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风自然来》银汉无声

9、第六章 莲子心中苦（下）

　　几日后，范则拜托自己与钟大人共同的一位故友，劳烦他的夫人上门拜见钟夫人，表明范家诚心提亲之意。
　　钟夫人自忖先夫已逝，家中没有了依靠，女儿又相貌有瑕，如今年岁渐长，唯恐误了花信之期，闻道是范家提亲，喜不自胜，只是她知道女儿的性子古怪，一直也不肯嫁人，索性也暂时瞒住女儿，自己做主应允了亲事。
　　媒人自去回复，范府得了消息，这桩两位当事人都一无所知的亲事，竟然也开始热热闹闹地准备起来。
　　江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又正是年下走亲访友之时，世族之间的姻亲关系错综复杂，向来谁跟谁的亲戚都不太远，范、钟两家即将联姻的消息开始在小范围内流传开来。正所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旁人知道了尚可，这一日，亲事传到了钟家大夫人——也就是钟宜姑娘大伯母的耳中，这一下可了不得了。
　　这里可能有人要问，这伯母知道侄女亲事，不是天经地义的吗，为何会闹出事端来，这里面自然是有缘故的。

　　钟家虽称不上高门，也算是江城大户，已故的钟大人官职更是做到了江州府主簿，算得上是光耀门楣，为官这么多年下来，他也买房置地，积攒了一份偌大的家私，家中也是女儿双全，夫妻和睦，堪称人生赢家。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四年多前，正值壮年的钟大人竟然在任上突发急病，撒手而去了。
　　当时钟宜刚刚及笄，弟弟钟宝更是才三岁，钟夫人又是个柔善女子，最是没主见的，只得通知钟家族人到江州主持发丧和善后事宜，当时领头的便是钟家族长--也就是钟宜隔房的大伯父。
　　都说钱帛动人心，这位钟家族长虽是个长辈，为人却很是自私，一见堂弟家孤儿寡母，又手握如此多的家产，就起了贪婪之心，借口钟宝年幼，钟夫人与钟宜又都是女眷，竟勾结几位族中长辈，当众威逼钟夫人将家产交由族中代管，说是待钟宝成年再由他取回。
　　钟夫人性情软弱，就在她被逼迫的无可奈何、眼看就要屈服之时，当时才十五岁的钟宜却站了出来，不顾自己闺中女子的身份，一纸诉状直接把钟氏一族侵夺家产之事告到了江城县衙，并且亲自抛头露面，与族人在公堂之上当众对峙，摆出了早就收集好的证据，直指族长在处理丧事时虚报名目、造价账单，侵吞治丧费用和亲友礼金。
　　钟家人本就各怀鬼胎，治丧之时，族长私自捞了大笔银钱，并未和其他几个领头的族人言明，这一下被钟宜直接点破，几个人见分赃不均，自己就先乱了起来，互相指责，把族长串通几位族老，想要霸占钟大人遗产之事揭了个底儿朝天，钟宜这场官司自然也就不战而胜了。

　　原来这钟宜自小聪慧，很小就开始帮着父母掌管内务，伯父治丧贪污之事也是她最早发觉，只是引而不发，等到了危急关头，这个把柄，果然一击致命，成功挫败了族长更大的阴谋。
　　只是这世间向来对女儿家要求严苛，钟宜明明是有勇有谋，保护了母亲和弟弟，却得罪了整个钟氏一族，再加上她生来脸上就有些瑕疵，公堂之上众人围观，这缺点更是被昭告了天下。有些性格阴暗之人，没有得到利益，不仅不反思自己的作为，反而把脏水泼向了这个小女子，纷纷传说钟宜是个胆大包天、不敬长辈的泼妇，又长得像个丑八怪，肯定嫁不出去之类的话。
　　钟宜对这些事情一笑置之，可是因为这些流言，四年多过去了，她也长成了大姑娘，却至今没有人上门提亲，钟夫人为此忧心忡忡，因此才连女儿的意见都不问，就迫不及待地同意了范府的亲事。

　　钟族长当年名声扫地，又被迫吐出了装进兜里的银钱，钟大夫人也非良善之辈，为此气的咬牙切齿，她也正是当年传播钟宜流言的始作俑者。
　　这一日，她听说了范、钟两家议亲，回家就跟钟族长抱怨起来：“老爷可听说了，钟宜那个丫头竟然要嫁出去了！”
　　“哦？是哪家的公子？”族长问道。
　　“就是开书院的范府啊，范家如今家大业大，而且听说可就一位公子，也不知这小妮子哪儿来的福气，将来这家业不都便宜她了！”钟大夫人抱怨道。
　　她眼睛一转，坏主意又冒了出来：“听说那范先生最是重规矩，你说，我们要不要把宜儿那些不守妇道的丑事，全捅到他面前去，那样，婚事肯定就成不了了--”
　　“愚蠢！”出乎大夫人预料的是，钟族长不仅不附和她，反而开口斥责起来，“你这愚妇，我早就告诉过你，不要再传你编出的那些混话，你怎么总是不听！”
　　“不传了，那当年的事儿……就这么算了？”大夫人诧异道。
　　“你怎么这么不开窍！”钟族长急躁道,“那丫头老不出嫁，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她在家里多待一天，我们就没法再插手那府中的产业，反倒是她嫁出去了，出嫁女可就再没理由管着娘家的家业，若是夫家规矩再大点儿，她远水解不了近渴，我们才有办法重新得回应得的那份儿！”
　　“老爷真是睿智！”大夫人这才转过弯儿来，连声赞叹。
　　“所以你不仅不能再说坏话，还得赶紧跟弟妹修复关系，到时候我们才有借口去那府上帮忙啊！”钟族长继续指点道。
　　“那我这就上门去，恭贺弟妹和侄女大喜！”大夫人乐滋滋的说。

　　-钟府-
　　“姐姐、姐姐，把球丢给我！”
　　钟宜正领着弟弟宝儿在花园中玩耍，忽然听到侍女来报，说钟大夫人来访，钟宜放下球，眉头皱了起来，大伯母早就与家中断了往来，怎么今日上门来了。
　　说着说着，钟大夫人可就进了门，她一眼看见钟宜在院中，马上亲热地过来拉住她的手道： “恭喜侄女儿大喜了！”
　　“大喜？”钟宜很是诧异。
　　大夫人见她反应，只道是女孩子害羞，“你这孩子还害臊！范家可是好人家，你嫁了过去，伯父伯母也算了了一桩心事，就是到了地下，也好见你父亲了！”
　　说完还装模作样地用手帕擦了擦那根本不存在的眼泪，钟宜见状心中冷笑，只是这范府又是怎么回事儿，莫不是……母亲有事瞒着她？
　　“你们好好玩儿吧，我去跟你母亲说会儿话”，大夫人想摸摸宝儿的头以示亲热，却不想宝儿一扭头，让她摸了个空，她只好怏怏得往里屋走去，留钟宜在原地继续琢磨。
　　宝儿虽小，但是孩子也有分辨人心的能力，钟大夫人前脚刚走，他后脚就哒哒地一路小跑扑进了钟宜怀里：“姐姐、姐姐，那个奇怪的大婶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钟宜安慰道：“宝儿乖，那个大婶有些疯病，她的话都不用听就对了。”
　　“可是我之前偷听娘亲身边的侍女姐姐们讲话，她们都在说你要离开家了，宝儿不想让姐姐走，宝儿想和姐姐在一起”，宝儿带着哭腔大喊道。
　　“……”连弟弟都听到了风声了，看来确有其事，钟宜抱住弟弟，心中不停盘算。
　　轻轻拍弟弟因抽泣而不断起伏着的肩背，心中暗暗下定了决心，她柔声道：“放心，姐姐不走，姐姐永远、永远都不会离开你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