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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水底 ...

  •   楚驭拿住搂着自己的手,不轻不重地往下一拨,沉着脸转过来。元景浑然不察,笑着又往前扑,他大半张脸原本埋在领口白毛之中,如今仰的全露了出来,连带挂在脖颈上新制玉锁璎珞,都随着他的动作跳了一跳:“父皇叫我在宫里等着,你半天也不来,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楚驭看了他片刻,倏然明白皇上为何要在送岁贡之日召自己入宫来。那是要叫他看清眼下无所依傍的局势,也要让他知道,唯有等在宫中的太子,可以成为他的靠山,日后要想求安稳顺遂,少不得要自减锋芒,唯太子是从。

      他生平最恨被人威胁,若不是性情桀骜且不屑收敛,恐怕也轮不到他入京。想通此节,暗自冷笑了一声。其时水面粼粼,破冰之后寒意愈甚,元景本就畏冷的厉害,瑟缩着脖子去拉他:“这里太冷啦,我们快回去吧。”

      楚驭将手一负,冷冷道:“殿下误会了,我这一趟既是来复旨,也是来抗旨的。”

      元景愣了愣,他听是听懂了,却不知楚驭为何忽然变了脸:“大哥……”目光落在他腰间别着的双翼独柄的小玩意上,又有些欢喜道:“这个是要给我的么?”

      楚驭顺手扯下丢到旁边,风一吹,竹蜻蜓飘飘荡荡的落进水中,他语气不善道:“殿下,我说了,别再这么叫我。”说罢,转身即走。元景被他凶声凶气地吓唬了一通,竟也不知道害怕,见他有离意,伸手便拉。楚驭去意甚坚,他拉之不住,便耍赖般搂住他的腰,整个人都盘到他身上:“不叫就不叫嘛,你把话说清楚再走。”

      楚驭本就烦闷异常,被他这样一缠,怒上心头,也不管什么尊卑有别了,将他的手腕握住,掌下腕骨纤细的不足一握,便只用拇指发力,在他脉门处一划。

      元景“哎呦”一声,吃疼地松开了,楚驭反手一推,将人甩到了旁边。虽只用了三分力,但也推的元景站之不住,仰头翻下石栏。

      浮冰被压的粉碎,元景整个人重重地摔进水中,霎时间冷的后脑勺一麻,才一张口呼救,冰水就灌满口鼻,胸口疼的像是要被撕裂了。厚实的衣服吸饱了水,重如顽石,坠着他愈沉愈深。越往下,寒气越甚,他浑身上下有如刀割,急的乱扑乱打,却怎么也浮不上去。水下一片混沌,低头之时,元景依稀看见一团乌糟糟的东西,他不合时宜的想,冬天也有水草么?

      半臂长的红鲤贴着那团东西游了过去,鱼尾轻摆,将“水草”分了开,露出了半张颜色青紫,望之如人脸似的东西来。水中虽视物不清,但只这一眼,也吓得元景大叫起来,嘴一张,便发出了一阵呛水的咕噜声,本已冻结的血液似涌上头顶,意识瞬间被恐惧和寒冷吞噬殆尽。

      惶恐间,有一只手紧紧的拉住了他,拖着他往上游去。

      楚驭抱着人湿漉漉的从水里上来时,元景已昏迷不醒,嘴唇冻得发紫,浑身上下半点热气也无。他叫了几声,不见回应,顿时心下大骇,抱着元景匆匆往延福殿奔去。

      延福殿里人仰马翻,宫人们个个忙的足不沾地。医官署里当值的全被召了过来,不多时,燕帝也步履匆匆而至。他越过跪在门外的楚驭,进得殿内。医官宫人跪了一地,他堪堪扫过,眉头蹙紧:“薛乙怎么没来?”刘林忙道:“陛下,丞相感染风寒,薛典御被您派去丞相府请脉了。”燕帝摆摆手,也想起这桩事:“罢了,太子怎么样了?”

      答曰:“太子受了些惊吓,刚才喂了碗参汤,现已无大碍,只消细心照看即可。”

      燕帝绷着脸往里走。元景蜷缩在床上,不知是冷的还是吓的,身上盖着厚厚的裘被,还止不住发抖。原本燕帝听了医官的话,心下稍霁,如今亲眼看到元景面无血色的可怜样,怒气又涌了出来。他坐到元景床边,不敢掀被,只将手伸进去摸了摸。今日火墙烧的旺,殿内诸人皆热的汗流浃背,元景掌心却只是温热,燕帝心疼不已,比划了一下,像不知该碰哪里好了,最后轻轻地给他压了压被子,问:“还难受么?”

      元景垂着睫毛,神色萎顿地摇了摇头。燕帝看了他片刻,转而道:“把门外的那个叫进来。”

      刘林见他脸色森严,情知燕帝这次是动了真火,不敢怠慢,忙去叫人。楚驭走进来时步履很稳,一点也看出跪了许久的样子,他身上的水已结成薄冰,连头发上都蒙了一层白霜。冰霜遇暖,淋淋的化了开来,每走一步,地上便是一滩水渍。跪倒燕帝面前是也没什么表情,既不知冷,也不知怕一般。

      燕帝冷声问:“怎么回事?”

      楚驭抬眼,越过他看了看不知何时撑坐起来,兀自发抖的元景,缓缓开了口:“是我……”

      “父皇,”才冒了两个字,便被元景打断了,他声音沙哑道:“是我自己不小心摔下去的!”

      楚驭心中一动,眼中流露过一丝惊讶来。燕帝回头看了元景一眼,俨然并不相信,可元景异常固执,明明冷的上下牙直打颤,说出话来倒果断的很:“是他路过,救我上来的!”

      父子俩对视良久,燕帝到底拗不过他,拍拍他的手:“你先躺下。”又看了楚驭一眼,语气倒不如何威严了:“你既救了太子,朕便好好奖赏你一番,且去大庆殿等着吧。”

      楚驭先前等在外面时,便已想过后果,此时见皇帝要避着太子跟自己算总账,倒也不意外,他叩了一下,面无表情道:“是。”

      元景扯着燕帝的衣袖不放,慌道:“他哪也不去,我们说好了,回宫后他要陪我玩的!”

      他说的急切,话音未落,便咳嗽起来,这一咳半天不止,燕帝心疼之下也顾不得许多,替他揉拍后背道:“好好,哪都不去,就让他留下来陪你,你好好休息。”站在旁边伺候的小柳十分懂得察言观色,忙上前替他哄着太子乖乖躺下来。

      元景虽然人躺下了,却是眨也不眨地看着燕帝,像是怕他把楚驭带走。他平时最是温和听话。今日的言行却与往日大有不同,燕帝心中犯疑,一时摸不清这孩子是不是被吓狠了,还未收魂。看了太子片刻,对楚驭道:“既如此,你便留下来吧。”

      楚驭也觉得小东西有些奇怪,狐疑地看过去,他却垂下眼眸,避开自己的目光。及至燕帝走后,他换上衣服回来,元景还保持着蜷缩的姿势。楚驭先前发了一通火,现下已冷静下来,凝神看了他片刻,到底觉得自己做的有些不妥,撇开小柳坐到他旁边:“殿下?”

      元景看也不看他,左右一滚,如同包粽子一般,将自己裹的更紧了些,楚驭半蹲到床边,低头与他目光对视,元景不许他看,飞快的闭上眼,长长的睫毛时不时颤一下。楚驭见他脸色已变得红润,伸手探去,扒在被上的手指也暖热如常,略放心了些。

      轻咳一声,替他拨了拨歪戴在一边,写着“寿昌永固”四字的玉锁璎珞,温声道:“生我的气了?”

      他不问还好,一问之下,元景整个人蜷进被子里,过了一会儿,闷闷道:“我要睡了。”

      楚驭一愕,见多了他缠着自己的样子,冷不丁吃了个闭门羹,倒有些不习惯,看了他好一会儿,才迟疑道:“是,那臣去外头候着。”他走了几步,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这小东西不知何时从被子里探了出来,只露出一双乌溜溜的眼睛。

      见楚驭看自己,又瑟缩回去,在被子里说了一句:“你别乱跑啦。”

      楚驭被他这一句叨念的哭笑不得。走出寝殿之后,他越想越觉得蹊跷,趁人不备,偷偷出了延福殿,来到先前元景落水的地方。

      溪面已复平静,碎裂的浮冰也已渐渐涌到一处,似有冻结之势。楚驭折断一根沾着雪的粗长树枝,探入水中。掌下猛然发力,搅的水面翻滚起来,红鲤落叶皆随着他的动作翻覆不停。

      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涌出漩涡的溪水,忽的看清了一个绝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异物。将树枝丢到旁边,足踏石阶,一跃入水中。冰水没顶不过须臾,他便提着一具被绑着巨石沉河的尸体,跳了出来。

      那是一具女尸,在水中泡了许久,腐烂见骨,已看不出年纪模样,临死前不知多害怕,手中还紧紧攥着一个鼗鼓。楚驭一棍震碎她的四根指骨,那枚小小的鼗鼓这才跌出她掌心来。

      这枚鼗鼓绘制精巧,不似寻常人家之物。在水中泡了这么久,上面的彩绘仍旧鲜明如昔,鼓耳坠着两枚晶莹剔透的琉璃珠,轻轻一摇,便发出一阵脆响。

      阖宫上下,会玩这种小玩意儿的人,不作他想。楚驭看着地上肿胀的女尸,想起元景先前抓着燕帝时急切的神情,一时间全都明白了。

      他心中莫名一动,先前残存的那点郁郁悄然荡开。思索片刻,以树枝为剑,挑起尸体匆匆而去。
      扛着这么个东西,寻常的路便无法再走,他几经寻览躲藏,方才顺利丢进一个积满落雪的枯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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