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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八章 你可以不相信任何人,除了我 ...

  •   “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林霁月抬起疲惫的眼睛看向他,血丝在她的眼球上勾羁出晦暗的阴翳。仿佛刚经历的一场大病把她周身清雅的气质抽去,只留下枯瘦的躯壳。

      她默然不语,从旁边的柜子里取出一瓶红酒,为自己斟上半杯,猩暗的液体似乎能顺着她的喉咙沁进灵魂。

      “回去吧。”她好像叹息了一声。

      聂明宇觉得她在划出一条沟壑,把两人隔在不同的世界。第一次,他觉得自己一点都不了解她。

      “告诉我。”他听见自己的语调舒缓低沉。

      “和你没关系。”她的语调像极了他。

      “有。”他坚定地说道,“你可以不相信任何人——除了我。”

      “为什么?”她似乎已经疲惫得不想说话了,原本挺直的脊梁弯成一束高粱,脑袋沉重地垂着,凌乱的头发结出摞摞藤蔓的姿态。

      聂明宇拿起刚才放在茶几上的白色书籍,取出夹在扉页与封面之间的信纸。她朦胧的视线里,他的身形伴着重影走来,把枯黄的旧纸放在她眼前。

      那些熟悉的字在她眼中像精灵一样跃动、闪烁,勾出她遥远的记忆,渐渐的,眼前的景象也清晰起来,如梦初醒。

      “你……”她说不出话来。

      空气中有什么东西萦混在一起,没有语言可以表达出来。林霁月明白他的举动意味着什么,那页信纸就那样横亘在两人之间,她的眼前漫上一层水雾。

      她回想起自己是如何伏在破旧的柜子上,一边思考着要落笔写什么,一边茫然地把铅笔削出规整的尖头。

      从黎明到黄昏,再候到久违的月末,奔向那辆挂着一串响铃的红星自行车,把信郑重地交给穿制服的信使,然后目一人一车的远去。

      “告诉我。”聂明宇的声音再次响起。

      她闭上眼,脸颊上划下两痕清泪。

      1980年春。

      这个春天来得很苍白,没有太多除旧迎新的气氛。林霁月行走在小巷里,料峭的寒风扑打在她脸上,老树枝头挂着一条残破的红条。

      她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屋里分明传来一群人的笑声,嘈杂的,中间夹杂有成年男人的声音,她大致猜到什么,有些不情愿地走了进去。

      “月月回来了。”

      屋里,有头发花白但精神十足的吕婆婆、一个长相普通皮肤黝黑的男人、还有她那正襟危坐的母亲。

      母亲今天穿得很体面,整洁的衣衫,头上别了只不知何时买的发卡,她拘谨地坐着,神情羞赧。

      林霁月没有理他们,径直走进房间里,她听到大人们在背后议论着她,吕婆婆说“这孩子就是害羞,别见怪”。

      没过几天她的母亲就二婚了,嫁给那个皮肤黝黑的男人,穿着红色的衣服进行了简单的婚礼。

      那半个月林霁月都踩着几串鞭炮炸出满地的炮衣,没人扫,它们逐渐被风卷到路边,褪了颜色,一场大雨后,消失不见。

      那个男人与母亲的姻缘是由城东的吕婆婆牵线搭桥,据说家业虽不兴旺,但人是踏实肯干的。

      况且母亲是二婚,带着一个拖油瓶,能嫁给一个身形康健、壮年单身的男人,是捡了大便宜——是吕婆婆说的。

      母亲这些年累怕了,孤苦伶仃的女人渴望有个庇护。林霁月不讨厌继父,但也不喜欢。任何男人都不能与父亲比。

      父亲是儒雅的、体贴的、浪漫的,即使是当初得知要下乡的时候,他也笑着对抽泣的林霁月说:“我教你几首离别的古诗吧,老规矩,不要告诉别人。”

      别肠转如轮,一刻既万周。
      眼见双轮驰,益增中心忧。
      古亦有山川,古亦有车舟。
      车舟载离别,行止犹自由。
      今日舟与车,并力生离愁。
      明知须臾景,不许稍绸缪。

      那个男人起初对母亲和林霁月很好,可以称得是体贴,外出往往能捎来母亲意想不到的礼物。他偶尔把小玩意拿到林霁月面前逗弄,回应他的是冷淡的面容。

      那个男人做什么工作?吕婆婆说他在外面挣体面钱,让母亲不要担心,总归是饿不到她们母女的。他自己含糊不清地说在外面做帮工,具体是什么没提过。

      林霁月对他的厌恶来源于那一年的初夏。他和母亲睡大房间,整晚整晚把床弄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她睡在旁边的小房间,睡不着的时候,就数着窗外的星星。

      寂夜的银河何时铺成桥,把她送到父亲的世界?

      那个男人逐渐卸下了热情的伪装,开始坦然地享受母亲的伺候,暴躁的脾气在母亲没有做他爱吃的饭菜时初见端倪——咆哮得像头野兽。

      男人越来越晚归了,自称接了活,每天都累得很,让母亲可以先睡,不用替他煮宵夜。母亲仍然坚持了几晚等他回来,后来就早睡去了。

      之后一个模糊的时间里,林霁月隐约听到他回来时弄出的声响,似乎是在找吃食。她被吵醒之后就很难入眠,躺在床上等了快半个小时,动静还没消失。

      然后她的房间门响了,林霁月突然惊醒,睡意全无。

      有人无声无息地走到她床边,手伸向她的被褥,隔着布料和薄棉,四处摸索。林霁月不敢出声,那是她人生第一次,感受到“屈辱”的含义。

      这栋房子里,一个魔鬼正在膨胀,它每晚走进她的房间,用丑陋的利爪侵犯着少女的身体,越来越大胆,越来越放肆。

      一个蝉鸣躁动的夏夜,魔鬼粗暴地扯断她在门把手上安下的旧锁,在她的哭嚎声中犯下罪恶。

      第二天,她木然地走出房间。餐桌前的男人和往常一样大吃大嚼,母亲一眼都没有看她。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盯着母亲默然收拾房屋的动作,像神明一样审视着她,这个女人怯懦得连和她对视的勇气都没有。

      那一刻,她宣判这个女人是罪人。

      她贪图一点慰藉,宁可忍受暴力和猪狗的生活。她是个二婚的女人,带着拖油瓶的寡妇,新婚是她唯一的倚靠,所以牺牲什么都可以——不知什么时候起,这个曾经是父亲妻子的女人,堕落成了这样。

      那个男人真面目终于露了出来,亲戚强迫他戒赌了半年,给他找了个媳妇,让他好好过日子。他不愿意娶二手货,觉得晦气,但好在那女人听话,什么事都肯干。

      安稳的日子没过多久,他觉得腻了,又进了赌场,每晚赌到精疲力尽才回来。他厌倦老女人松弛的皮肤,突发奇想地来到拖油瓶的房间,然后上了瘾。

      他还喝酒,赌牌嘛,怎么能不喝酒呢。喝得烂醉,就用皮带抽人;喝得没那么醉,就趁兴解个裤腰带,当然,也用皮带把反抗的母畜牲抽得不敢还手。

      他在街头和赌友吹嘘的时候,说起二手货带着的个女儿,水水嫩嫩的模样很会勾引人,他着了小妖精的道。和他畅聊的流氓纷纷夸他有福气,母女通吃。

      某个一直嫉妒林霁月的女生不知从哪儿听来了流言,把消息散播在学校里。某天,一个男生把林霁月堵在走廊上,问她被睡了多少次。

      林霁月打伤了同学的事传到老师那里,老师觉得这样不干净又闹事的学生损了神圣学堂的颜面,以此为借口,开除了她。因为不想见她那个流氓继父,就让她把一纸通知单带回去。

      被开除的那天傍晚,林霁月走在空无一人的操场上,教学楼里传来朗朗读书声。

      灿烂的晚霞下,天地间所有的生命在欢快地生长,她的不幸是打扰这和谐旋律的异物。

      ?林霁月把退学通知揉成团扔进水沟里,看着它被染黑、变臭。她没有流一滴眼泪,只是在心里做了个决定。

      ?她像无数真正定下决心的人一样,不吵不闹,波澜不惊。

      她用囤积很久的钱到药店要了一瓶老鼠药,店老板问她是不是也恨死老鼠了,最近自己亲戚家吃了半块被老鼠啃坏的西瓜,命丧黄泉了,老鼠这种东西最可恶,啃坏东西不说,还传染疾病。

      林霁月笑着说,是啊,它啃坏了自己的作业本,怎么解释老师都不信,所以请店老板务必给自己最新的老鼠药,一定要奏效。

      店老板爽快地给了她一瓶新药,祝她的作业本不要再被啃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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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八章 你可以不相信任何人,除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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