样，转手大概也算得上是一种告别。
这么想着，方觉抬头看了一眼金逸。
半个月时间，除却换发型以外，金逸还变瘦了一些，面颊有些微凹下去，但却又不显颓靡，眼神也是如此，深而有神。据说他之前在健身房泡了半个月，同过去的散漫不同，这次是相当认真的，故而如今的作息已经很规律，身体素质也提高了不少。
想来，背包客的想法应该是一早就有了。
“打算从哪走？”方觉于是顺下去问。
“想先去疆南，然后顺着往疆北走，”金逸答，语末似是想起什么，轻飘飘地带了句：“有机会的话，大概还会出国看看。”
其实大部分地区和国家他早就去过了，但如今还是决定再走一番，总觉得同过去会很不一样。
“国外？有目标吗？”方觉问他。
金逸目光涣散了一阵，旋即很快又凝聚起来，冲方觉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瑞士吧，我记得那边的雪景很不错。”
他话音落地，方觉过了许久才应声。
看着眼下的金逸，方觉蓦地回想起半个月前，他满脸泪痕从梦中醒来时的样子。
彼时的玉佛已经碎裂，被柏淮收了起来。
金逸并未察觉到不对，在床上失神地坐了很久很久，然后对柏淮兀自喃喃般说：“柏大师，我刚刚好像，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但我，但我记不起来了……”
声音里不乏痛苦。
柏淮那时回他：“那就不记。”
复见金逸满面迷茫，又接道：“该记起来的时候，自然会记起来的。”
当背包客也存在风险，半个月的时间，即便心中想法改变导致外在气质改变，也不可能彻底成为另外一个人。没有足够的经历去踏上一条陌路，终归是会碰到困难的。
就是不知道届时的金逸能不能够再次次跨过去，又会不会如宋娜娜所愿，被她拼尽力气造出来的梦境，在未来的路上再推一把。
金逸来得早，走得也早，说同他们告别之后，就要去赶离开宁洲城的早班车了，还让方觉替他向没起的其他人问好。
方觉答应，但转念看见他孤零零往外走的背影，眉宇间还是不自觉露出点不忍，甚至欲言又止地想再喊住金逸，说上那么两句话。
譬如这个季节的疆南气温早就降下来了，最好多带点衣裳，再譬如回宁洲城的时候要是没地去，来四合院坐坐也不是不可以，反正他们一帮人也闲得慌。
人有牵挂，才有归途。
可惜未及开口，便被二楼满面郁猝从房间里走出来的周帅给打断。
只见他目光落在方觉的表情上，想也不想就问了句：“干啥啊，金逸没给钱？”
方觉僵了僵，片刻后迟疑地回过头：“？”
“我不是记得他转了吗……”周帅顶着双乌漆嘛黑的眼圈一边打哈欠一边下楼。
方觉忍住想打人的冲动：“我是担心他现在的状态。”
周帅一进院落就瘫在了椅子上，一脸你是不是傻的表情说：“那么厚的金光，子弹见了他都得转弯，担心啥？”
方觉不太赞成：“但他的情绪……”
“嗨，谁年少没个迷茫的时候，多经历点想通了不就好了，”周帅看了眼红木桌，把精致小巧的茶盏推到一边去，伸手拽了个刻着大红花的钢杯过来，倒了一大碗水，一边喝一边颓废道：“我当年可是叫天天劈我叫地地震我，不一样走过来了？虽然最近好像又有点……”
话还没说完，二楼的房门被推开，柏淮从里边走了出来。
周帅几乎倏地一下便将大钢杯放下，颓废的眼神一下变得蹭亮，转身就飞到了他身边：“哎柏先生醒啦！早早早，你今天是不是没吃早饭––”
“吃过了。”
周帅一哽：“那你今天是不是还没喝茶––”
“不用了。”
周帅要哭了：“不是你又要出门啊？去哪啊你给我说说我送送你，这外边满大街的流氓乱着呢––”
“不劳驾。”
三连劈，加一个毫不留情在周帅面前关上的大门。
周帅：“……”
他又变得乌漆嘛黑了起来。
转过身行尸走肉般倒在红木桌前的椅子上，整个人面颊深凹下去，灵魂都出了窍：“你担心个屁金逸啊，你担心担心你老板我吧，明天他要是再不好好和我说话我就要死在长江黄河里––”
方觉莫名其妙地看他：“你又干嘛啊，我觉得柏先生说话挺正常吧？”
话说回来，从金逸家回来起，周帅就浑身不得劲，柏淮在的时候他还是一样的狗腿，但只要柏淮不在，他就会立刻开始到处抹眼泪买醉，哭天抢地地说自己失宠了。
“人不就是最近经常自己出门么？”方觉说：“有自己的事要办不奇怪的，我们又没强制坐班的规定。”
一听他话，周帅立刻一个鲤鱼打挺地从椅子上直起身来：“这是出门的问题吗？是出门的问题吗？这是态度的问题！他以前和我讲话的语气是情深深意浓浓的！好感度至少八分！最近呢！一分都没有，甚至还在往零下跑，你没感觉到？”
方觉看着他激动的样子，仔细回想了一下，认真说：“没感觉到。”
周帅没来得及说话，那头的方觉又挺不好意思地补了句：“主要是那八分没感觉到。”
“……”
周帅气死了。
“那行吧。”怎么说也认识这么多年了，方觉寻思着也不能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去跳江，于是好心问了句：“那你们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虽然方觉不觉得柏淮对周帅有后者控诉的那么严重，但那天在金逸家里，确实是有一点不对劲的，就在金逸还没醒，他们两第一次离开他房间的时候。
那会儿在金逸房间的除了金逸本人以外，只有柏淮和周帅，里边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没人知道，只知道出来时，何世天那个马大哈都忍不住小声问了方觉一句，说柏先生是不是心情不好？
但这个心情不好，就真的只有那么一会会，再后来回到四合院里时，柏淮便已经恢复了过去的样子，导致方觉一直认为柏淮那时的情绪波动只是受到金逸事件影响了而已。
但据周帅的意思，事情不是他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呢？
周帅扭扭捏捏说：“不告诉你。”
方觉：“…………”
“你现在就给老子滚去跳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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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淮其实没走多远。
那天在金逸家里，从“有人会去”之后，周帅就再没有回答过他相关的问题。
柏淮问了两次，他都没有说，这就是不会说的意思了，柏淮便没有再问，回来之后，自己出去查。
但这个“查”，说到底也没什么头绪。
没来四合院的那两个月，柏淮就像个彻彻底底的局外人，对外界的事物一律屏蔽，根本不会去观察那些阴鬼如何。而来到四合院，从宋娜娜那察觉到不对后，再想去查……其实也不那么容易。
其中的根本原因就是，即便看得到阴鬼，也不意味着能和阴鬼对上话，即便对上话了，阴鬼也未必会有一说一，而即便他帮助几个阴鬼达成了心愿并以此作为交换，那阴鬼也未必知道那么深的消息。
再加上大部分的普通阴鬼似乎都对他们这样的人抱有十足的戒心，说排斥也不为过，所以柏淮这几天下来的收获其实很低。
不过这样的结果也不意外就是了。
毕竟他连自己的过去都没想明白，现在所有的问题对他来说根本是两端成谜，没有过去为基础，是很难去思索眼下及未来的问题的。
柏淮想过不如索性收手，反正有了这样一条信息，待在不周安保继续看下去，总有一天能看出个明白的。
可他心底里却隐隐不太愿意，觉得那样的话动作会太慢。
也就是说，从潜意识里，他对地府可能出状况这件事是有十足的排斥的。
站在没什么人的公园里，柏淮轻轻皱了皱眉头，可他又真的没有太多的线索，甚至连自己能做什么都不知道……
怀里的黑蛋适时蹭了蹭他的手指，紧接着便想往外边钻，柏淮思绪被打断，眉头皱起，用手将蛋固定住。
他这两天基本都是在外面，黑蛋又不愿意一个蛋留在房间里，大多时候都是要跟着他的。而在外边跟着他就意味着大多数时候不能出来，只能窝在那个小小的口袋里。
其实也怪可怜的。
这么想，柏淮找到了一个没人的小角落，将它从口袋里拿了出来。
黑蛋一出来，就立刻使劲地往柏淮的脸上蹭，好像有多想他似的，温热的蛋壳把柏淮给逗乐了，伸手将它拿下来，说：“不是一直都带着你么？”
黑蛋才不管，就想往他怀里钻，还想蹭他的脖颈，在他的颈窝处游泳。
“好了。”柏淮按住它，伸手在蛋壳处轻轻碰了碰，旋即突然想起什么，说：“最近有没有好好长大？”
这话同问人类小孩有没有好好吃饭差不多。
当初柏淮选择四合院住下，可是有一半原因是因为那环境也同样适合幼崽生存的。
黑蛋听见他关心自己，立刻开始不住地点蛋，旋即将圆鼓鼓的肚子挺起来，好像拼命地想在自己的胖肚子上显现出什么。
柏淮先是愣了愣，旋即回想起来，之前在殷家那出租屋里，他同意这小家伙留下的那一天，它似乎也做过这个动作。
所以是想表达什么意思？
柏淮想着，认认真真地看了会它鼓起的肚皮，然后在上面发现了一个极小极小的白点，那白点似乎很努力很努力地想要变大，但黑蛋这会儿的力量显然不足以支撑，就挺了那么两秒，整个蛋就猛然一松。
见它有些垂头丧气的模样，柏淮笑笑，宽慰它说：“不着急的。”
黑蛋顺杆上爬地蹭他的手指，柏淮便顺着摸了摸它的脑袋。就这么陪了黑蛋一会，他转身准备离开小巷。
刚过转角便有冷风吹过来，黑蛋哆嗦了一下，然后立刻不放过任何机会地往柏淮的衣领里钻，后者每天微蹙，伸手一把将它抓住并放进口袋中，旋即目光落在路边逐渐泛黄飘落的树叶上。
宁洲入秋了。
·
再回到四合院里，是下午六点多，给柏淮开门的是禄禄。
就是在金逸事件结束后，同张老一起回到四合院的小孩。
他生着一张精雕玉琢的脸，瞳仁黑得极为纯粹，眼底光芒剔透，身后一头黑色的长发束起，看着也就七八岁的样子。
方觉说，禄禄是男孩子，一直跟在张老身边，同张老一起加入的不周安保，共同做着守门的职位，时间上同方觉差不多，算是公司里的老员工了。
这个年纪的寻常孩子应该是在上学的，但禄禄没有，柏淮问起来的时候，方觉便笑笑说，禄禄是个精怪。
具体是什么精怪，方觉不清楚，说好像只有张老和周帅知道。
“禄禄很乖的，平时在院里大多自己玩玩具，偶尔会自己出门，但他识路能力很好，去哪里都能找回来，所以不需要太担心。不过––”
说到这的时候，方觉脸上露出了几分可惜：“禄禄不会说话。”
原因不知道，反正听张老和周帅的意思，都是不会说话。方觉认识禄禄那么长时间，也的确没见过他开口。
眼下便是如此。
当禄禄开门看见门外的是柏淮时，那软糯的脸蛋上立刻露出了一点浅浅的笑容，黝黑的瞳仁里也泛着光彩，只见他伸出手拉住了柏淮的一根手指，带着他往里边走。
“柏先生回来啦？”里面的方觉看见他，打了声招呼：“刚好，今天是张老做饭，我之前说什么来着，得让你尝尝我们张老的手艺吧？比我绝对强上个几百倍––”
方觉说这话时，厨房里探出头来的张老正乐呵呵地笑，年迈的脸上充满了慈爱。
而何世天已经迫不及待地在座位上啃鸡腿了。
外头的禄禄将柏淮带到椅子上，然后自己跑进房间里吭哧吭哧地搬了个高凳子，出来时，把凳子就放在了柏淮身边。
这半个月下来都是如此，只要柏淮在院落里，禄禄大多数时候都会坐在他身边很近的位置。
方觉说，这说明禄禄喜欢他。
除了张老和钟汀以外，禄禄还从未这样粘过什么人。
“张老是一直带着禄禄的，钟汀也是熟悉了一阵才开始的……”钟汀是不周安保的兼职人员，据说本职是个女歌手，方觉当时一边说，一边好奇地看了柏淮一眼：“第一次见面就这么粘，你好像是第一个，他连周哥都不太理的。”
柏淮那会说：“可能是喜欢我身上的味道。”
他确实很招精怪，不然那黑蛋也不会在他家纠缠数日不愿意离去。
方觉不置可否。
这是之前的事了，回到眼下，一桌热气腾腾色香味俱全的菜品确实让人食指大动，柏淮这半个月下来，身体又变好了许多，对各种菜品的接受度简直大大提升。
但刚夹了一筷子，柏淮就想起什么：“周帅呢？”
平时最能闹的人今天不在了，难怪院落里显得空荡荡的。
方觉刚想说黄河长江去了，就听耳边一阵风起，一个人影几乎立刻出现在了柏淮身边，目光闪闪发光说：“到！”
兴奋程度就差摇尾巴了。
方觉：“……”
柏淮：“……”
片刻后，大概是觉得他这模样好笑，唇角轻轻勾了一下，说：“吃饭吧。”
那食物于是真正飘香起来。
作者有话说第28章 乌落湖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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