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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云开 ...

  •   晚膳前燕帝来了一趟,见元景裹紧被子,侧身向里,尤是睡的香,也不去扰他,只坐在床边看了一会儿,又嘱咐了侍奉的人几句,便匆匆离去。

      这一日延福殿上下忙碌异常,白天累狠了,掌灯时分,便已安静下来,待到夜深风息之时,小柳倚坐在床榻旁,以手撑脸打盹。床帏之中,元景轻手轻脚地坐了起来。他也不忙着下去,先把金丝枕塞进被中,理出了一个蒙头蜷身的廓形,料想小柳不敢直接来掀,从缝隙里看见人在睡便罢了。

      下来时却是费了一番功夫,元景探身出来时,看见小柳左眼半睁,吓得立刻缩了回去,过了会儿又去看,见他还是那个样子,有些明白了,伸出一只手在小柳眼前晃了晃,那边连睫毛都没动一下。

      元景暗松了一口气,心道:“吓死我了。”

      为免惊动旁人,袄衣斗篷他全都不拿,身着单衣,拎起鞋子便往外跑。久暖乍寒,他一出殿门便冷的直哆嗦,见外面黑漆漆的,想起在水底看到的东西,心中害怕,又折回来提了一盏宫灯,才从偏殿旁一个窄小的破洞里钻了出去。

      巡逻的御林卫悄如暗影,不知何时出现,唯靠踏雪之声来辨认。元景嘴里叼着自己的玉锁,用来止住牙齿打颤的声音。当值诸人不曾想到太子白天吃了一场苦头,夜里还有力气胡闹,未加防备。元景一路又藏又躲,雀鸟一般,跌跌撞撞往溪边奔去。

      待到水边,元景已冷的连玉锁也衔不住,泄力般往石栏上一趴,撞的玉锁脆响。他毫不在意,提灯便照,但见水面如墨,除了偶尔飘来的几块浮冰,什么也看不见。正打算寻一个趁手工具之时,忽然听见旁边传来一个声音:“殿下。”

      元景冷不丁被他一吓,提柄脱手而出,幸被人从旁一掠,才没有掉下去,他回头一看,与楚驭的目光撞到了一处,惊讶道:“你怎么在这!”

      楚驭听他冷的嗓音嘶哑,皱了皱眉,将宫灯放到旁边,解开自己身上的貂裘斗篷,把他囫囵裹住:“夜间听见动静,跟来看看,不想是殿下你。”

      元景裹紧了还带着他体温的斗篷,嘴硬道:“我闷得慌,出来透透气不行么?”

      楚驭往旁边看了看,声音听不出情绪:“这宫里的御林卫也是疏忽的过头了。”

      也不知这句话让元景哪儿不高兴了,他争辩道:“这里是我家,我当然要比别人熟些,跟他们没关系。”

      楚驭也不说话,只低头看他。元景被他看的有点心虚,低下头,手从斗篷里探出来,去扯绒绒的毛边边。两个人对站了一会儿,楚驭伸手:“送殿下回去?”

      元景抵触地往后一躲,不让他碰,恰逢一阵风来,吹得树梢上的雪滚到楚驭掌心里,元景看着雪水在他手心里化开,把脸偏到一边,咕哝道:“不要你送。”

      楚驭很是知道怎么对付他,负手欲走:“那我叫御林卫来送。”

      元景急了,在背后“诶”了一声,见他不理自己,追着他跑了几步:“你不准去!”

      表情虽然凶声凶气,但声音绵软悠长,更像是在撒娇。楚驭回过头,见他眼角低垂,急的快要哭了,这才转过来:“那你老实跟我说,来这里做什么?”

      元景看着沉寂的水面,沉默了很久:“我来找人。”楚驭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不接他的话,只静静地听他说。元景继续道:“今天我在水底看到一个人,像是我以前的乳母。”

      楚驭不动声色道:“水底昏暗,殿下受了惊,许是看错了。”

      元景摇摇头:“人我是没看清,但我看见她手里拿着的鼗鼓了。我记得那天很热,她抱着我拿裹了蛛网的竿子,去粘枝头的蝉,蝉爬的高,我总也粘不到,闹着不肯回去。她晒得久了,头晕,抱我也没抱稳,我摔下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懵了,这里……”他指着自己的额边:“破了个大口子,我第一次看见这么多血,都吓哭了。医官来给我治伤时我还在掉眼泪,她说去拿我的小鼗鼓来给我玩,后来就没有回来。父皇说她年纪大了,照顾不动我,已经把她打发出宫了。”说到这里,声音低了下来:“我知道父皇恼她了,那天父皇在我床边坐了好久,我听他老是叹气。”

      楚驭不知如何回答,给他系紧风帽的束带,佯做观望之态,环顾了片刻,说了句:“劳烦殿下在这里等一等。”隐入假山之中,再回来时,手中捧了几根五六尺长的粗壮树枝,以腕上缠带捆做一根,足有两丈余,指着溪面比划了一下,问他:“还记得大概是什么位置么?”

      元景指了个地方,又去提长竿,似乎想自己找。双手合握之下,竟提不起来,他有些担心道:“这么重?”

      楚驭单手拾起,无声地抖掉了竿尖积雪:“还好。”

      水下虽做了一番布置,但仓促之间不甚周全,楚驭将石栏上的宫灯交到他手中,长竿落水之时,衣袖翻覆,使了一点花枪,浮冰碎后,但见红鲤被击的四下跃起,长尾摆动,好似雪中飞花,情景煞是好看。

      楚驭瞥了元景一眼,却见他表情严肃,不知何时,连风帽都掀了开,一星亮光像是自灯中落进他眼底,他对旁物浑然不在意,只眨也不眨地看着水面。当下暗忖:“小东西今天不好骗了啊。”遂不再逗他,赶在动静大的引来御林卫之前,将藏在下头的物件掀了出来。

      元景瞧见那人形的东西滴滴答答的出了水,袖口处还垂着一把鼗鼓,脸色都变了,不等落地就欲扑上去看,楚驭拦着他:“别碰,脏。”抽回长竿,一掌断了截寸余粗的树枝,拿来挑开那东西蒙在脸上乌糟糟的乱发。提灯照过去,却是个面如月色,双目圆睁的人偶。

      元景见了这个,整个人一懵,仔细看了看,见人偶制的与人一模一样,衣服也似精心制作,唯有只是关节处重重缠绕着丝线,足有二三十根,不知怎么的,缠上了一块巨石,这才沉入水中,奇道:“这是什么?”

      楚驭道:“刺桐城的悬丝傀儡。”他弯下腰,捡起被丝线卡住的鼗鼓,递给元景:“殿下今天看到的就是这个?”

      元景双手抱住,很用力地点了下头,把鼗鼓攥在手里摸了又摸:“可是水底怎么会有人偶的?”

      楚驭面不改色地扯谎:“许是有人寻来,想送给殿下玩,后来知道宫中最忌巫蛊,这才偷偷丢掉的。”一指他手中的鼗鼓:“这玩意不知是什么时候掉下去的,水底暗流涌动,被丝线缠住了。”

      这一番话虽然说得通,但细想之下,难免会让人觉得巧了些。但楚驭估摸着小东西年幼,性情又单纯,定想不到那么多,因而糊弄人的把戏做的很是敷衍。

      元景果然全不怀疑,看着湿漉漉的人偶,颇为遗憾道:“我还没玩过呢。”

      楚驭听他已将注意力转到玩乐上头,心知此事算是掩过去了,将那具人偶连石挑起,悄然无声地投入水中。接着掌下发力,震的两丈有余的长杆节节碎如齑粉,一场风过,再无痕迹。元景看的乍舌不已:“这是什么功夫,好厉害啊。”

      楚驭道:“一点蛮力罢了,这宫里多的是比我厉害的人。”见他还拿着鼗鼓不放,迟疑道:“这个殿下还要带回去么?”

      元景爱惜地抚摸着鼓耳的小垂珠,显然十分舍不得,楚驭心说,这个让你带回去,又是一场麻烦。才要劝他,他却轻飘飘地丢进溪水中:“不要了,父皇看到了会不高兴。”嘴里咕哝着:“他老是喜欢生气。”

      楚驭有些惊讶,燕帝虽然私下性情古怪,但以自己这几次所见,他在元景面前,是再慈祥也没有了。认真打量了元景几眼,不知这小东西怎么察觉出来的。

      元景看着恢复如初的溪面,忽道:“大哥,你说她现在过得好么?”

      楚驭知道他问的是谁,给他把风帽戴好:“嗯,她现在呆的地方,只会比宫里自在。”

      元景低低地“哦”了一声,楚驭搂过他的肩膀,这一次态度十分坚决:“我送殿下回去。”

      元景了却一桩心事,乖乖地被他拉着走,身上斗篷逶地,沾了雪又化开,没一会儿就重的不行,他扭糖似的提了几下,结果前后漏风,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楚驭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元景面有难色,挠了挠脸颊,像是不好意思开口,楚驭看了一眼便明白了。朝远处看了看,估计着这样磨磨蹭蹭地走下去,早迟要把御林卫引来。迟疑了片刻,帮他把披风裹紧,抱起时连脚下也捂的严严实实,口中道:“冒犯了。”

      不待他回答,抱着他施展身形,纵步狂奔,眨眼间已跃身入延福殿内,略松了松怀抱,示意他自己走。元景不舍得放手,他白日里睡够了,眼下半点困意也无,想缠着他说说话,于是绞尽脑汁寻了个由头出来:“大哥,你见过人睡觉是睁着眼的么?”话音落后,悄悄打量着他,小声问:“能叫你大哥么?”

      他语调很软,眨着眼睛看人时,显得格外乖巧,楚驭默了一默:“嗯。”

      元景长舒了一口气,双手搂在他脖子上,这下彻底没有心事了:“我就知道你早上那么凶是因为心情不好,你为什么生气啊?”

      楚驭抱着他缓步而行:“忘了,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岔开话题道:“你之前那句是什么意思?”

      元景原本还在想他话里的真假,听他问了这句,立刻就被他带跑了思路,在他怀里扭了几下,表示要下来,脚一沾地,便拉着他往寝宫跑:“你跟我来,我带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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